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君懿撫着還未顯山露水的小腹,道:“朕剛才怎麽沒想到,賀家打的是個一箭雙雕的主意,不但要動你們,還有可能傷到朕的孩子。你們尚且不說,朕肚子裏這孩子,可是最脆弱的。真是好膽子,光憑了這個想法,她們也是萬死不能贖。”

靈竹皺着眉也想了想:“陛下,臣以為,這件事不像是主要針對陛下,倒像是在針對別的事情。臣知道悅王在替陛下辦一件事,是不是這件事影響到了賀家的利益?那麽悅王也有危險了,咱們是不是要做些什麽?”

君懿眉頭稍展:“悅王肯定能辦得很漂亮的,不會被他們的阻撓困住。你們這幾天,徹查一下賀家的授受,看看他們是什麽來路。對賀家嘛,既然她們沉不住氣,先對朕伸了手,朕也不可能給她們好過。”

君懿自登基以來,從沒說過這麽重的話。靈竹和玉傑都算是她的心腹,所以她也能把心意透露幾分。就是這種看似不在意的談話,才讓人更畏懼。兩位大郎官都有謹慎的個性,從不敢恃寵而驕,聽到了她這樣說,知道賀家這次要倒大黴,都是心中一凜。

今日正是正午時分,陽光直射,地面熱得像剛滾過火球,饒是江南多樹,那樹蔭郁郁遮蔽不了許多炎熱。行人揮汗如雨,路邊街市零落,整個扶柳一片無精打采。

一只灰藍色的信鴿撲着翅膀,落在扶柳驿的院中,打了個跌,身上毛發淩亂。

雨澤伸過手抱起那信鴿,解下信鴿腳上銅環,打開驿站的鴿房,将那信鴿信手一推,這灰撲撲的小身影如釋重負般,尾巴一擺,一頭紮進了籠舍。

驿丞需要為悅王倒換公文,去了縣衙,雪瑤正在房中無聊,向外一看,剛好見到雨澤侍弄鴿子,心中猛然跳了兩下,急急地喊雨澤将鴿子帶來的信拿上樓來。

雨澤看着雪瑤神色緊張,心中也沒底,急忙将手中攥的小紙條展開,遞在雪瑤手中。那紙條上寫滿了蠅頭小楷,篇幅雖小,字卻很多。

雪瑤急急去看,看完之後,神情輕松自若起來,展開了剛才微微皺起來的眉,口唇微微翕動,再将信函從頭無聲地讀了一遍,默記在心,這才點亮了手邊的蠟燭,把這小小薄紙焚掉,自語一句:“這就對了。”

雨澤沒聽清楚,也沒聽懂,疑惑地望着雪瑤道:“家主可是又得到了新的線索?”

雪瑤将燃燒着的小紙條扔在空的筆洗中,吹吹手指尖:“線索?什麽線索?”

雨澤更不懂了,卻不大敢問。

說起來,雪瑤這幾年積威甚篤,雨澤對她的脾氣秉性,還是有很大顧忌的,是以看到反常,便馬上緘口。

雪瑤見他不問,也樂得繼續裝糊塗:“咱們嘛,今晚去趟知味樓,好好吃一頓,明兒要趕路,可沒這麽多好吃的了。”

雨澤奇道:“趕路?去哪裏?”

Advertisement

雪瑤道:“向東南走,去桃園集繼續玩。”

雨澤心思一轉,突然想到,雪瑤話不多說,或許是擔心隔牆有耳,又或許是周圍已經有人。他屏住呼吸側耳細聽,果然聽到了樓頂有一人細微的呼吸。但這種情況,他并不知怎麽應付,當時後背僵住,驚得說不出話來。

雪瑤緩緩立起,在屋中踱步:“突然想到知味樓的鲈魚,馬上就餓了,這驿丞再不回,孤可不等。”剛說完,便拉起雨澤手走出屋門。

兩人腳步剛踏出房,只聽咯一聲輕微瓦響。

雨澤如釋重負,大喊一聲:“誰!”象征性追了幾步,急忙轉回,在雪瑤身邊寸步不離,一邊口中大聲道:“家主,有人偷聽咱們說話!”雪瑤皺着眉,也放開聲音道:“你別追,留在這裏保護孤的安全。”彼此打個眼色,無聲地一笑。

綠柳蔭下,車轍向遠方延伸着。

寬敞的馬車撩起了四面車簾通風,車內已經鋪了竹席,坐在車內的人還是不耐熱,赤着腳直接踞坐在竹席上。

雪瑤看着雨澤的坐姿,不免搖頭:“往常在府裏,也沒見你這麽怕熱,今年是怎麽了?”雨澤索性躺了下來,将身子翻過去,對着雪瑤道:“家主,咱們家又寬敞,又清涼,哪像這邊?你看路上都沒什麽行人,大家都熱得心慌。”

雪瑤無奈搖頭:“那也只能再忍忍,天不黑就到了桃園集,那時再歇。”

雨澤突然想到這趟出游的古怪處,湊到雪瑤身邊坐下,在雪瑤耳邊壓低聲音問:“家主,咱們為什麽不在扶柳把事情辦完,這麽快就去下一處?”

雪瑤也對他耳語道:“扶柳那邊,我已安排妥當,現在我們是要裝作出游,專門去那些風景美麗的地方賞玩,路線迂回一些,別讓暗處的人太警覺了。”

雨澤略一思考,又問:“那咱們現在是不是拉一張大網,拉完了就能把魚收起來?”

雪瑤點頭道:“正是這個道理。但咱們能想到,暗處的人未必想不到,所以咱們今後需得加倍小心才是。”

兩人随便說些話,時間過得更快了些。等到過了正午,日光稍稍偏斜了一些,官道上行人才開始多起來。

道邊荒草越來越少,農田越來越多,正是桃園集快要到了。

雨澤望着來往的行人,突然覺得有股奇怪的感覺,總覺得行人的衣服哪裏有問題。他上下盯着人看,這人過去了,再盯另一個,正想跟雪瑤說,雪瑤就先開口道:“怎麽這麽多男子不穿袍子,卻分兩節穿衣服,還系裙?”

雨澤看看行人,轉頭看雪瑤的裙擺,雪瑤也随着他目光看了看自己的服飾。她今天穿着一件牙黃的窄袖上衣,圍着藕色的羅帶,系一條石榴紅撒碎花的紗裙,裙子細腰寬下擺,張開荷葉一樣的大褶,腳下踩着雙牙黃繡鞋,鞋面上繡着花朵圖樣。

雪瑤穿着簡潔,妝容也素淨:薄薄施粉,淺淺描眉,略略點唇,眉心貼了一個小小的珍珠花钿。這樣打扮,乍看起來只是個中規中矩的富庶女子,但她的衣裙,無不用料上乘,又經了禦用裁縫的巧手,穿來襯得人加倍清麗,連雨澤也是一看之下收不回眼光,笑道:“仔細看看家主,真是越看越美了,我怎的撿了一個如此的大便宜,嫁給了家主呢?”

雪瑤笑罵一聲貧嘴,看着窗外的來往行人,發現這些行人中,年輕男子們十個竟然有九個都穿着彩色的褶裙,那裙子做得又寬又長,似乎是專門為男人身材而做,款式卻絲毫不變,還是和女人穿的一樣。雪瑤的裙寬幅大擺,是今年春季剛流行起來的款式,但此地已經有了同款的褶裙,卻穿在男人身上,讓她更加大感奇怪。

馬車一路前行,到了桃園集的大街上。雪瑤和雨澤看那些富家少年,個個都是兩節穿衣,更有甚者,臉上也貼了花钿。也有不少年輕男子,官粉勻淨,描眉畫眼,嘴唇上也點着胭脂,竟比雪瑤的妝還濃。

這其中古怪,不用兩位主人多說,連仕女随從都交頭接耳地議論了起來。

雪瑤與雨澤在一家客棧要了一間客房暫歇,打發随從諸人出去尋找驿站,兩人一邊吃茶等着晚飯,一邊低聲閑聊些家事,說到了京城的男子也有塗脂抹粉的,雨澤掩口笑道:“家主,京城那些繞着你轉的狂蜂浪蝶,可總不死心,其中挺多為了吸引家主的注意,精心打扮,結果一打扮就變成了女人了。”

雪瑤把玩着茶杯:“哦?我可沒見過那麽多閑人,雨澤卻見了?”

雨澤正在得意,面對雪瑤,也毫不設防,随口而出:“哪能讓他們打擾家主啊,我都給打發了。”

雪瑤指尖在桌子上輕叩,不暇思索追問:“那麽逸飛也算在這群狂蜂浪蝶之內了?”

雨澤笑道:“這個自然——不是,是正君自己沒來……”

話已抛出,發現給說漏了,急忙轉過彎來。

雪瑤捉住了話頭,便不依不饒,收起笑容望着他,緩緩道:“他來了幾次?”

雨澤給雪瑤杯中續茶,悻悻道:“剛才不過是沒多想,話說錯了而已。家主和正君不和睦之時,兩下生分,雨澤常被遷怒;現在已經和睦了,又去提這陳年舊事,又要怪罪雨澤?相比家主心中,一個正君,可比多少雨澤都強,正君不上門,自然是雨澤的錯處。”

雪瑤聽到雨澤這種語氣,心中不快,剛要開口講話,門外傳來一道柔和的女聲:“客官,可以進來送菜嗎?”雪瑤應了聲,客棧酒伴娘子便走了進來,身後跟着幾個小厮,将冷熱菜肴擺上桌,一起告退出去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