第12章

雪瑤心中有不祥之感,正要上前握住逸飛手,只見逸飛用了狠勁,将頸中挂繩重重一拽。那絲線應聲而斷,卻也在逸飛頸邊挂了一道血痕。雪瑤驚呼:“你這是做什麽!”

逸飛凄然道:“這信物,我不配再帶在身邊,就當給姐姐的側君,做個見面禮吧。”将玉孔雀拍在桌面上,拉高衣領,摔門而出。

門口侍立的善王府護衛小心翼翼地上前,喊了聲“王子”,逸飛反常地轉了臉,吼道:“愣着做什麽,備馬!”

兩名護衛交換一下眼色,一人急忙去牽馬來,一人幫着逸飛披上外袍。

那護衛有些忐忑,為逸飛理了下發髻,戴上兜帽,便有一滴水珠滴上他手背。他偷看一眼逸飛的面孔,卻見帽檐遮蔽了逸飛雙目,只留一個粉色的鼻尖在外邊。

夜雪未停,一直下到了十月廿九日上午。

秦雨澤坐在窗邊,托腮望雪,嘴邊挂着笑。

時至今日,他還是如墜夢境,悅王儲雪瑤竟然要納了自己做側君。

還曾記得半月前,堂上的秦家長輩們,聽到側君二字的表情。

她們居高臨下地坐在那,望着雨澤,眼中半是失望,半是悲哀。她們絲毫不避雨澤在場,便說了起來。

“只是個側君而已!”

“皇族未免欺人太甚!”

“不過,悅王儲的正君乃是他們皇族內之人,咱們也确是無法更改。”

“未婚的王女們有的是,難道我家嫡長,就只配給他們陳家當個側君!”

不知是哪家的長輩,突然轉向了雨澤,笑問:“雨澤,你也不願意在別人家委屈做小,對不對?”

滿屋的目光,一下子放在了雨澤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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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澤心中怦怦亂跳,卻神使鬼差地道:“确實是悅王儲的側君嗎?悅王儲,陳……陳雪瑤的側君嗎?”

有不耐的長輩插口道:“可不就是那個青樓薄幸,風流在外的悅王儲嗎!”

雨澤紅了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容,喊道:“我願意,我願意,莫說是側君,便是——”話還未完,便被自己母親狠狠拽了一把,雨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鎮定心神,道:“各位尊長,請聽我一言。于家族利益來說,悅王在京城八王之中勢力漸增,我若入悅王青眼,自然是好事;于我個人情意,有悅王儲,才有今日之雨澤。諸位長輩皆知,雨澤自小頑劣,拒不受教,及至與悅王儲有過幾面之緣,悅王儲教導與我,令我受益匪淺,自此上進至今。我已心許悅王儲數年之久,願為其側,為其執帚持家,也願為了我們秦家,與皇族搭好橋梁,還請各位長輩三思。”

就在秦家長輩們尚未回神之際,來自朱雀禁宮的禮單,已經送到了秦家正廳。

沉甸甸的字眼寫滿禮單。明珠、寶器、美玉、金銀之物,分量雖重,卻不足為道,那濰河沿岸三百畝糧田,西城郊百裏方圓宅基,才是翎皇半雲的真正禮物。

糧田三百,不算非常多,卻是濰河岸邊衆家垂涎的那處肥地,其收益之大,人人聞之動心,卻有錢也弄不到,今日因為皇上撫慰秦家,而賜了下來。

西城郊的宅基,也是秦家努力許久,也未能從那神秘的地主手中買來的土地,皇上從何得知,自然不敢妄測。但看來皇上的意思,明白是“就這麽辦”,秦家才沉默下來。

作為秦家嫡長子,雨澤從小所受教導,皆是如何做好正君,統禦妻主家庭,相妻撫子。這下身份更疊,秦氏族中當家側君們得了妻主吩咐,紛紛聚在秦府,為雨澤指點側君之道。

雨澤這才明白,他的堅持,是一條更艱難的道路。

身為側君,事事不能在人前。正君在各個場合陪伴妻主,享受家族應有的尊榮,而側君這一世便離不開家中內院。

妻主若有不如意時,正君尚可參與謀事,與妻主共享家中秘密,而側君只能撫慰妻主,安頓後宅。

更苦的是到了年節之日,正君光明正大地伴妻主回母家,側君只能自行回府。

若是雨澤不知正君為何,只像庶子們一般,學習側君之道,倒也沒有什麽枝節,只是本當做正君的材料,委委屈屈地塞進了側君的位置,令人好生沮喪。

雨澤只能安慰自己道,反正家無正君,可不就由得我側君做主麽?

雨澤看着雪,胡思亂想,看一會,便笑上一陣。

廊下走過的仕女們竊竊私語:“看來大公子真是為了悅王儲魔怔了呢。”

另一個也悄聲附耳道:“悅王儲那等人物,全京城都争着做她側君呢,若我是男子,我便也要想想!”

可不是嗎,悅王儲已是全朱雀皇城世家男兒向往的第一人,坊間還有不知誰編的歌兒唱道:“大男已十五,夜半自憐語,弗願嫁人否?願奔悅王儲。”不用官話,只用朱雀皇城俚語之音唱來,很快傳遍。

雨澤也聽過幾遍,記了小調,不好意思唱出聲,只在心中默默回轉着那句“弗願嫁人否,願奔悅王儲”。

是啊,莫說是做側,就是做侍從仆役,想想也願意。莫說是進門,就是私奔而投,扔了這些名分,想想也願意。

雨澤撫着紅得發燙的臉蛋,吃吃地笑着自己。

平治二十七年,正月十八。

悅王儲的馬車,正停在朱雀禁宮北門。侍從們上前掀起了車簾,悅王儲雪瑤悠然落車,身後跟着一臉不情願的善王子逸飛。

今日是逸飛入宮學醫的大日子。

逸飛私自研習醫術,全家盡知,只是善王在外,冬郎不敢擅自調停。

這幾年來,逸飛學業倒沒什麽驚喜,醫術卻是大進,寫出的藥方雖與家中其他太醫在劑量、藥性上頗有出入,但總是逸飛的藥方更見效,病者愈後也從未有不适之症發作。逸飛信心大漲,從醫治小貓小狗,到家中花鹿仙鶴,無不藥到病除。

家中更有些膽大的護衛侍從們,沒資格請太醫延治,就敢跑去央求逸飛這半吊子給開方抓藥,冬郎和春晖屢禁不止,頭疼不已。

本來這也不算什麽大事,只是逸飛藥理粗通,便想學起針灸來,若再不施行什麽手段,只怕全家上下都要遭殃。冬郎急忙一邊穩住幼子,一邊修書數封,利用善王的情報網發了出去,終于收到了善王的回函。

“吾家之子,不逞虛名,想要傍身之技,也随得他。天下醫術至精,莫若朱雀禁宮禦醫之能,若果習得回春之術,吾許之。”

冬郎得了信,只得親身入宮,去與半雲後宮之中梅長信求懇。同為白家嫡系,梅長信便重視起來,立刻做了一番安排,很快便稍口信來:“朱雀禁宮禦醫所內,有一國手,鄭姓,雙名華銘,針石湯劑之功,無人可出其右。此女位高而無繼,可為王子之師。”

為安全起見,梅長信向下隐瞞了逸飛身份,偌大朱雀禁宮,唯有翎皇半雲知道真相。

冬郎将逸飛入宮所有事務都已安排妥當,仍不甚放心。囑咐了好幾日,待要讓逸飛自去,悅王儲雪瑤登門,自請送逸飛入宮。

如此一來,雖說隐瞞身份,但悅王儲親自帶進宮去的人物,別人自然不敢過問,更能保得安全。冬郎欣然答應。

進宮之日是由梅長信指定,定于正月十八。

而秦雨澤過悅王府之日,也定于正月十八。

逸飛随着雪瑤緩步行進在宮牆之下,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忽然升起一絲莫名悸動。本應該在家中迎接新側君的她,為了自己進宮一事,親自相陪。不知分別之時,她會說些什麽,或會做些什麽?會不會被旁人知道了去?

雪瑤心中卻是緊張更多。禁宮之中人多眼雜,不知逸飛沒了身份做保護,會不會順利地在宮中生活下去?想到這個,家中新君什麽的,便完全不重要了,一心要為逸飛送好這一程。

兩人皆熟知宮禮,雖心中紛亂,面上卻毫無異色,穩步走向禦醫所。

走到近前,逸飛擡頭望着禦醫所高高的牌匾,外層是“禦醫所”三個大字,內層又高懸“杏林妙手”四個大字,加蓋了歷任翎皇的印鑒。整個禦醫所呈褐色,與鮮紅的宮牆,亮晶晶的琉璃瓦相比,顯得樸素凝重,從大門便能嗅到裏面的陣陣藥香,令人心緒安寧。

雪瑤深吸一口氣,一言不發,轉頭帶着侍從走了。

逸飛有些呆愣在原地。他不曾想過,雪瑤會這樣沉默地放了手。以他的閱歷,并不懂得其中含義,些許失落,從心底深處晃晃悠悠地梗在了喉口。

門前幾位灑掃的小醫官,看到逸飛站在門口,便笑嘻嘻地迎了上來:“你是哪個宮裏的小随侍?來讨藥麽?”

逸飛便拿出梅長信手書,交與她們道:“我是今日才到的,鄭禦醫的學徒。”

第二卷 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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