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桃園集不論男女,都有幾分愛惜容貌打扮的,聽悅王說桃園集不知時風,都怔住了,那些倡優也抱着樂器愣在當地。
雪瑤冷笑道:“男子着褶裙這種打扮,宮中早前也流行過,太上皇在皇位之時,也明令禁止過。不止是褶裙,很多女子的衣着首飾,都在宮中禦夫君身上出現過。當今皇上身為太女之時,也曾在自己宮中嚴令禁止。禁令已行,但衣裝之風不止,于是皇上便疏遠了那些着女裝、戴女飾的郎官們。”
張縣尹感覺悅王和自己意見一致,但她生性小心謹慎,遂小心地接口道:“皇上聖意,着實英明,下官不敢妄自揣測,還請千歲再指點。”
雪瑤續道:“皇上說,自有天地以來,萬物生息,要分雌雄,便各有各的天命。若是男子一味要效仿女子,那麽現今是學衣着,以後是學性格,最後是學想法,以致雌雄毫無區別。不辨雌雄,不知天命,那便是愚人,不可為人之父。皆是因為孩子看了父親這樣,便會去學,漸漸地全家皆愚。宮中若不禁止,傳入民間,夫不成夫,父不成父,豈不怪哉!”
張縣尹松了口氣,又道:“請千歲示下,那男子若女,女子便又該如何呢?”
雪瑤嘆口氣道:“孤倒真是要問問在座姐妹,娶夫郎回家,是要共同擔起家內外的風雨呢,還是由着他修飾外貌,不事正務呢?以後男子梳妝打扮慣了,必定愛惜容貌,做事拈輕怕重,生怕損了這精致皮相,漸漸就逃避了輔家之責,女子卻仍然不能不當家。身為妻主,單憑自己一力,供養夫郎、生育後代、孝敬父母、賺錢治家,是多重的擔子?咱們做官的女子上下打點,賠笑賠罪,都為了拿些養家薪俸;為商的女子遠赴他鄉,抛家不歸,汲汲營營絞盡腦汁,只為哪件交易獲利更多;鄉野平民之女更是辛苦,要白日耕田,夜晚績麻,僅能得微薄之獲。到那時,女子哪還有時間去打扮,去交際?最後,竟是女子蓬頭垢面,勞作不休,男子光鮮亮麗,指不染塵,倒像是娶了個祖宗回來。姐妹們可甘心迎娶這種不懂事的夫郎麽?可甘心讓這種人做你女兒的父親麽?”
席間有不少女子默默點頭,也有不少女子臉紅不語。
第二天,在桃園集的大街上,所有男子都不再穿褶裙、塗脂粉。
最開心的是裁縫鋪子,一下子接到了許多修改褶裙的活計。
張縣尹妻夫和睦,連連向雪瑤道謝,雪瑤也是心情大好。
在桃園集輕松自在,讓雨澤差點忘了正事,再上路的時候,雨澤便有些不舍,趴在車窗,看着枝繁葉茂的桃樹一棵一棵從眼前退後。繁茂的樹葉之間,已經隐隐露出粉色白色的桃子,個個都胖乎乎的,讓人一陣嘴饞。
雪瑤坐在車內,展開案卷,看一看,點點頭,若有所思。
雨澤湊過去要看,雪瑤便收了起來。
雨澤氣鼓鼓道:“又有什麽事情瞞着我?”雪瑤輕笑不答。
想必現在的扶柳,已經鬧得不可開交了吧?
雪瑤讓雨澤打開車中一個小箱,看看其中用藍布包着的冊子。雨澤心有疑慮地打開來,發現其中是一個四四方方的油紙包裹,用朱砂筆寫了一個“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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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澤挑開封皮,輕輕地放在旁邊,原來包裹中是兩本賬冊。
見他有些不解,雪瑤道:“在咱們家,你看帳的本事算得上最好了,你仔細看看這兩本帳,猜一猜咱們下一步要做什麽吧。”
雨澤聽此言,只好展開賬簿,一頁頁看去,看了十幾頁,全是賒賬的記錄,并無還賬。心道,莫不是另一本寫了還賬之事?又拿另一本來看,也全是賒賬。
雨澤反扣賬簿在自己膝上,一手按住了,轉頭對雪瑤道:“家主這事做的沒頭沒尾的,這全是賒賬,并無還賬的賬簿,收支是無法對上的,從何說起?”
雪瑤拈起身前小桌上的一枚荔枝,輕輕撕着果皮。雨澤看賬之時,她正在細品其味,等雨澤講完,她才不慌不忙将荔枝核仍在盤中,拿出羅帕輕搌着手指尖:“這些全是賒了沒還的賬目,并無一個銅板的還賬。”
雨澤回想,剛剛看那十幾頁,便已是數千銀,更不敢多言,低了頭細細地一條一條看了下去。一本賬粗略算下來,要有将近十五萬兩白銀,另一本也差不多。這賬簿條目細密,字跡又小,看完擡頭,竟有些腦漲。
雨澤一邊揉着自己的額角,一邊看向雪瑤:“這兩本之中,将近三十萬兩白銀,有宴請,有行禮,有出行,有賭博,怎麽會有人賒這麽多的賬卻不還,而寫這賬簿的人,卻頻繁賒給他,卻不讨要?”
雪瑤又拿了一顆荔枝,正送在口邊,張口輕咬。她嘴唇紅豔豔的,荔枝潔白渾圓,很是好看。她看都不看雨澤一眼,專心享用她的鮮果,好像雨澤剛才什麽話也沒說,也好像她什麽也沒聽到。
又弄什麽玄虛?雨澤一邊心中嘀咕,一邊繼續翻看賬簿。
他有個新的發現,賬簿上欠款人的地方從不寫人名,而是寫了幾個記號。剛才他翻了一遍,也沒有看見記號在哪,現在卻在賬簿封皮的一角看到了。
原來這賬簿上,賒賬的全是扶柳縣的官員。記這賬簿的,不消說,正是扶柳商會。
知道了這些,雨澤心中突突亂跳,又從頭到尾濾了一遍賬目,越看越覺得眼前發黑,看不清楚,擡頭看才知道,原來天色已經漸漸地暗了。
“家主,天色晚了,前面有什麽村鎮嗎?”雨澤合起賬簿道。
雪瑤面前一碟鮮荔枝,此時已經變成了荔枝皮和荔枝核。她輕描淡寫道:“咱們原先是要到杏寨去的。車夫剛才來報說,現下走錯了路,好在偏移不多,再走幾裏,前面是個叫十字莊的小鎮。咱們到那鎮上歇一歇,明天去杏寨,倒也不會誤了時辰。”
雨澤奇道:“何時報了這麽詳細,我卻沒聽到?”
雪瑤指指那賬簿:“見你太入迷了,怕打擾,我就下車去說的。車子停時,你還晃了一下,但渾然不覺。”
雨澤懊惱道:“又被家主笑話。”但随即想到賬簿中一條條賬目,似乎有一線靈光閃了過去,便抓着那道光想下去。
雪瑤見他出神,便撩開了車簾,坐在門口,看着外邊。
不多時,車馬進入了十字莊。
這座寧靜小鎮,看起來鮮少有外人來擾,并不熱鬧喧嘩,安靜可人。
這時天剛擦黑,便有人家開始點上了燈。一盞一盞慢慢亮起來的燈光,照着青灰的石板街道,和牆角渠溝中潺潺的流水。偶爾有一二行人,看見馬車中的來客,都有些微驚訝之色,随即匆匆走了過去。
雪瑤本已計劃好路線,誰知走到這地方來,事先沒有調查,也并不知道是什麽地方,只能暗暗吩咐随從們小心,別的也無法多言。
一行人問了路,來到鎮上唯一的客棧。得知來客只是路過,客棧掌櫃臉上忽現輕松神色,連忙熱情招呼。
雪瑤疑窦更甚,雨澤此刻剛回過神,還在到處打量四周。
待進了房坐下,雪瑤才發現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這客棧酒伴不是娘子,而是小厮。整個客棧,除了他們一行,竟是沒有一個女人。
想想看,街上走路的行人,也全是男子,難怪覺得有哪裏不對呢。
那些行人的驚訝又從何而來?
這就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雪瑤想了一回,便招呼雨澤道:“天色晚了,咱們歇下吧,這小鎮風景不錯,寧靜和美,不然咱們就多留兩天,到處轉轉。”
話音剛落,雨澤還未回答,門邊卻傳來一個細小的聲音道:“他們要多留幾天,慘了慘了!”
又一人小聲道:“混蛋,怕什麽,你趕緊給街坊四鄰傳話去。”
先前一人道:“掌櫃,紙裏包不住火,我怕……哎呀!好好我這就去,這麽兇幹什麽?”
雪瑤心中疑窦更甚,以為是住了黑店,她馬上叫了雨澤,仔細檢查了所有食物和茶水,發現并沒有異狀。反倒是這些人躲着他們,生怕他們發現了什麽秘密。
莫非這地方是個秘密的藏身之地?
可是藏的是誰呢?
今日天色也晚了,多思無益,雪瑤便吩咐随從加強戒備,與雨澤一起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