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自從知道可以寄信,逸飛便是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千音镖局來收信。

像逸飛這樣等待的人還有不少,因為千音镖局會将家人的回信也在每月初三帶進軍營,發給思鄉的将士。一時寄信的,收信的,熱熱鬧鬧,拿到了家中的好消息,也安慰了将士們思鄉的情懷。

按說一個镖局賺那麽丁點銀子,做送信的勾當,未免顯得大材小用,但家書抵萬金,顧及前方将士想家之情,千音镖局送信的義舉彌足珍貴。

寄了信,小雙便邀逸飛同去采買,剛好苑傑又來讨跌打藥酒,遇見他們正在套車,便纏着要一起去。逸飛想到在營中太久了,早已經想出去透透氣,便歡歡喜喜地答應。

三人扮作尋常百姓,姐弟相稱,趕着兩頭騾子,拉上車,就向東邊的河源縣進發。

一般百姓因騾子價格便宜,又能幹活,大多使用騾車,所以軍中的牛馬都有印記,只有騾子是專做出營之用,沒有印記。用騾子趕車而行,出營後并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車還未進河源縣,濃濃的集市感就撲面而來。

賀翎和祥麟雖是戰火不斷,但是百姓需要卻絲毫不會減少,迫于民生,兩國邊境的通商并未因戰争而取消,反是日漸興旺起來,河源縣便是其中一個交易往來頻繁的邊境重鎮,一點也看不出偏僻之地的荒涼,竟然也有些京城一角般的繁華。

提起京城,逸飛才驟然覺得,離開城市那麽久,到現在才真正感到想家之苦。

小雙已經習慣這樣的生活,逸飛和苑傑未免像鄉下小子進城一般,手舞足蹈,對什麽事都要品評一下,零食買了一大包,還鬧着要去飯鋪吃正餐。看着他們又笑又鬧,小雙默默地想:難得最近雙方戰況平靜,小夥子們出來散散心,也算緩了緩緊張的心情,還是莫要苛責。但若是告訴別人,這兩個傻小子就是皇親國戚,人家一定會把我當成瘋子吧。

想到這裏,小雙頗有些無奈,又覺得好笑,便自己拉着騾車去找熟悉的賣家拿貨,把苑傑和逸飛留在街市上接着逛。

苑傑和逸飛一路看去,只見這街市除了兩旁有門臉的店鋪之外,在地上還搭着許多油布棚,棚下商人們席地而坐,鋪開一個個地攤。支起的布篷和地上的毯子,将一條本來不窄的街道鋪成了一個大走廊,中間只容兩輛車并行。

他們大致看了看,地攤多數都是販賣些皮貨、藥材、茶葉、特色首飾等的生意,夾雜着賣各種小吃的。賣茶葉和小零食的多是女子在擺攤,看她們人前不羞不怯,便能看得出是賀翎來的商人;皮貨和藥材商人,多是高大的男子,身邊并未跟随女眷,明顯是自祥麟雪山那邊來的。底層的商人都顯得實在些,雖不見得有什麽禮貌待客的影子,但買賣做起來足斤足兩,價格也實惠,倒是比兩國腹地的商人爽快些。

真別說,兩個國家民風不同,卻在邊境上能如此自由随意融合,也是一道奇景。

逸飛和苑傑徒步在路上行走,邊走邊吃着才買到的油炸面點,一口一酥脆,香甜四溢。路邊的北方賀翎少女,很多都微笑向兩人打招呼。她們大多裝扮得很暧昧,梳着像北方祥麟女子那樣的麻花辮,帶着抹額,手上帶着粗大的蠟珠串子,臉兒被常年幹燥的風吹得有些粗糙,被太陽一曬,黑中偷着健康的粉紅,若是不開口說話,準會以為她們是祥麟人。可是祥麟女子鮮有這樣抛頭露面的,她們的出現,已經暴露了她們的來歷。可她們還是樂此不疲,喜歡這樣打扮,也喜歡根據賀翎的習慣,向街上的男客打招呼。

苑傑只要見到姑娘招手或者微笑,都是大大方方回禮,逸飛卻未免臉皮薄,不好意思,被好幾個女攤主調戲了一番。苑傑也不幫忙,只是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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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一陣,苑傑看到一個攤位上的皮靴子結實輕巧,便坐下挑選試穿,要買一雙。逸飛不願在原地等着,便往前走了幾個攤子,随意地看着攤上物品。

忽然間,逸飛看到前邊一個穿着藍色騎裝的人,正坐在一個藥攤子前挑靈芝。

不知為什麽,周圍熙熙攘攘那麽多人,卻似乎都不存在,只有這麽一個藍衣的客人,入了逸飛的眼。

逸飛心中一動,走了過去。擺攤的商人熱情地遞給逸飛一個墊子,招呼逸飛也坐下來挑選合心的藥材。逸飛見那攤子上全是些蟲草、蛇膽、山參之類的貴重藥材,數量并不多,可成色卻是一等一的好,看得心動,也對這個有眼光的買主大有親近,轉頭道:“這位朋友很有眼光啊。”

藍衣人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拿起挑好的幾支靈芝,付了價,立身要走。逸飛急忙站起道:“這位朋友買靈芝作何用?若是補身益氣,最好再配些參芪三七之類的同服,只買靈芝不夠的。”

這人此刻才正眼看了一下逸飛,道:“你知道用多少?”聲音略有低沉,但嗓音醇和,是個女子。

逸飛馬上改口道:“我是郎中。姐姐若是自用,我可以配藥給你。”

她兜手戴上了帽子,又淡淡地說了聲:“可以。”便牽馬向前行進。

兩人轉了附近的幾個攤子,逸飛選材,女子付賬,很快便買了少量搭配的藥材。逸飛将幾種藥材約過重量,分成幾服,拿草繩捆好紙包,熟練地打了個結,遞到那女子手中。

逸飛有個天賦,便是他很敏銳,對人的氣息有種特殊的敏感。有時,他所發覺出來的細微情緒,那人自己都未必能發覺。一般人喜歡直爽的外向性格,但是逸飛是個容易害羞的:人家女子若是對他熱情,他會不知所措,偏偏不愛接近;這女子對他愛答不理,他倒覺得舒服。他人看起來,這只是一個冷冰冰拒人千裏的江湖人,但逸飛只覺得和這女子待在一起,有種說不出的親切,一挨近便感到她需要幫助,才會主動貼上去幫忙配藥分藥,甚至生出了幾分炫技之心。

女子點了點頭算是感謝,牽馬走了兩步,又過回頭來,仍然是淡淡地道:“你身上軍營味道太重,小心被人看破。”便不再回顧,牽着馬緩步走遠。

逸飛拎着自己買的藥,目送她的身影不見了,心中覺得莫名開心。

在別人看來,那女子約莫二十多歲年紀,生得不算美麗,眉目細細,一張臉上沒有表情,說起話來也不帶什麽情緒,身材颀長瘦削,周身氣氛冷冽,讓人不自覺地避開一些。也許只有逸飛這種的奇人,才會喜歡親近她這種奇人吧。

苑傑從後面趕了上來,新靴子提在手中,歡歡喜喜地道:“小雙姐在我剛才買鞋子旁邊的酒樓,等我們去吃飯。”

逸飛應了一聲,跟着苑傑走上酒樓二層,靠窗的位置已經被小雙占下。

分坐之後,逸飛仍然在意陌生女子所說的話,忍不住偷偷拉起自己衣領嗅了嗅。敏銳如他,也沒有感覺出來自己身上的味道,心中覺得有點發毛,便又拉起衣領嗅了嗅,問道:“小雙姐,你知不知道軍營的味道是什麽?”

沒想到小雙一口道出:“鐵和銅的味道,還有一些用久了的皮子等等,全都摻在一起,很複雜的。怎麽,你發現自己有這個味道啦?”

逸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是有點,我以為是自己身上髒東西有味道,正想問你,回去可不可以洗個澡呢。”

小雙不在乎地道:“洗不掉的,我們一開始剛發現的時候也很在意,結果在營地時間長了,大家湊在一起,都有這個味,也就不怪了。”

逸飛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果然是有這麽一說,那女子沒有騙人。

可是,那女子是友是敵呢?

三人一邊閑聊,一邊輕松自在地吃着飯菜。飯後,逸飛又跟小雙一起,去裁衣店拿了些之前訂做的服裝鞋帽,買了些零碎東西。

小雙将車上物品細細輕點一番,點頭道:“是了,要買的已經齊備。逸飛,你看到苑傑沒有?快把他叫上,咱們要回去了。”

逸飛四處張望,只見苑傑正在從人群中招着手擠過來,身後還跟了一位稚氣少年。走到近前,那少年臉生得很,小雙和逸飛都沒見過。

小雙問:“苑傑,這位朋友是誰?你帶了人來,也不引薦一下嗎?”

苑傑樂呵呵将那少年拉到身前,道:“這是有咱們營腰牌的兄弟,我剛才在街邊看見他的,他說錢袋擠丢了,我跟他一起找了錢袋回來,想着正好一起回去,就把他帶上了。”

小雙與逸飛都向少年點點頭,苑傑又撓了撓後腦,攬着少年肩膀,提了提他的後領:“哎呀,你看我,我都沒問你名字,小兄弟叫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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