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雪瑤心中不郁,雨澤面色也不見得有多好。雪瑤瞥了雨澤一眼,剛要拿筷子,雨澤伸手按住了她手,從懷中拿出一個布包,展開了,是一包銀針。他将銀針一根根插入菜肴和米飯之中,又拿過雪瑤的筷子,浸在水中,也放入銀針。

等了一刻,銀針都沒有變色,雨澤才放心地抽出針來,一根根擦了幹淨,細細收起。

雪瑤覺得這針包有些文章,雨澤一邊擦針,一邊緩緩道:“之前我确實不喜歡咱們家的正君。但他為正,我為側,別說家主現今是偏心的,就算是不偏心的,戶部冊子上和家譜上,他名字也永遠在我右邊。我不喜歡他,并不是因為他跟家主相好,我心生妒忌;我是因為他辜負家主時光,害家主等待,才不能釋懷。這個針包,是三月間某日,正君親手付與我,讓我侍奉家主所用。我拿這針包之時,家主尚在宮中未歸,所以忘記禀明。現在前因後果都在這裏,家主若還有什麽責怪,我也只好應承,但首先家主要好好吃了飯,莫傷自己的身子。”

說完了,筷子和針都已經擦了幹淨,雨澤便低頭望着面前飯食,再不發一言,等到雪瑤動了筷,他方才舉箸默默進食。

雪瑤自娶進雨澤,便一直被雨澤順從,從被他未如此搶白過,心中煩悶,瞥了雨澤一眼,雨澤卻一直也不擡頭,心裏就更別扭了。

吃完飯,又淨手飲茶,雨澤才開口道:“今日對家主言語無禮,請家主責罰。”

雪瑤一向也不太把些微家事放在心上,剛才本已放下的情緒,被他一說,又勾了出來,冷冷道:“你說的本沒有錯,我心中有了逸飛,現在又要多了你。連專心對一人,我都做不到,又何必霸占兩人,徒增煩惱。等過了這段時日,你愛走愛留,我也絕不管了。又何必罰你,只是徒增積怨罷了。”

雨澤勾了勾嘴角,似乎是想笑,但眼裏卻沒有笑意。雪瑤覺得自己言重,想要說些什麽,話已出口無法收回,也是無言坐着。

一直到随從來禀報桃園集并無驿站,才打破了尴尬,雨澤急忙走出房去。

桃源縣尹張麗娘身着朝服,跟着雪瑤随從進了房間。

雪瑤拿出欽差信物玄鐵朱筆,在窗臺擺好。張縣尹先對朱筆行君臣叩拜大禮,禮畢,又與雪瑤見大禮。繁冗之禮行了半天,雙方才分君臣而坐。

張縣尹看上去約二十五六年紀,身材适中,名雖為麗,但容色着實有些憔悴,人也細瘦。身上所穿朝服簇新,顯然是做成之後,還從未穿過。

桃園縣尹不過區區七品,平時肯定也沒什麽進京面聖的機會,也許就見到自己這麽一次。為這一次,便要将這衣服時時地備着,也挺辛苦。

張縣尹拱手向雪瑤道:“微臣品階低微,得見天顏,實乃萬千之福。只是本縣地小,一向是與扶柳縣共用驿站,所以竟是怠慢了千歲。下官特來請千歲下榻縣衙,一盡微臣忠心,乞千歲萬勿見棄。”

雪瑤已經打聽過,這張縣尹不太在乎自己官小,從來不為自己往上位疏通,卻在這小小桃園集愛民如子,算是一個難得的清白官員。看來傳聞非虛,這縣尹身上,除了這身朝服華麗之外,只在手腕上戴着一個細細的銀镯子,衣服上的熏香,也是普通貨色。

雪瑤一邊聽張縣尹禀告,一邊打量張縣尹。聽得張縣尹語音一落,雪瑤便挂上禮貌的微笑:“勞卿費心,只因孤私游,倒叨擾了桃源縣的公務,本已不該。今日天色不早,孤便在客棧過夜,明日便過府拜訪,還請卿莫要太拘束,只把孤當做尋常訪客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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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客套一番,張縣尹身體似乎不大舒泰,不時撫着胸口輕咳,但大多還極力隐忍。雪瑤心中愛她不卑不亢的态度,有心多觀察她幾天,便先放她回去了。

第二天,雨澤不跟雪瑤同車,熱絡的神情也變冷淡了,雪瑤心中也不快,只能做出樣子,與張縣尹再行一番繁文缛節,雨澤倒清淨,指揮着家人們收拾行李。

這桃園集縣衙,畢竟是一縣之中最高的官邸,建築倒也堂皇,倒是張縣尹在這大院子中,顯得更寒酸了。相比昨天張縣尹禮服性質的簇新朝服而言,現在身上這套七品官服不知道洗了多少次,軟軟地趴在身上,顏色也淡掉了不少,絲毫沒有什麽一縣之主的威勢可言。雪瑤疑惑道:“張卿,七品官員每年都會做一套新官服,莫非你未收到?”

張縣尹面上一紅,道:“回千歲,下官都按時收到了,不過覺得這官服全是上好質地,穿在身上已經很好,還要如此頻繁更換,大覺浪費,所以那些新的都收了起來,等這舊的不能穿了,再拿出來。”

雪瑤心中有些敬佩她的節儉克己,卻對這做法有些不以為然,但是現在不便馬上說出來,是以微笑道:“卿可莫要因節儉,委屈了自己。孤看你面色不好,專門吩咐了太醫來給卿望一望。”

張縣尹着急起來,咳個不住,連連道:“下官身體都是小事,為君為民做事,哪敢辭勞,倒顯得嬌氣起來。”

雪瑤攜了她手,柔聲道:“卿大可不必以這樣的方式來勤勉,若是公務疲憊,便放一放,稍事休息也是無妨。無論是咱們皇上還是孤,若眼見忠良臣下因公事損了身子,都是要心疼的。聽聞卿愛民如子,卿想想看,做母親的,不都是為了孩子在保重自己嗎?若是自己不中用了,想給孩子多少寵愛,也只能眼見孩子失了庇佑,日子過得加倍辛苦,自己卻無能為力。張卿若真是愛民,可不能再不保重了。”

張縣尹大是感動,正要謝恩,便見到自己夫婿張如意與悅王側君秦雨澤一起來到面前。

如意穿得五顏六色,甚是奪目,雨澤一身青綠深淺錯落,搭配有致。仔細看看,還是悅王側君更吸引人目光,如意卻越加俗豔。

張縣尹心中許多不快,指着如意下擺低聲斥道:“說過你多少遍,你身為男子,不思進取,總是學女孩子打扮,有什麽用處!”

如意雙眉一揚,大聲道:“穿幾件漂亮衣服,跟進取不進取有什麽關系!我日日在衙幫你整理文書,又何曾落下了什麽沒有做嗎?你也莫在上面人前排擠我,咱們縣裏這麽打扮的男子有千千萬萬,你屢禁不止就算了,只禁我一個算什麽!”說完拂袖而去。

張縣尹氣得差點背過氣去,一個踉跄失了重心,眼看要坐倒在地,雪瑤不暇思索一手攙住,被帶得後退兩步。雨澤急忙奔過去,在二人身後穩穩地托了一下,擔心地望着雪瑤。雪瑤瞥了他一眼,他這才想到兩個人還在互相生氣之中,心裏像被錘子突然敲了一下,猛地一疼,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讪讪收回手來,臉上微微泛紅,站在一邊。

張縣尹虛弱道:“下官……管教無方,讓千歲和侍君見笑……”雪瑤忙止住道:“別再想了,先把身體調理好。”太醫此時剛好到來,為張縣尹搭脈。

下午,安頓好了張縣尹,雪瑤換了便服,叫上雨澤,出門轉轉。

因着雨澤今日一身青碧,雪瑤便配了一身藍白色衣裙,撐上一把傘,兩人并肩緩緩而行。路上不少花花綠綠的少年們,譏诮地打量着雨澤的下擺,雨澤被看得微微不高興起來,嘟囔道:“明明是你們穿得妖裏妖氣的,卻來笑話正常人,哼。”

桃園集最有名的勝景,應該是桃花潭。桃花潭邊滿栽桃樹,春天桃花一開,一眼望不到邊的桃林,便像是一片紅雲,圍繞着碧沉沉的桃花潭,很是美麗。桃花落的花瓣飄落在譚上,水中魚兒都争相搶食,所以在春季,桃花潭的鳜魚,是絕佳的美味。

雪瑤和雨澤來得不早,沒有趕上桃花時的鳜魚,幸好鳜魚的季節還未完全過去,仍然算得上肥美,吃不到桃花鳜,退而求其次也可。

兩人坐在桃花潭邊的桃花樓上,端着茶盞看風景。

雪瑤心中暗暗好笑,哪怕是兩人之間氣氛不佳,在游玩方面卻都絲毫不想放棄,結果就這麽鬧着別扭出了門,意見一致地坐在了這桃花樓的雅座上。

今日随從不少,自有人負責安全,雨澤也不必拿出針包,只是趴在欄杆上,看着桃葉繁茂的道路,和中心碧水無波的深潭。突然香風一過,雪瑤在自己身邊,和他一樣往桃花潭看去。雨澤本着鬧別扭的情緒,想要躲開,卻因為旁邊人是她,不舍得離開。感覺雪瑤越來越近的氣息,雨澤繃緊了背,剛想回頭打破一下沉寂,嘴唇卻正好擦到雪瑤的唇。

雪瑤本來看他白淨的側面,想要借着在他頰邊一吻解除僵局,誰料他轉頭,這一吻卻落在嘴唇。她微笑一下,将吻加深了些,一只手還擡了起來,輕輕捏着雨澤的耳廓。

雨澤面皮薄,只要臉紅,耳朵一定也會紅,雪瑤感到了熱度,才滿意離開。

這時,四道新鮮出鍋的菜肴也剛端上來,全是本地特色。雨澤輕咳一聲,急忙蹭下欄杆,坐在桌邊。雪瑤拉着雨澤在自己身邊坐下,滿心春風得意,敲敲酒盅,雨澤便将酒斟滿。雪瑤便笑道:“雨澤現在,可越來越多心了。還沒問幾句話,就搶白了我一頓,還幾天不要理我,真是脾氣大啦。”

雨澤撇撇嘴道:“若不是家主偏心太過,雨澤又幹什麽動氣?家主就只覺得逸飛是侍君,難道雨澤不是?況且那日正君來送針,我兩人也談了許久,我雖未明說,卻心裏清楚,之前的不喜歡,不過是鬧小孩子脾氣,以後待他回京,我一定會把他接到咱們王府,好生相處。本來,我以為我不說,家主可以看出來,誰知道呢,家主還是疑心雨澤的。真叫人大失所望,哪能不生氣?”

雪瑤看他說完,輕輕嘆口氣:“疑心雨澤阻撓,确實是我多想,但雨澤之前所為,不由得人不亂想,倒也不能全怪我,是不是?”

雨澤恨恨道:“反正說什麽都是家主的道理,又何必說!”

雪瑤無奈一笑:“好了好了,若不和你言好,你倒罷了,主動和你說說話,又生出許多刺來,到底是找我的別扭,還是找自己的別扭呢?”

雨澤轉過身不看雪瑤:“家主再欺負我,我就到楚州郡邊關,找正君告狀去,讓他收拾家主,哼。反正我影響不夠,他總夠了。”說完,自己也笑了笑。

此地到楚州郡有數千裏之遙,哪是說去便去得的?自己也不知想了什麽,怎麽到了關鍵之時,把正君搬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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