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想到逸飛,苑傑心中關切溢于言表,張口道:“雁将軍,逸飛他……”

雁骓這次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将她馬背上的人臉捏在掌中,手腕一轉,那臉龐随着她手勁轉了一下,正是逸飛沉睡的容顏。

苑傑眼看着逸飛的脖頸,已經被雁骓這随手一扭,扭到了一個近似詭異的角度,再扭下去,只怕他醒來要鬧落枕,慌忙搖手道:“我知道了,知道了,您快放開他。”

雁骓松了手,微微一彎腰,帶着兩匹馬走進了一個山峽。逸飛腦袋沒了雁骓手的支撐,仍然松松地在馬背上垂了下來。

苑傑咬着嘴唇心想:若是悅王看見了自己如珠如寶的侍君,此刻像沙袋一樣被扔在馬背上晃蕩,會有什麽感想?若是我提醒一下不能這麽對待逸飛,我會有什麽下場?

想都沒想完,苑傑便問道:“雁将軍,為什麽不讓逸飛好好地醒着,跟你騎馬?”

雁骓倒也毫不隐瞞,也不見生氣:“不想被他認出來。”

雖然她不愛主動搭話,倒是有問必答,冷淡和随和在她身上混雜一處,出奇又協調。苑傑本想多問幾句,但想到之前雁家姐妹脫困之時,山中仍然有祥麟軍守着,生怕他們現在還沒有退兵,便閉了口不再發問,靜待雁骓将他帶到安全地點。

這一路山行,從日光熹微,走到日上中天。

這山中彌漫着溫暖的氣息,樹木蒸出的氤氲水霧騰上天空,吞吐之間變成了雲,讓這裏有了真正夏季的感覺。苑傑額上沁出薄薄的汗珠,就順手擦去。手臂剛放下來,便看到遠處的山壁上,打着幾孔山洞。山洞外邊竟然都有門窗,一根細長的木杆上,幾件式樣簡樸,顏色單調的衣衫,正在随風飄揚。

雁骓向上方看了一眼,停了腳步。

苑傑知道這是到了雁家某個神秘的據點,急忙下馬。

雁骓伸手抓住逸飛,就要搬下馬來,忽然身子又是一頓,停住了動作。

苑傑現在剛好在她身後,一眼看去,黑衣的後方腰側,沁出了一點濕潤。苑傑也不是個知道避嫌的,伸手一探,指尖便染上了鮮紅,驚訝道:“雁将軍你……”

雁骓只是輕輕一點頭道:“又裂開了。”

苑傑也是戰場走慣了的人,自然明白,刀頭舔血的人注定流血流汗,喊痛喊累是完全沒有用的,但也不禁在心中佩服:這麽重的傷,她竟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從小對雁家的崇拜,讓苑傑一直認為昭烈将軍是男子,今日一看,雖身為女子,也不枉了英雄之名。看她輕描淡寫的語氣中,一點異樣也沒有,自制力如此強悍的女子,可比男人都強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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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雁骓本人這件事給苑傑帶來的喜悅,讓苑傑暫時忘了傷,主動攬過重活,将唐雲和逸飛都扛在背上,跟着雁骓的帶領走上階梯。雁骓推開山洞門:“進來,幫我裹傷。”

苑傑雖然有時情急之下不會避嫌,但畢竟是嫁了人的郎君,也懂得一些禮貌倫常,當下被她的要求震驚,卻也知道身處無奈之地,只能互相幫忙,倒說不出拒絕的言辭,結結巴巴道:“可是……這個……得罪了。”

雁骓微一點頭,坐在簡陋的木床之上,床邊放着一張木桌,也是簡陋不平,桌上放置着一些常見的藥品和裹布等療傷的用具。

雁骓将外層腰帶解開來,卷起上衣下擺,露出腰間牢牢捆好的裹布。苑傑急忙将肩上不省人事的唐雲和逸飛放在角落,從懷中掏出宮制的特效金創藥膏,也放在桌上,自己到木床邊緣和雁骓并坐,為她解開裹布,重新敷藥包紮。

苑傑為雁骓處理好傷處之後,雁骓倒也不客氣,雙手伸到苑傑領口,往下一拽,苑傑整個肩膀就暴露在外。苑傑肩上,本來是連皮帶肉被唐雲削下一塊,現在傷口和衣服凝固成了一體,突然被撕開,仿佛又被剝了一次皮,苑傑做了個鬼臉,倒抽了一大口冷氣,強忍着沒叫出聲。

只是,這個動作,這個心情,似乎很熟悉,在哪裏見過一般?

晴姐,苑傑知道錯了,苑傑不應該那麽粗魯地剝掉你的甲胄,現在報應來了。

待苑傑也處理完了傷口,雁骓絲毫沒有預兆地解帶寬衣。當苑傑來得及反應的時候,雁骓的上衣已經軟軟地搭在了床沿,上身自鎖骨之下,到肚臍之上,緊緊地包着層疊的細麻布,将女性身形全部遮掩。

苑傑慌忙轉過臉去,快步走出山洞,背對着門扉,将門掩上,心中砰砰直跳。

看來雁将軍在這方面,堪稱不食人間煙火。她是真不知道男女有別,還是軍中和将士們共處多了,大家連男女之別都忘記了?她應該知道我是禦夫君吧?就算不管君臣之分,只說朋友之義,這樣子也太把換帖姐妹的夫婿不當外人了。

苑傑正自家緊張,忽然聽到室內傳出輕輕一聲鼻音,似乎是微微發怒時的哼聲,然後便又沒了動靜,他想進去,卻又有顧忌,只得在門口問詢:“雁将軍?你怎麽了?”

雁骓的聲音,低低地從室內傳出。這個冷靜的聲音,現在卻有些虛弱起來:“沒事,只是疼得狠了。”

苑傑也來不及多想,推門而入。

只見雁骓額頭沁出綠豆大的汗珠,在她細細的眉梢邊緣,悄悄地滴落下來。她斜靠在床沿桌邊,身軀微蜷,披着一件青布長衣,一手緊緊地壓在腰部,一手緊緊握成拳,身軀在疼痛之中,仍然能平穩如昔,只是呼吸略略比剛才急促了一些。

“雁将軍!”苑傑望着她捂着腰間的手,指間還在不斷滲出鮮血,也手足無措,突然間心念一轉,扶起了逸飛,左手拇指暗自運氣,在逸飛人中重重一按。

“呃!”好疼!

逸飛睜開眼睛,還沒來得及辨明周圍,就被苑傑拖到雁骓面前:“雁将軍傷口不停流血,我覺得不對,怕弄壞了,你快給她瞧瞧!”

雁骓此時剛剛穩住氣息,輕聲責道:“胡鬧。”

逸飛此刻才看清這張臉龐,突如其來的熟悉感,讓他脫口驚訝道:“買靈芝的姐姐?快躺下,給我看一下傷!”

逸飛不是沒聽到“雁将軍”的稱呼,但此時此刻,什麽事都不能阻礙治療,快速地從懷裏拿出針包攤開放在桌上,順手抽過那張簡陋的凳子坐在了桌邊。

桌上的傷藥和藥酒齊備,逸飛暗自慶幸,看來不是無米之炊了。他随即将藥酒倒進桌上唯一的碗內,幾柄小巧的刀和剪刀,針和桑線,也都丢了進去。還好經常随身攜帶的麻沸散粉末也在,當下用清水調開了,喂雁骓喝下。

苑傑用崇敬的眼光望着逸飛,熱情地幫他打水侍奉他洗淨雙手。之前自己受傷,都是在逸飛手下受到照顧,卻因為角度問題,沒有見過逸飛如何處理,今日終于可以看個飽。

雁骓已經意識昏沉,靜靜地側躺在床鋪上。

就着苑傑端來的清水洗手,再将藥酒倒入手心擦勻,在苑傑熱切的注視中,将手心手背直至指縫都擦了個遍,酒滲入皮膚,開始時表面一涼,接着,手上一陣微熱的感覺泛了起來。逸飛手下又輕又快地解開了雁骓腰間的裹布,看了一眼,裹布下的情況實在糟得超出了預料:傷口在這段日子中,反複地開裂,已經歪歪斜斜地長出了無用的肉芽,原先的邊緣地帶本應該結痂愈合,但現在已稍有潰爛,滲出了一些黃水。

逸飛的心情變得沉重下去。

看來判斷得沒錯,需得動刀割下這些壞掉的地方,再縫合起來,然後靜養了。

還好雁骓藥力上來得快,她已閉上了雙眼,放松了身體。

逸飛手上第一次擦的藥酒已經揮散掉了,苑傑又幫他拿起葫蘆,倒出幹淨藥酒,他再擦了一次手,才拿起藥酒中的小刀,大概比對着要切割的範圍,然後對着傷口,小心翼翼地壓下了刀尖。

雖然雁骓在沉睡中,完全不會感到疼痛,可逸飛輕柔的雙手似乎是怕弄痛了她一樣,精準地切割,微微皺着眉,專注于自己的動作,表情嚴肅。苑傑在一邊看着,未免觸目驚心,不敢出聲,心随着逸飛的刀起刀落糾結着。

所幸逸飛在軍中,不知道已經處理了多少這樣的傷口,早已輕車熟路。切掉腐肉,用藥酒再次清洗了創口,确認完全将傷口內的狀況處理了幹淨,便開始穿針引線,仔細地将兩處皮膚縫合起來。不一會,剛才觸目驚心的傷處,現在已經完全幹淨整齊,像布匹一樣被縫好了。逸飛舒了口氣,拿出藥酒中的小剪刀,剪斷桑線。

“你這門手藝,果然越來越精湛了。”苑傑咬着指尖,看着被縫好的傷口。禦醫之能力,軍醫之速度,恐怕現今宮中其他禦醫已經望塵莫及。

逸飛剛醒來便如此集中精神,讓他也有些脫了力,無法回答苑傑的話,在桌子邊緣趴了好一會,才直得起腰來。

苑傑不顧自己肩上傷處,反倒給逸飛捏起了肩膀。興奮之間,突然想起雁骓昏睡之前那聲帶着遺憾和憤怒的“胡鬧”。

哪還管得了!他公孫苑傑救想救的人,做想做的事,總是胡鬧嘛。

至少現在大家都好好地,苑傑就覺得自己沒錯,平白生出一股理直氣壯來,甚至洋洋得意,仿佛他自己才是那個切割腐肉,縫合傷口的回春妙手。

逸飛休息了一會就回了神,輕聲向苑傑道:“雁姐姐幫你裹傷?你打開給我看。”

苑傑奇道:“不用了吧,雁姐姐都包好了。”他見逸飛叫得親熱,想到君懿和雁骓這關系,也就改了口。

逸飛輕輕一笑:“雁姐姐那傷口是她自己弄得,至少傷了大半個月,一直無法愈合,你也想這麽來?”

苑傑乖乖坐下,閉眼拉開了衣襟:“求國手施展作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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