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楚州郡營地發生的事情,三言兩語可沒法說清。
當日逸飛照顧了苑傑的傷勢之後,雁晴雖說要以軍法處置,但苑傑身為皇上的禦夫君,還是供起來比較好,只是增派了人手,嚴加看管。苑傑頗有怨言,千求萬懇,雁晴才松了口,允他每日來醫帳換藥一次。
能每日相聚一次,已經實屬不易,兩人難得頻繁相聚,便更加珍視機會,每天都要好好聊一場。
最近邊境的小交兵似乎少了些,傷員也少,醫帳的女軍醫們有為夫婿縫制冬新衣的,有繡花的,有練字的,有種花的,閑聊的話題多了起來。
小雙看着逸飛的裝束,提醒道:“小易,你帶的棉衣該拿出來曬一曬,再過一段日子,可就沒有晴天了,接下來就是大雪紛飛了。”
逸飛不以為然道:“不會吧,還沒過夏天呢,就這麽穿棉衣了嗎?”
小雙道:“不聽話的小孩會凍病的。楚州郡只有一個季節,就是冬天。”
逸飛奇道:“前幾天還很暖,我穿着夾衣了。”
小雙拍拍剛縫好的被角,檢查着針腳:“這裏可沒有穿單衣的機會,最薄也就是夾衣了。在京城大家開開心心的一起吃李子、吃葡萄的時候,這邊早就下幾場雪啦。在原來的駐地,條件還要好些,周圍有幾個小山坡,有塊溫暖的盆地。這邊就是一望無垠的大戈壁,風一吹,能直接從祥麟雪峰吹到咱們帳子裏。”
說到這裏,小雙不由得上下打量了一下逸飛,繼續道:“我一直也不明白,你跑來這等苦寒之地做軍醫幹什麽?咱們雁家這些口人,要不就是無依無靠的孤兒,要不就是以前雁府的。咱們雁家沒落以後,一家子人沒地方去,這才随着将軍,常駐在關外極北之地。你之前是宮中高階禦醫,是被什麽妖邪附身了,才想要到這邊來的?”
逸飛不好意思道:“就是因為一直身在高位,卻無功無祿,這才想要出來鍛煉一下。”
小雙好笑地道:“我的小爺,你就是要去,也就去那些清閑的地方駐軍随便待一段日子,住膩了回宮也就是了,幹什麽還巴巴的真的跑來看打仗?這可跟評書講的什麽九龍傳啊七星朝啊五國問鼎啊不一樣,這可是真刀真槍。”
逸飛也笑笑道:“我倒是沒想這麽多,本來就不是偷懶來的,也沒抱什麽幻想,只是覺得這邊才是真正做事的地方。之前在家中太安逸,便覺得再這麽下去,就與那些纨绔子弟沒有區別了。我想做些真正配得上自己地位的事情來,叫別人莫要小看了我,也莫要小看我的妻主。”
小雙笑道:“喲,還是個實實在在做事兒的?看你最近确實做的不錯,姐姐還是很看好你的,就跟你說一件事。每個月的初三,楚州郡的千音镖局都會來軍中收信件,為咱們送回家中。我們雁家全都在這,京城那舊宅子不過是誰回去誰住一下,倒是你,帶的銀子夠,就多寄幾封書信回家,讓大家也放心。”
逸飛喜道:“今日已經是二十八了,我要快去寫了!”急忙打開自己的匣子磨墨去了。
小雙一邊縫着被子的另一角,一邊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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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苑傑來換藥,一進門就大喊:“真是的,要知道這邊也見不到昭烈将軍,我就不想來了!”
逸飛問起緣由,苑傑憤憤道:“原來昭烈将軍十天竟有九天都不在将軍帳內。好幾次議事,都沒有見到,好吊胃口!”
逸飛滿不在乎:“昭烈将軍又不是專門為了見你,誰還專門在這裏等你啊?有機會必然會見到的。”
苑傑擡起手,任由逸飛幫他解開了裹布:“嗨!說到這個,那就更讓人生氣啦!我原先跟你說這裏的主将是昭烈将軍,現在一看完全不是,這邊主事的是忠肅公!”
逸飛臉色一變,不可置信地小聲問道:“忠肅公?”
苑傑從來不去注意這些官位的變化:“逸飛,這個忠肅公是誰?我離得太遠,只覺得那個威風的樣子有些熟悉,卻沒細看。”
逸飛阻止他的大嗓門:“你小聲些,忠肅公就是是雲皇的親妹陳淑予,從前是定國将軍的,京城八位親王都要對她客客氣氣的。”
苑傑也不敢大聲了:“你是說……定國将軍……陳……陳淑予?我小時候不愛睡覺,我娘就一邊揍我屁股,一邊說,要是再不聽話就把我送給定國将軍。我可怕她怕得緊。”
逸飛打了個寒戰道:“我只在過年時候見過她那麽一兩次,神色太嚴肅了,我爹爹也說過如果不乖就把我送給她的話,吓得我哭都不敢哭。”
苑傑附和道:“對嘛對嘛,你看琪姐和晴姐,女将軍就應該這樣,又威風,又漂亮。定國将軍——現在是什麽來着,忠肅侯?忠肅公,對對。忠肅公簡直就是廟裏的天王老爺,一看之下還以為是個男将軍,卻沒有胡子,又奇怪又可怕!”
逸飛道:“以貌取人不太好吧,我是說她身上散發着一種,随時可以把你脖子掰斷的感覺,那個最可怕了。”
苑傑道:“你可沒見帳中議事的時候,若是誰不順了她的意思,她可不幹。說好的議事,結果都變成了她一力裁決。有的事情她做得特別果斷,但是有的事情,我總覺得哪裏說不上來的不對。昭烈将軍時時不見,也不知道是專門避開她的,還是無意中的。總之,現在你一說是她,我就覺得她跟昭烈将軍不合。可是,這次換營地,也是她的軍令。你說她讨厭昭烈将軍,為什麽還要把昭烈将軍弄到身邊來?”
逸飛擔心地道:“只怕是要時刻監視将軍,抓将軍的把柄。昭烈将軍再有北疆戰神之稱,也只是上将軍之位,而忠肅公是一人之下,天下之上,昭烈将軍避開正面沖突不見之,也是正常的。”
苑傑想了想道:“為什麽昭烈将軍會躲着她?昭烈将軍可是我從小的目标,忠肅公卻是我從小的魔星,我還是希望昭烈将軍能贏!”
逸飛搖頭道:“你別說這等話了,有次平王到我家來和我娘親談事,我在偷聽,就聽她們私下說到,當年若不是定國将軍,雁家也不至于就這麽不明不白一場大火滅了門,只留下了昭烈将軍一人,真是可憐。你說忠肅公已經幹掉了雁将軍滿門,能放過雁将軍嗎?”
苑傑拍了一下床榻,憤憤道:“昭烈将軍可是北疆戰神啊!堂堂男子漢頂天立地,豈是因為這種事情,就怕了這個忠肅公不成!”
逸飛說話間已經将新藥塗在了裹布上,給苑傑包紮起來:“咱們可不知道昭烈将軍是女還是男,說男子漢不準确。”
苑傑拉上半邊衣服:“我讀了歷代的《雁陣》和《雁略》,很多本來輕靈惑人的軍陣,昭烈将軍給改了之後,變得半虛半實,暗藏殺機,滅敵幹淨利落,這種風格可不像女将軍。我從小就是以昭烈将軍為目标的,堂堂男子,該當與他昭烈将軍一般,當抛頭顱灑熱血,保護我家國安穩!”
逸飛笑道:“只有昭烈将軍,那可未必。忠肅公一樣保家衛國,名聲铿锵。可是我自小便不明白,同為肱股棟梁,忠肅公又為什麽要堅持滅掉雁家?”
苑傑倒是滿不在乎:“要滅雁家的,就不是好人,我不跟她多接觸就算了。”
想到苑傑的個性敢作敢為,遲早也要惹得忠肅公來注意。逸飛想到這裏,還是有些擔憂,道了好幾次“多加小心”才把苑傑送出門。
回來閑坐,逸飛突然在心中敲了一下警鐘。
這個忠肅公,自己也是一位領兵打仗的将軍,雁家也是領兵打仗的将軍。該不會是,寧願自己多多打仗,也不願意別人搶了戰功?不對,這樣的話也太幼稚了。
她是為什麽呢?
對了,昭烈将軍是懿皇的親信,這忠肅公一定也知道,昭烈将軍和懿皇關系匪淺。
想起去年秋季那天,在禦花園匆匆一眼見到的神秘人物,十有□□便是昭烈将軍本人,而當年皇姐那句“鴻雁飛過去了”應該是說的也是昭烈将軍。這麽說來,昭烈将軍不在營,很有可能是在京城和邊關兩處奔波,為皇姐傳遞消息。
如果忠肅公明明知道這一層關系,卻還是仍然和昭烈将軍過不去,那就是她有意和懿皇過不去。對皇上尚且無顧忌,就更不會把苑傑放在眼裏!苑傑這小子,雖然是禦夫君,可是沒有禦夫君該有的心機,如果這忠肅公對苑傑和昭烈将軍不利,将軍自然有謀略,知道避開,可是苑傑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我怎麽向皇姐交代?
逸飛想來想去,覺得事情越來越嚴重,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心中隐隐覺得不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