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靈竹低聲道:“此事甚細微,連起來一想,卻非同小可。只因我姐姐來信曾報喜,說家中二女出世,合家皆喜。但據她郎君所言,她岳家幺子現在宮中有份差事,已經許久沒回,沒見到外甥。是以姐夫深感失望,希望我能幫小弟帶個口信。”
玉傑矯舌不下,驚訝低呼:“京城八王之首善親王的幺子,是他?”
靈竹若有所思道:“如果是他,想要躲開他的未婚妻主悅王儲,也不是不可能。外邊皆傳悅王儲風流薄幸,在勾欄瓦肆之地廣有交往。善王子這等身份,怕是不願意和那些下等人共事一妻,才跑到宮裏來。只是為什麽會學醫?在宮中,陳家的孩子找份差事并不難,卻偏偏是學醫?莫非是想要悅王儲憎惡于他,把婚退掉?那就狠了。”
玉傑見他越說越不像,已經快要寫出一出戲文來,笑道:“嘗聞他們兩個自幼定親,青梅竹馬之情刻骨銘心,哪裏像是你想那樣!不管什麽原因,我再找找另外的佐證才行。”
靈竹點頭,道:“你自去忙你的,我今晚輪值侍寝,先去歇歇。只是我話說在前頭,今日之後,咱們可能就見得少了。”
玉傑問其原因,他也不說,只是神秘地笑了笑,玉傑只好告辭離開。
和煦晨光,金燦燦地照進窗來。
悅王府偏院之中,秦雨澤睜開了雙眼,那雙幼時便顯得水靈的,像杏核一樣的眼睛,轉向自己身旁,睡在靠牆一側的悅王儲雪瑤,薄唇一翹,默默地笑了。
擡起胳膊攏一下發絲,雨澤将單被輕輕掀起,坐起身來。他身上只穿着單薄的中衣,卻未系上衣帶,露出線條明晰的胸口和肚腹。伸伸懶腰,雨澤赤腳穿進鞋內,下了床。
身後的雪瑤卻突然發話:“幾時了?”
雨澤看看天色,道:“太陽剛出沒多久呢,家主再歇息一會,我來安排梳洗。”
雪瑤淡淡道:“你昨夜沒讓人送我回房。”
雨澤轉過身來,露出笑容道:“家主,昨夜都那麽晚了,你又醉了,咱們還……那樣子,讓護衛們再送你回去,多不方便呢。”
雪瑤也不多話,推被而起,剛要自己系上衣帶,雨澤慌忙踢了鞋子跪坐在床邊道:“我來。”
雨澤手指纖長,輕柔地為雪瑤整理衣衫,神情認真而專注。雪瑤稍一低頭,便看得到他的睫毛又長又翹,随着眼皮微微顫動着,直挺的鼻梁下,薄唇輕輕地抿着,直到整理完,這張面孔擡了起來,嘴邊帶笑,道:“好了。”
雪瑤淡漠地“嗯”了一聲,便要起床,雨澤卻倚了上來,賠着笑道:“家主,許雨澤親一親嘴唇,就當是賞一次,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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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瑤本有些煩亂,想要揮開他糾纏,卻見他眼中期待、向往、落寞之色交織,神使鬼差地道:“許你一次吧。”
雨澤自兩人圓房以來,便發覺了雪瑤的淡漠,無論怎麽逢迎,她都不允許雨澤一親芳澤,雨澤便锲而不舍地明了相求。雪瑤從來是冷淡拒絕,今日竟突然應承,大出雨澤意料,頗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感受,心中一陣狂跳,反倒躊躇起來。
雪瑤又有一些不耐,正要起身,雨澤将臉龐湊了過來,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兩片柔軟的嘴唇非常細嫩,碰到雪瑤的雙唇,兩邊都溫柔地緊貼在了一起,一碰,緊接着一擠,再輕微地蹭了蹭表面。雪瑤像被一條小小的閃電擊在胸口,心中一顫,有些歡喜,又有些悵然,心緒複雜而上,沉甸甸地滿溢着,險些反手抱住對方,回以深吻。
這一吻帶來的心緒,本應是喜悅和滿足,但雪瑤覺得,那一瞬間,似乎心底深處有一個秘密的匣子被打開了一般。從前,這種心緒只對着逸飛才能出現,莫非是與雨澤相對久了,漸漸也能生出幾分情來?想了這節,倒生出幾分怒意,将雨澤推了一把,皺了眉,掩飾一般地斥道:“不是要安排梳洗?怎麽還不快去!”
雨澤也不顧雪瑤的怒色,适才得手的吻,似乎是一個可以珍藏的寶貝一般,就連雪瑤的口氣不善,他現下也毫不在意,歡歡喜喜地道:“是,這就來。”踏了鞋子,連腳跟也不曾提,便輕快地下了床。
動靜好像不太對。
雪瑤例行入宮,來向太女君懿請安,将要走進書房之時,只覺得四周一片寂靜。
太女竟然不在書房麽?她一向勤勉,絕不肯偷懶貪玩的,莫不是又……
想到了這個可能,雪瑤心也是一緊,險些又疼起來,急忙穩定心神,轉向常春宮太女寝殿走去。
果然心中不好的預感變了現實,太女寝殿之前,太女蒙訓公孫玉傑在外殿侍立,神色凝重,眉宇之間寫滿了不安。
雪瑤常常出入,自然無人攔阻,但此時忙碌異常,竟是通報得晚了,待雪瑤立在玉傑面前,玉傑才恍然回神,慌忙施禮。
雪瑤無心客套,看了看寝室門前來來往往的仕女們,與玉傑挪步到外殿一角,方輕聲問道:“什麽時候又發作起來的?”
玉傑皺着眉道:“也許是夜半,也許是淩晨。今早仕女來喚晨時,發現沒有動靜,進來觀視,便吃驚不小,一面去禦醫所請鄭太醫來,一面喊了我來。”
話音剛落,禦醫所正三品大夫鄭華銘,領着另兩個六品醫官前來,見雪瑤和玉傑在此,先上前施禮。
饒玉傑平時七竅玲珑,看到太女出事,早已心慌,見了華銘,就如見救命稻草一般道:“鄭太醫快進去看看!”
華銘告進,雪瑤與玉傑都不便進去,雪瑤又便開口道:“玉郎官,太女最近發作不是已經少了許多,怎麽一發便如此厲害?”
玉傑搖搖頭,面色憂愁,道:“藥也吃了,針也施了,總是剛治好的時候輕微,過一段時間便不能維持。似乎怎麽治都像泥牛入了水一般,無聲無息地,真讓我……”
一語未落,寝殿外傳來幾個男子哭喊之聲,夾雜着“太女”、“太女”的叫聲。
雪瑤剛剛眉頭一皺,玉傑卻将牙一咬:“不知好歹的東西,這是什麽時候,還敢添亂!”
雪瑤瞥了一眼門外,道:“宮內之事,我不便插手。”
玉傑面上倒是鎮定了些,笑道:“失陪片刻,請悅王儲稍待。”
雪瑤早知玉傑名聲,是因得常常有人拿他和雪瑤并稱。此時剛好一觀他行事如何。
玉傑轉過身去,深吸一口氣。心道:“太女寬和,寵得這些纨绔随心所欲,無法無天,竟丢人丢到悅王儲面前來。今天少不得由我出面來做個惡,好讓他們從此知道收斂些。”步履輕快地走出殿外,對着幾個哭天喊地,作勢要沖過宮衛阻攔的低品新郎官斥道:“莫在這裏裝模作樣!”
幾個平日裏驕傲跋扈的新郎官們被玉傑言語一震,都稍稍止了聲。但是仍有近日承歡侍寝,自恃當寵的郎官低泣不止,似乎這樣就能表了忠心一般。
玉傑見還有這等沒眼色的,心中不快,雙眉一軒,又斥責道:“太女無虞,倒是你們在這晦氣!本座現在正忙,待太女安定下了,自有儀官去查你們失态驚駕的責任。現在,哪個宮裏來的,立刻滾回哪個宮裏去反省!要是還敢再在附近徘徊,當場解衣,臀杖示衆!”
雪瑤在內,聽不清外邊說了什麽,但知玉郎官說了幾句,門外哭聲頓時停了。又是一片紛亂腳步聲走近,打開的宮門內外,只有仕女們來回穿梭的身影,竟連那幾個不懂事的郎官長什麽樣子都沒見到。
玉傑回轉,面色如常,陪雪瑤坐在外殿。雪瑤不禁想,果然是太女身邊第一郎官,寥寥幾句,便收效如此。再看向玉傑時,心中便多了些欣賞之意。
還未坐上一會,禦醫鄭華銘挑簾而出,額上布滿細汗,眉頭微微皺起,似沉重似輕松地嘆了口氣,道:“暫時又穩住了,太女已醒來,可以進去看看了。”
玉傑聽了,心中突突亂跳,方才威勢一掃而空,半喜半憂地立起身來,一雙眼睛緊緊盯着前方,強自穩住步子不讓自己失了儀态,和雪瑤一同來到太女床邊。
雪瑤将手壓在鸾鳳雕花床邊,感到玉傑的身子微微顫動,側目偷看玉傑,他看向君懿的眼神又是疼惜,又是深情。玉傑對于君懿的專注,正如雨澤對于雪瑤。
一只蒼白細膩的手兒,在雪瑤放在床邊的手腕上握了握。雪瑤這才驚覺在君懿病體邊上還發了呆,急忙握住帳中伸出這只手。
玉傑同時挑開了床簾,輕輕喊了聲:“太女。”
不出聲還好,一出聲,玉傑便再也端不住郎官架子,眼中浮出無助的神色來,令雪瑤又想起當年自己心痛發作之時,在床前這樣望着自己的,是逸飛。
若這兩人,并作玉郎官這樣的一人,那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