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望着這比幼時還要漂亮的面孔,逸飛冷笑了一聲,心中竟有了個極壞的想法。恰好他換了身位,正在門口,便閃身出門,反将門扉半掩,自己鑽進了竹園之外的竹林。

眼看雪瑤背影進了門,逸飛嘴邊悄悄挂起一個笑來,鑽過竹林,悄悄地離開了悅王府。

側君之寵,想要與我相比,還嫩得很。

逸飛這麽想着,心中全是報複的痛快,待到走出很遠很遠,才止了腳步,心尖一痛,對自己道:想不到,我也有今日。我也有讓別人痛苦的能力。可這還是我嗎?我進宮去,便是要學那些整治別人的手段,便是要變成這樣嗎?

想了想雪瑤必然大怒,必然會處置雨澤,心中卻也有了幾分不忍心來。

他本就不能與我相比,我自是知道他心中有怨氣,我給他發洩也就是了,為什麽我也跟着欺負他?為什麽就是見了他,我便怒火上沖?似乎說的那些話語也不受控制,這是怎麽了?平日裏連毫不相幹的飛蛾、落花,我都可以同情,為什麽雨澤這大活人,我卻……

我是勝了一城,但是我快樂嗎?

逸飛心中又紛紛地亂成了一團。

悅王府,竹園之中,翠湖小築。

雨澤本以為雪瑤會打他一耳光,也以為雪瑤會怒罵他一頓,但是雪瑤似乎根本就沒看見他一樣,在屋中轉了半個圈,轉頭向那仕女問道:“善王子呢?”

那仕女低了頭道:“回王儲的話,小婢已将善王子引來此間房內,還奉了茶,接着就向您複命了。”

雪瑤仍是看也不看雨澤一眼,便在桌邊坐了下來:“本來想與他好好喝幾杯,敘一敘幾年來的相思之意,他既然走了,我便自己飲。拿酒來。”仕女不敢多言,應聲而去。

雨澤終于有些沉不住氣了,小聲道:“家主,您……不要酗酒。”

雪瑤側眼瞥了一下雨澤的方向,低沉的聲音中壓着風暴:“滾出去。”

雨澤心中痛楚,不可言明,呆呆地望着她。

這幾年來,再冷淡,再疏離,她也沒說過什麽重話,今日卻因善王子不告而別,叫我滾出去……

Advertisement

我在你心中,究竟是什麽!我難道不配愛慕你,我難道不配你多說幾句溫軟的話,我難道就不必被你當侍君看嗎?

然而你卻沒看到,是我受了他的欺負麽?

淚珠,在腮邊一顆顆滾了下來,劃過嘴角。

男兒不常落淚,自是又鹹又苦的味道,一直流到心裏。

雪瑤本來覺得,雨澤怎樣,都和自己無關,卻在看到他的凄楚神情時,莫名地心中一痛,接過仕女拿來的酒器,看着仕女開封酒壇,沉聲道:“全都下去。”

仕女們見她臉色陰雲密布,都悄聲退了出去。

雨澤自怨自憐時,一邊擦着淚,一邊還不放心她身子,竟然仍是不走。

“又是你,怎麽又是你。” 雪瑤低聲道,拿起了酒壺。

雨澤靜靜地站在一邊,看她自斟自飲着。

酒入愁腸,不知喝了多少,才漸漸有些頭痛起來。手邊的杯子是空的,在桌上滾了幾下,眼看要從桌子邊緣掉下去砸個粉碎,雨澤将手伸過去,輕巧地将小杯接在手心,放上桌面,向桌子中間推了推。

“家主,您明天還要進宮呢,這樣東倒西歪可怎麽好。”雨澤平複了心緒,幫雪瑤擦了額角的汗珠,不死心地道:“家主,雨澤今晚就在這陪陪您。”

雪瑤推開他手,不暇思索道:“回你自己院子。”語氣中,連敷衍的客套也沒有。

雨澤小聲道:“家主,我真的不配你喜歡麽?”

雪瑤嘴邊挂起一個笑來:“秦雨澤,你不是不配喜歡,你是不配知道。”

雨澤走出翠湖小築,輕輕掩上門。

門口仕女們擔心的臉龐,他無心去看,只是低聲囑咐道:“你們白日太累了,下去休息,換夜值的人來伺候王儲。”仕女們應了聲,便換班去了。

空蕩蕩的竹園,走到雨澤住的院落,并不很遠。但這樣進的距離,竟然注定無法跨過。雨澤再也無法掩飾心中的失望,自語道:“我究竟怎生得罪于你,使你這樣折辱我?”

滿天下那麽多仰慕她的少年,只有我進了悅王府。這在別人看來,是多麽榮耀,多麽幸福的事情?如果大家都知道悅王儲的側侍君,坐着這樣的冷板凳,還會不會有那麽多人想要得到她的垂青呢?

我幼時入府,放棄了在別的王儲房中做正君,卻按着側君的準則,低三下四地來她這裏。三年來,我為求她一顧,折了自己的面子,折了自己的尊嚴去對她,她既然連我這份情都不願要了,我又何必苦苦思求?又何必低聲下氣,做着侍從一樣的工作去伺候她?又何必把整顆心都捧出來給她,看她毫不留情踩個粉碎?

可是,就算她不在乎我,就算她看不起我,我也會這麽做。

只要有一分希望,讓她轉向我,讓我真正得到她,哪怕是她心的十分之一,分了給我,也不枉了我這多年苦思。

雨澤和衣躺在自己床上時,屋內已是一片黑暗,他心中翻來覆去,心底記憶之中的短歌又反反複複唱起:弗願嫁人否?願奔悅王儲……

香……哪來的香味?

甜香粘糯,好像是上好的江南米熬的粥……

等到燕王高晟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不在壽王的地牢之中,而是捧着一只青瓷碗,正忘情地舔着碗底殘留的米粒,口齒中還留着米粥淡淡的香,腹中卻仍然饑餓難耐。他也沒精力問問這是什麽狀況,只想填飽肚子,伸手吼道:“再來一碗!換個大碗!”

耳邊是誰在輕聲啜泣?管不了了!

又吃下一碗濃稠軟糯的粥,高晟才注意到身邊有個紅鼻頭紅眼睛的怪人在不停擦眼睛擤鼻涕,仔細一辨認,身體一跳:“大典子!吓死我了!你怎麽在這!”

體壯如牛的宋大典嗚嗚咽咽,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接過主子遞過來的空碗,一邊抽泣,一邊為他盛滿粥。高晟心情複雜地看着他哭,也不去安慰,仿佛看他的眼淚可以下飯一般,又吃了兩碗粥,才滿意地打了個飽嗝,大聲喊道:“來個懂事兒的人!”

一個長相秀麗的青年應聲入門,看其衣衫華貴,身後兩對仕女相随,想必是個做主的,高晟衣衫不整,只能在床上拱手作揖:“兄弟,此處是何所在?發生了什麽事?”

那青年呼退左右,關上門窗,微微一笑:“上官公子不必擔心,您已安全了,現在是身處悅王府邸。”

這青年正是悅王儲陳雪瑤側君秦雨澤。

宋大典被雨澤發現,便趁機向悅王訴說了他們主仆的苦衷,央求悅王營救高晟。

雪瑤走了一趟,不過舉手之勞。恰好芝瑤也對他失去了興趣,覺得這會罵人的玩意雖然是新鮮,但是長期相處,自己也受不了,很痛快地交出了半死不活的高晟。

“诶诶,你們有沒有聽說,悅王儲四月某日某時,用自己馬車從壽王府拉回來一個裸男,好吃好喝好招待,其情至深,有目共睹,近日更是頻頻雙宿雙飛,一起出現在街市上,絲毫不避人,看來這男子便是下一位側侍君人選無誤了哇!”

宮女們言笑晏晏,逸飛在藥房聽了卻怒火滿腔。

難道做悅王儲的正侍君,就要一直對付這些不知從哪裏蹦出來的野男人?

那就來吧,看我還能把姐姐讓給誰!

手中本應輕柔團起的藥丸,變了一手的藥泥。

四月中旬某日,朱雀禁宮之內,又是一個無聊的上午。

逸飛坐在禦醫所牆角,手中捏着一枚落花生,逗弄籠中的松鼠。

這松鼠頗有靈性,幾日之前逸飛發現它的時候,只見它身上血跡斑斑的,不知為誰所傷,正躺在藥渣桶裏打滾,可能覺得這樣便能醫好自己的傷口吧。逸飛不由動了憐憫之心,便将它傷口洗淨上藥,暫時養在禦醫所,只待傷愈而歸。

一個學徒臉龐紅撲撲地走了來,小聲道:“易太醫,外邊有一位特別俊俏的郎官找你。”

逸飛想了想,宮中郎官,與自己相識的也只有梅長信一個,但若是梅長信,卻算不上特別俊俏,也不必親自來找啊。心中有些疑惑,問學徒道:“确實是找我的?”

學徒點點頭,紅暈剛退,又上雙頰:“對!他很溫柔地讓我叫禦醫所唯一的那個男醫官,姓易的那位來,可不就是易太醫你嗎?”

逸飛還有些不解,但也知郎官們的事耽誤不得,簡單收拾一下針具藥箱,自己提着,出了禦醫所。

及至看到找自己的人,逸飛這才知道,确實是一位非常俊俏的郎官。自己平時也自恃相貌端和,待要跟面前這一位相比,簡直是自不量力了。什麽溫潤如玉,俊雅謙和,賢德多壽,種種溢美之詞,一時在心中翻湧不息。

郎官為君,禦醫為臣,盡管玉傑一直告訴自己不必上前行禮,但看到逸飛本人,仍是覺得皇族特有的氣質在,與普通官宦之子區別很大,差點就按未嫁之前的習慣深揖了。

兩人都有些尴尬,相對一笑。逸飛道:“不知郎官身居哪一宮?若有傳喚,遣人前來即可,不必移駕前來的。”

玉傑壓低了些聲音道:“既是要見善王子,若玉傑不親身前來,那才不敬。”

逸飛一驚,居然有人叫破自己身份,警惕之心大漲:“你……”

玉傑将手指在唇上一點:“噓。你知我知便是。此番親自來見,是為了誠意和禮數,下次便低調些。”

逸飛有些疑慮,但仍是點了點頭,既然這位郎官口稱玉傑,約莫便是太女蒙訓公孫玉傑了。竟是他親自前來,想必事情不小。逸飛猶豫了一下,道:“這裏說話不方便,請玉郎官借一步。”

玉傑點點頭道:“跟我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