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二天一早,處處是呖呖莺啼。
雨澤在一片鳥語中醒來,推開了窗,看到遠處不高的山,層層疊疊望不到邊,一團團氤氲的雲氣,正從山中吐出來。
碧崗紅壤,白雲藍天,帶着早晨這種特有的芬芳味道,深深吸一口氣,心情舒暢多了。
雪瑤也起了身,在窗下剛洗完臉,選了今日的衣裳,穿上身來,便在梳妝臺邊坐下。仕女們一左一右,幫她挽起雙環發髻,戴上理鬓釵和珠花。因天熱,雪瑤峨眉淡掃,脂粉不施,簡單穿了窄袖羅裙,平底繡鞋,是适宜騎馬和行路的輕裝扮。
雨澤看着她顏色素雅,自己也取了一套天青紗袍服來穿,窩了個簡簡單單的發髻,不戴冠,用青布纏緊了,飾以一根如意模樣的玉搔頭。
賀翎的少年妻夫,有幾千幾百個他們這樣的,若是在京城,必不會有人太過矚目。但在這十字莊,人人都緊張地盯着他們,走到哪都能接受到驚訝的目光。這還是昨日客棧已經通知了四鄰,若是沒有通知,怕是十字莊被他倆的到來吓住了。
雪瑤和雨澤心中疑惑,也不知道找誰去問,更是莫名其妙。
常言道,要知心腹事,須聽背後言。既然問不出,到處游玩之後,雪瑤和雨澤童心大起,屏退左右,悄悄地走街串巷。
這十字莊太古怪,剛到天黑便關門閉戶,他二人走在別人屋後,更是一盞燈也沒有,路徑越來越看不清了。兩人一路走來,也沒有什麽收獲,垂頭喪氣之時,地上青苔滑膩,走得更是不舒服。兩人只得沿着牆,慢慢地前進。
雪瑤正要打消了好奇之心,帶着雨澤悄悄返回,牆內卻傳來了動靜,是兩個人在喁喁細語。一個說那今日來客好俊,你多看了;一個說哪有你的風致,你多想了。兩個都是男子聲音,但一個诘問,一個解釋,話語其中各種旖旎之情,不亞于妻夫之間。
不一會,話也不說了,發出的聲音越聽越讓人臉紅。
雪瑤聽着聽着,不由面上發熱,看了一眼雨澤,雨澤也低頭不敢出聲。
兩人都是富貴出身,自小到大,哪幹過這種勾當,聽得裏面兩人的聲音,感到又是窘迫,又是刺激,擡頭看看對方,昏暗燈火之下,對方眼中都一點水光,盈盈地打着顫,不由得臉頰暈紅,耳根發燒。心中知道夜長夢多,想要馬上離開,腳卻不願放人走了,偏偏呆立着不聽使喚,只能再聽下去。
過了半晌,裏面兩人才漸漸止息,又說起話來。雪瑤和雨澤留意聽着,大概是說,這鎮子上鮮少有人光顧,一男一女的少年妻夫就更稀罕了,但願別被人看破了他們集體的秘密,到時候受人鄙薄不說,還可能會招來他們的家人,把他們領回去嫁人,便沒有這麽自在逍遙的生活了。
雨澤嘴唇微動,用唇形向雪瑤道:“原來他們都是離家出走的。”
雪瑤點點頭,兩人沿着牆根溜到大街上,才挺直了背,裝出信步而歸的樣子,回到了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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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瑤本無心打擾十字莊的正常生活,既然這裏都是些離家出走的青年男子,也沒什麽稀罕的,倒是他們本身做了驚弓之鳥,害怕外人。雨澤卻充滿好奇,總想拿出來說一說,用餐時,便湊到雪瑤面前小聲道:“家主,他們怎麽這麽害怕?我總覺得這害怕似乎過了頭,又說不出哪裏不對。”
雪瑤淡淡道:“各人自有各人事,他們心中定有無法為人說的苦楚。畢竟舍棄了奉養,背負着罵名,也要逃跑,從這看來,也不算小事了。”
雨澤道:“只是這麽多人都抛家逃跑,挺不尋常的。況且還有人私下談論我的醜俊。只能他們議論我,我便不能揣度他們麽?”
雪瑤道:“你有我護着,他們卻背井離鄉,擔驚受怕,本就不公平,又以你的幸福來對比別人的窘境,大是不該啊。”
雨澤本想回幾句嘴,但是想了想,雪瑤此話并不錯,自己确實不該這樣相比。心裏覺得一陣歡喜,想:“我與家主有今天共處和諧,也是得來不易。這些人想也得到如此喜樂,卻比我難得多。我便是給他們說上幾句,也無什麽妨礙,何必如此小心眼,倒讓家主覺得我不懂事了。”于是也不生氣,和雪瑤吃喝說笑。雪瑤見他大度,也是歡喜。
又是新的一天,雪瑤和雨澤決定再耽擱一日夜,将這個寧靜的小鎮子四處逛個遍,倒也不虛此行。兩人商定,早上起床便收拾了一番,又出了門。
昨日他們向鎮子西北方向逛了,今日出門向東南走去。
果然還是如昨日一般,街上往來的本地人,只有青年男子,沒有一個女子,也沒有上了年紀的人。今日兩人已是見怪不怪,一路信步走來,餓了便在街邊的鋪子裏叫了雲吞面,一邊等着小吃上桌,一邊商議着去哪裏玩賞景色更好。
沒想到這飯鋪的掌櫃卻是個好說話的,一張讨喜的臉上挂着笑,對兩人道:“二位不妨往正東走一段,此地不遠,便是我們年節必定拜祭的雙士廟。昨日我在街上,便見二位不知道去哪裏好,今日二位去了雙士廟,便可以明白這裏的事了。”
雨澤奇道:“你告訴我們這個秘密,不怕我們把這個鎮子說出去嗎?”
那掌櫃笑道:“看二位神色清明,不是壞人,所以我相信二位。”
這時後堂煮面的廚師,冷着臉用托盤将兩碗馄饨面托出,一碗一碗放在桌上,還放下了一個精巧的小醋壺,一碗茱萸熬的辣油。最後他收起托盤,瞥了一眼掌櫃道:“還是忍不住要和別人搭話嗎?”
掌櫃卻嬉笑着勾住他手臂,笑道:“他們不是壞人的,我看得出。”
廚師又是冷冷地道:“反正咱們兩個自小流落江湖,可沒什麽親人,若是別人因為咱們洩露了行蹤,那是一輩子的事,咱們可賠不起。”
雨澤見別人懷疑,心中不舒服,急忙站起身拱手道:“二位萬萬不要多心,我們絕不會将這裏的事情洩露丁點出去——不止是我妻夫二人,我們手下也萬萬不會洩露這裏任何一個人的行藏,請閣下寬心!”
廚師哼了聲,道:“快吃面,再晚一會難吃得很。”一手拖了掌櫃的直入後堂。
那掌櫃的一邊被拖走,一邊喊道:“牆上寫的有價錢!臨走時候付錢在桌子上就行啦!”
雪瑤和雨澤面面相觑,不知就裏。吃完了飯,也沒見兩人出來,便依言将花費放在了桌上,向鎮東南行去。
行不一會,遠遠地就能看到琉璃瓦的翹角,檀香袅袅,若有若無,随風送到人面前。
雪瑤和雨澤知道雙士廟近在眼前,便加快了步伐,不一時走到了廟門前。
好大一扇門,好高的門檻,那柱子上的朱漆一看便是新的,看來這廟不但香火旺盛,而且時時有人看顧修整。
小心跨過門檻,繞過影壁,中間一片空地上,放着一個青銅的大香爐,插着滿滿的一爐香。香路兩邊是一人高的燭臺,兩邊紅燭高燒,都有人手臂那麽粗,很有氣勢。蠟燭內混了香料,燒起來一陣陣香風布滿了院子。
雨澤向紅燭看了一眼,悄聲對雪瑤道:“家主,你看這蠟燭好古怪,竟畫着結婚用的雙喜。”雪瑤本想說,也許這雙士廟是保佑婚姻的,卻驚覺此地并無一名女子,全是男的,那保佑的是誰的婚姻啊?
她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該不會是保佑兩個男子相結合的婚姻吧!
這麽一想,此地種種怪相,一下子變得絲毫不怪了。她也算見多識廣,想到此節,倒是寬了心。
為了驗證自己的想法,雪瑤拉着雨澤來到了正殿之前。
那正殿和其他民間廟宇并沒有什麽不同,寬敞輝煌,匾額寫得龍飛鳳舞,上書“兔神殿”,雪瑤跨入殿內,殿中神桌、蒲團、香花、貢品、香爐等一應俱全,在神臺之上,坐着一個神像,似男似女,非男非女。
可不就是雪瑤方才想到的,保佑同性之間相愛的兔兒神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