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四月,朱雀皇城大街上。

春日的繁花落盡了枝頭,人人帶着一份急匆匆的神色,不肯在外多留。各色鮮果也開始被采摘下來售賣,夏季的烈日下,任何一片樹蔭都能成為天然的好集市。

但在這樣的街上,出現了兩個樂不思蜀的遠客。

“公子,公子,街上好多美女呀!”興奮的圓臉青年男子扯着旁邊高挑青年男子的袖口,一邊歡樂地到處張望,一邊驚喜地喊着。

“小聲點,別露了相。”高挑青年板着臉,摸了摸剛粘上不久的假胡須,但也忍不住翹了翹嘴角。

主仆二人找了一家飯館,賃了個清淨的雅間坐下,關上窗。

“哇,賀翎的魚蝦做得好好吃!”圓臉青年擡頭大嚼,滿足之情溢滿臉龐。

“說了多少次了!小聲點!別像個土包子似的惹人懷疑!”雖然這主子吃得頭也不擡,卻還是含糊地教訓着。

飯畢,酒伴娘子和酒保進來收拾了餐桌,奉上一壺香茶,再次退出。

圓臉青年學了乖,在門口張望了一下,才将雅間門口“勿擾”牌子挂上,關了門。

“以後可要再謹慎點,別露出咱們的口音。”粘胡子的高挑青年不放心地叮囑,“咱們兩國邊境上頗有摩擦,很少往來,混進來玩玩尚可,若是被人知曉了身份,咱們這輩子怕是都難歸國!”

圓臉青年一吐舌頭:“主子,不帶那些牧族随從,只帶典子一個出來,就是怕被認出來,對不?”

“你主子從來什麽也不怕,謹慎總沒錯,懂不懂!”

“是是,主子是天下第一!——可是主子诶,我以前以為賀翎像《山河志》裏面寫的那女兒國一般,男子繡花紡織,都嬌滴滴的;女子耕田打仗,都粗壯壯的。原來不是!依我說來,此地女子,比起咱們祥麟朝的女子還嬌豔幾呢!嘿嘿嘿!”

“我曾經也以為如此,這次來逛,和你想法相同。只是,賀翎朝行事古怪真是第一次見,可這皇城之中,怎地女子在朝治國,男子竟然無反抗之心?這倒值得好好考察。”

“公子公子,考察之餘能否多來幾次酒樓?傳菜的姐姐好美嘿嘿嘿……”圓臉兒的典子陷入自我陶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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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人家賀翎男子多坦蕩磊落,走在路上目不斜視,與女子遇見都是溫文有禮,再看你那猥瑣不堪的樣子,口水快給我收起來。”

這主仆二人來自賀翎北方的祥麟王朝。祥麟與賀翎相比,國土相近,只是在全國皆為內陸,不如賀翎有臨海地區的風光。祥麟朝崇尚男尊女卑,與賀翎種種理念不合,邊境從來多有摩擦。

此主仆中身材高挑的男子,是為祥麟燕王,現任祥麟皇的胞弟,名高晟,字子睿。

據傳,前朝祥麟皇景仁君高文淵去世前曾草拟即位诏書,要将皇位傳與時年八歲的太子高晟,但群臣皆以儲君過于年幼之理由,力阻此事,卻一致推舉現任祥麟皇高昶為君。脾氣一直随和的景仁君見群臣此狀,竟在朝堂之上拍案大怒,立身大喝曰絕不收回成命,氣急攻心,血行上湧,差點當堂駕崩。

吊回一條命後,景仁君已無天子之風,成為半癡半呆的老人,腿腳也癱瘓了。群臣依然推舉不惑之年的高昶為祥麟君主。高昶即位後将與高晟同歲的二皇子高翔宇封為太子,封祥麟物産最豐的燕雲州給高晟,并根據封地,賜號燕王。

由于這個年輕的燕王可以不上朝堂,且不受任何出入限制,所以也沒人管得住他。他最愛且經常微服游歷,化名為上官睿。

在祥麟國內,他到處游覽,順道利用自己的影響做些力所能及的便民事。有時也自稱賀翎丹鶴郡商人,跑到臨近的其他國家去游山玩水,結識朋友,表面清靜無為,實則在借機學習他國的經緯之道,圖謀大事。

在祥麟,這個年輕又神秘的燕王,已經變成了演繹神話。民間傳說燕王是水龍下凡,管世間晴雨。又傳說燕王是金童轉世,相貌俊俏,身體強健,令人過目不忘,魂牽夢繞。再說當朝聖君感覺虧欠燕王一個皇位,所以燕王有諸多特權,可以對皇帝立而不跪,作揖行禮即可。還有傳說燕王有景仁君留下的尚方寶劍,可對佞臣先斬後奏。

更誇張的是,在祥麟百姓家中,甚至多有供奉燕王生靈的牌位。不知是不是受這些香火供奉,真的得了福氣,這燕王殿下小時經常頭痛腦熱,長大卻越來越健康英武,繼續在各國旅行。

燕王高晟高挑強健,儀表堂堂,正是賀翎女子最喜歡的類型,所以一路走來,盡管做了易容處理,還是引得路邊女子紛紛觀看。

賀翎女子做主,雖有男女大防,卻不像祥麟那樣嚴格,女子們看到如意郎君,都是大大方方直接往人臉上瞧,并少不了評頭論足一下。這時候,剛才還嚷嚷看美女的随從宋大典就不敢直視了,一下把臉紅到了耳朵根。

突然高晟在路邊看到了一個人,遠遠地站在那,一襲黑衣。僅是一個背影,而且距離很遠,卻令高晟慢慢地皺起了眉頭:這人不知是男是女,身上好重的殺伐之氣。再定睛看時,已看不見此人,似乎從沒在這街邊存在過一樣。

高晟不信鬼神,也不禁感到身上陰寒。

仔細想想,絕不會是鬼,卻又不像江湖人。這身上千人斬的氣息必須是千錘百煉的沙場上,才能積攢下來的。

此人是誰?是賀翎人嗎?想不到在太平盛世的賀翎,能偶然見到這等人物,也算是值了。高晟慢慢思索着往前走。

“走路不知道看路嗎!”

前邊傳來一聲嬌叱,高晟從沉思中驚醒,猛地擡頭,只見眼前兩個血紅血紅的指甲尖兒對準鼻頭,忙向後退了半步。

高晟甩了下腦袋往前看,兩個身材長相一模一樣的大丫鬟站在他面前,一樣的瘦削,一同地擰着水蛇腰。一樣的瓜子臉、鷹鈎鼻、銀魚兒一樣細長的眼,瘦得連嘴唇都有棱有角。兩人穿着一樣的衣裳,可真省了布料:別人稍微豐腴一些的女子裁一件衣服的用料,給她倆做兩件一樣的,怕是也能剩下不少。那衣裙已經裁得又窄又細,還是迎風亂晃貼不得身呢,兩只一樣的細皮包着骨架子的手向前伸,捏着兩條一樣的藕荷色绫絹兒,一樣的手指向上,直指自己。

再向後看,一頂華美得不得了的八擡轎堵住了視線,只要提提鼻子,那轎內濃重的香脂香粉味撲面襲來。高晟不由得眯起眼睛,把那轎子反而看得更清楚了,那轎上極盡雕工,卻全是那些鳳戲牡丹、蝴蝶穿花之類的畫面。高晟連連搖頭,心想就算賀翎貴族女子不受限制,也不能把這些狎邪的圖形天天擺在外邊吧;還有這香粉,恨不得所有花香都在一處混着,香則香矣,也太直白了點。

看來,這轎子主人想要做出一副美豔佳人的氛圍,可讓人一眼就看得穿。高晟心中鄙薄道,看來賀翎朝也有這種腹內空空的敗家女。心中雖然有想法,可高晟并不想多事,口中道歉,腳步一動,閃避到一邊。

兩個丫鬟同時眼珠一轉,又同聲叱道:“沖撞我們壽王千歲的行轎,豈是道歉了事,來人,綁走!”

高晟還來不及感慨這兩人竟似一人般同聲同氣,便不知從哪裏蹦出來四個黑衣人,按住高晟,上下捆了個結實,手法頂熟練,恐怕不知已幹了多少這等勾當了。

高晟不願露了身份,冒充不會武,閉住內息,任其綁縛,卻心念一動,偷眼在人群中尋找剛才遇到的那人,可惜那人已經不在周圍。高晟心中不由得大失所望:什麽俠客義士,什麽路見不平,全是假的,這輩子也從沒遇到過,看來這次也不例外。

宋大典生怕自己跑出來也被捉,不敢吱聲,藏在人群中,聽別人指指點點說些壽王平素惡行。他見自家主子氣定神閑,倒也沒有太緊張,自己也輕松了一點,趕忙跟路人搭話:“這壽王橫行,是不是誰也管不住啊?”

此時旁邊路沿,一個腳夫模樣的男子,正拿着草帽扇風。大典子連忙在他身旁的茶攤買了一大碗涼茶,請他飲用,那男子看他爽快,也跟他一句一句說起來:“小哥,聽口音你是北邊郡裏來的吧?你可有所不知,這壽王天不怕地不怕,連翎皇都管不住她,滿街強搶良家男子,拉回王府或者別院做白面小郎君,但是特別奇怪,每次她堂姐悅王儲去她那,就敢對她多有教訓。每次悅王儲從她那離開,總要遣散一批十分不情願伺候壽王的民間男兒。壽王雖然有所懊惱,但不知何故,就是只聽她這堂姐的話。”

大典子本以為要費些周章,誰知這麽快就得到了消息,高興地一躍而起,跑遠了。腳夫飲盡了最後一口茶,收起了剛才笑嘻嘻的表情,立身走向街角。

街角一閃而過的身影,恰是高晟剛才看到的黑衣人,那腳夫和黑衣人兩人并肩站了一站,不知用了什麽卓絕的輕功,無聲無息地離開了,就像平地消失一般。

可惜高晟早已被拉走,并沒有看見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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