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杏寨之行乏善可陳,雨澤因是側君,所以不能随行應酬,天又炎熱,毫無玩賞之情,心中感到十分無趣,三番五次想要問清雪瑤在扶柳有什麽安排,雪瑤只是微笑着不說。雨澤只好每天坐在窗前,眼睛盯着信鴿舍,盼望着有什麽消息往來。
皇天不負有心人,鴿子沒來,快馬倒是來了一匹,帶來一件物事和一封信。
雪瑤讀了信後,少有地眼神放光,雖然沒有暢懷大悅,但一臉喜色,做起速速趕回扶柳縣的準備來。
來時箱籠滿滿,不便疾行,雪瑤便抛下大半行李和全部仕女,命她們慢慢收拾,自己帶上雨澤和随從侍衛一幹人等,輕車快馬,不出三日,已回到扶柳縣城。
進了縣,一行人先不忙去驿站,卻徑自進了一座偏僻的小院落。
雨澤下車來,正在左顧右盼,忽然見那邊站着一個紅袍飄逸的青年男子,定睛一看,竟然是石小煥。
小煥也不理雨澤,徑自向雪瑤走去,行了個禮,口稱“千歲”。
雪瑤點頭,挽着雨澤往院子深處走去,雨澤肺都要炸了。這兩人什麽時候搭上線的!
一邊走,一邊仔細看小煥。
闊別多日,小煥仍是披發在肩,仍是長袍及地,氣質卻頗有變化。以前一副慵懶迷蒙的神色,現今卻目光炯炯,神采飛揚,一改陰柔,多了些潇灑俊秀的樣貌。
更可氣的是,雨澤知道他看着自己妻主的眼光,明白大膽,火辣辣的全是愛慕之情,一點也不加掩飾。恐怕現在這種潇灑的氣質,自信的眼神,就是因為對雪瑤的愛慕所起,日日堆積而成。雪瑤呢,似乎并不在意小煥的這種眼神,看來她心知肚明,可是她從來沒說過,對小煥是什麽态度啊?
豈止吃醋,雨澤覺得自己頓時成了個釀醋的作坊,連一點微風,都吹過一陣濃郁的酸氣來,只能反手緊緊握着雪瑤的手掌,一點也不敢放開。
進了堂屋,屏退左右,小煥便笑道:“我去把人帶來。”雪瑤便不用讓,自己在主位上坐了下來,讓雨澤坐在身邊。
雨澤看到那紅袍一閃,從視線中消失,便迫不及待地道:“家主!這是怎麽回事!”
雪瑤不以為意:“你說是哪件事?”
是啊,哪件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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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煥什麽時候愛上她的,她知不知道?可是他們是什麽時候這麽熟的?他們在我不知情的時候見了多少次?她是否安排了他去做一些事?做的又是什麽事?她給了他什麽承諾讓他去做這些事的?
這些問題全糾結在一起,堵着喉嚨,卻是不知道從何問起,只得懷恨扭着自己的衣角。
雪瑤看雨澤臉一陣青一陣白,心下暗暗嘆口氣,看來正事完結後,又是一場風波難免。雨澤這小家夥,還沒有認真生氣過,也不知是個什麽光景?
二人各懷心思間,小煥笑嘻嘻地領了一個少年過來。
那少年走到廳上,行了跪拜大禮,雪瑤令賜座。
少年也知道雪瑤身份,絲毫不敢造次,小心翼翼地坐在最下首,只坐了椅子的一個邊角,比站着還難過。雨澤見狀,頗有些相憐,便喊小煥道:“你拿一個花墩子給他坐吧,我看他也坐不住這椅子。”那少年才再次告坐,坐了花墩,慢慢地在雪瑤的詢問中,禀告了自己的故事。
這少年所遇之事,是故事中常常講的,并無新奇。
無非是少年人定親早,自己相愛,到了成親之時卻受了阻撓雲雲。
但這個故事,背景卻頗不一般。
少年沮喪道:“我母親本來歡歡喜喜,道得我今後便與其他商家子弟不同,攀上了官親。可在我心裏,認定了她,官親不官親的,倒不重要。可是前幾日,我們完婚在即,長輩們突然就吵起來了,因為什麽賬,什麽花費之類的,我沒有記得完全。總之,到最後婆母大人說,我家是商家,便是進了官家門,也只能做個亞婿。她又說,早想要換掉商會會長,我家一點價值也沒有,所以現在娶我只是講個信義。我母親争辯道,商會已經被壓榨得夠多了,商人也一直積怨,讓她們做官的少伸手。婆母大人就大怒,說商人養着也是無用,要些東西是看得起你們……”
雨澤心中暗暗道:“這夥人看似很緊密,怎麽利益有些沖突,便掐得這麽激烈?”雪瑤卻一言不發,認真聽着這些瑣碎言語,思索着其中關竅。
那少年接着道:“接着他們便說起了一樁舊事,我母親憤然,說婆母不顧王法,如此公然索賄,就不怕有如當年石倩雯?婆母大人怒道,她身後是朝中鼎盛的賀家,大有手段。當年賀家推倒石倩雯,就是殺一個替罪羊,輕而易舉。莫說我母親以民告官吿不響,就算告了,她将那當年手段拿了出來,照樣逍遙法外,要我母親不要妄想以卵擊石。我看她們說得越來越不像了,忙拉着母親走了。誰知道沒過幾日,我母親便被婆母抓進了大牢,說是跟一樁人命案子有關。我心中明白,我從小便心心念念的婚事自然是不成了,可是跟嫁人相比,現下我母生死未蔔,才是最重要的。若我母親有三長兩短,我……”
少年說到此處,略有凝滞,緊緊地皺着眉頭,壓制着情緒,不讓自己失态。
雨澤奇道:“那人命案子是怎麽回事,是真的麽?”
少年道:“回郎君的話,半真半假。因我家有一座酒樓,那日有幾位官邸中的客人來吃酒,回得家去,各自身體不爽,其中一人尤其嚴重,上吐下瀉竟至死了。那人家屬便道我們在飯菜中下毒。我自知冤枉,卻無奈身是未嫁男子,不許和家中事務瓜葛,所知無多,惟願查清此案,若我母真是冤枉,乞求千歲給她一條活路!”說完便跪下叩頭。
雪瑤聽完後,在心中默默地有了計劃,便讓小煥把少年拉了起來,帶回房去休息。
雨澤看着雪瑤沉思的側臉,在心中默默算計,家主看來是要由着這件事情做引子,要把這一連串的事件做一個了結。
晚飯時,雨澤便想着家主和小煥的事,要問個清楚,一時食不甘味。放下碗筷時,竟然不知自己吃飽了沒有。結果醞釀了這麽久,話到了嘴邊,卻是問正經事。
“你想得沒錯。”雪瑤點頭道,“其實小兒女們婚姻之事,于我來說并不重要。本來計劃要等到兩個人鬧到殉情,我再出面,這時矛盾就更大了。”
雨澤咬着指尖道:“家主,若是鬧到殉情,您才出面,這也太狠心了。”
雪瑤滿不在乎端起茶盞,飲一口茶:“我這次辦事,心腸已經軟很多了。所以才決定在小孩子們殉情前趕回,拉倒賀家,順手扳倒這一批小角色,再順手做些好事。若是之前,你不順我心意,逸飛也離我老遠,那時我辦事,可不是這麽溫情脈脈的,也算是他們好運氣吧。”
雨澤有些後怕,急忙給雪瑤捶背揉肩,大贊英明地讨好了一番。
“這個計劃是這樣的。”小煥坐在沙盤旁邊,拿着一根竹簽在裏面劃着,“首先,我們離間了官商的合作,由我偷取了趙會首的賬本交給了悅王,并且悄悄地放出了賬本被王黎她們偷去的消息。接着,就是利用我的身份,兩邊傳話,煽風點火。也可以說,他們最後吵起來,連姻親也不要做了,是我到處吹枕頭風造成的。”
雨澤拿鄙夷的目光,在小煥身上瞧了幾個來回,虧得他家教好,最後也沒能對着小煥打出響舌來,自己倒是在嘗試之中就鬧得滿臉通紅。
小煥樂得看笑話,拿起茶盅,一氣喝幹,又從壺中斟出一杯來:“最後呢,就是這幾日,讓他們鬧得不可開交,自己找上門來,人贓并獲,完美收尾。”
雨澤默默想了一下,說起來似乎簡單的手段,實行起來,一定是冒了很大風險。
這是讓人更佩服小煥的智勇,還是讓人更妒忌小煥和家主的授受呢?
來不及多想,門房通報王縣尹來訪,雪瑤便入卧室更衣,雨澤無法正大光明地出現,只好在偏廳等着偷聽。
正廳靜悄悄地,雨澤小心翼翼地從門簾的縫隙裏向外偷看,王縣尹坐立不安地在椅子上磨蹭着。突然間背上貼上了一個溫暖的身子,轉頭一看,竟是石小煥!雨澤急忙揪着他衣領,把他拖遠些,小聲責備道:“你怎麽在這!”
小煥無辜地眨着眼道:“我來看熱鬧,跟你一樣。”
雨澤瞪眼道:“那你不許搗亂,不許發出響動!”
小煥閉了嘴巴,連連點頭,兩人這才又湊到簾子邊,還各自搬了一個小花墩坐着。這一坐,正好是面對面。兩人一見面,就會掐個沒完沒了,此刻雖不能發出聲音,但一直在互相做着鬼臉和手勢,盡情大“罵”對方。
正在兩人忘形之時,一陣環佩聲之後,是雪瑤的聲音傳來:“王縣尹,久見了。”
接着便是王縣尹的聲音:“千歲娘娘萬安。卑職日來此,主要是手頭一件大案,需要千歲娘娘明鑒。”
雨澤和小煥急忙停止嬉鬧,兩個腦袋湊在一起,透過有限的縫隙看着外邊。
王縣尹今日穿了正式的官服,雪瑤也是冠帶齊整,兩人之間流動着奇特的氣氛。
雪瑤在主位坐下,示意王縣尹坐回原位:“孤也是為這件案子轉回來的。昨日看了本縣送來已經定案的卷宗,真是幹淨利落。”
王縣尹面露喜色坐下道:“案情清楚明白,扶柳商會會首趙氏在飯菜之中投毒,使縣衙中一位書吏斃命,現已供認不諱。只是,此案一出,令官民關系大大受損,卑職請示,從重查辦此事,決不能姑息。還請千歲娘娘主持審理最後一堂,給這些刁民定實了罪名,也好使上下懾服。”
雪瑤微微點頭道:“孤也是這麽想,這些個無法無天的混賬東西,早該有人管束一下。今日已過午,縣主請先回轉官邸,做好準備,明日一早,孤來将此事定罪。”
看王縣尹歡天喜地走了,雨澤和小煥才從簾後出來。雪瑤吩咐道:“小煥,明天咱們得一舉成功,你該做的準備,該找的人,一定要萬無一失。”小煥一點頭,便出了門。
這兩人還用暗語,雨澤心中又是一百二十個不服氣,像個小孩子一樣撅起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