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這邊君臣在宮中閑聊,卻絲毫不知京中又來了不速之客。

祥麟燕王高晟,現在正是故地重游中。

朱雀皇城大街兩旁,仍然是熱鬧如昔,與舊時并無二致。高晟獨自走進一棟富麗堂皇的大客棧,要了一間上等房,心境像這早落的黃葉一般,充滿寥落。

去年高晟來賀翎皇城,本是想單純地游玩,誰知遇上了壽王芝瑤這位冤家,差點連命也送在壽王府地牢中了。後來他接近悅王雪瑤,百般打探賀翎內部機密,也不知是雪瑤真有察覺,還是無意為之,竟是一點風都不露給他。他鬧了個沒趣,借口要南下經商,一路緩行游歷,在今年春季時來到了鴛鴦郡境內,在自己的下屬絲縧處下榻。

高晟覺得,自己這兩年的運氣真是壞透了。他去鴛鴦,本來的計劃是和絲縧裏應外合勾搭地方官員,想從鴛鴦大批采買綢緞、珠寶、茶葉之類的貨品走私回祥麟,賺一筆不小的外快。誰料前期他們投進了不少心血和錢財,好不容易在地面上混熟,真要開始做生意了,悅王卻在這個當口駕到鴛鴦。

本身嘛,整個賀翎都是陳家的地界,悅王到哪裏,他一個祥麟親王也管不着。可偏偏悅王眼光銳利,一眼就看到鴛鴦的官員們有問題,不動聲色明察暗訪之後,突然發難,将鴛鴦官員來了個集體大更換。這一換之下,高晟來往過的官員都已落了馬,新上任的這些不知是真正剛直不阿呢,還是新官上任放不開呢,竟然都一個個将他婉拒了。

眼看到手的銀兩和物資都飛走了,連帶着付出的本錢也付之東流,高晟心中滴血一般,愁得吃不下飯,睡不踏實。想到燕王府幾百死士、門客的開銷,幾萬親衛兵的軍饷,燕王府上上下下打點的開支,又是一番精打細算,向來精明的高晟也暗暗發愁了好久。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高晟便向北進發,發出命令,讓丹鶴郡的商號和祥麟國內的生意再擴大了些,以保收支比去年增加一些。除此之外,也沒有其他辦法。

唉,想要做一番大事,必須這麽勞心費力。看皇兄高昶大手一揮,全祥麟的錢財人力,沒有不趨之若鹜的;想想自己,徒有好聲名又有何用?大丈夫若無天下權柄在握,縱是大好頭顱,一腔熱血,滿腹珠玑,也是枉自無用,碌碌一世。

沒錯,他高晟就是想取代高昶,坐上祥麟之巅的寶座。可惜一年又一年過去,他的實力一直在按部就班,緩慢地壯大着,并沒有爆發的跡象。他不是糊塗人,他心中也很清楚,憑一己凡人之力,想要富可敵國,想要擁有威脅皇家的權力,并不是嘴邊一說就能實現的。他苦心經營許久,結果已經是差強人意,本不應該苛責,但是對皇位的追求,讓他有些冒進急躁起來。他不惜在祥麟制造一些大大小小的騷動,什麽招數都用過,甚至還趁兩軍交兵,太子為帥的大好背景,不止一次派人去軍營內外暗殺過當朝太子高翔宇,可惜高昶和高翔宇父子二人如有天佑,憑他心思算盡,均是徒勞無功。

越努力,越不成,這種循環讓高晟變得像紅了眼的賭徒,陷入了非要成功不可的執念之中,不可自拔。現下他又來到朱雀皇城,便是想從新一輩的京城八王中,找到突破口。

高晟是這麽想的:現今祥麟和賀翎互為敵對,交兵不斷,他手上又有不少皇室秘密,若是能引動賀翎滅掉高昶現在的勢力,那麽他可以借賀翎的扶植一登大統。就算先對賀翎稱臣都不成問題,他現在仍年輕,過個十年,将祥麟兵馬休養壯實,再反戈一擊,奪回獨立便是。想到此處,高晟不由微微翹起嘴角。

可是京城八王又不是易與之輩,找誰好呢?悅王打過交道,已經對他有些警惕,一定是不成的了,善王是老一輩,定然是不好下手,剩下良、安、福、壽、和、平六位,都是瑤字輩的年輕親王。據打探來的情報看,良王、福王、和王、平王四府之中還住着水行輩的老王公,甚至福王和平王家都是三代同堂的熱鬧景象。拿下年輕親王倒是容易,老王公豈是惹得起的?這四位暫時撇下,現今只剩下安王和壽王。

這安王陳雅瑤人如其名,封號也合襯,為人就喜歡偏安一隅,淨是愛一些陽春白雪,不好接近。根本不用特意打聽,朱雀皇城內百姓人人都知道,雅瑤為人一板一眼,清心寡欲得很,連街面上的緋聞也沒有過。現在她為皇室掌管禮樂祭祀等事宜,也不是什麽有實權的差事。

若不從她突破,也可以從她唯一的侍君下手,偏偏她的侍君也是一朵奇葩:面如冠玉,冷若冰霜,待人接物禮數周全,卻讓人感覺不到絲毫的熱情,是以安王府邸最是門庭冷落。這兩口子卻依然我行我素,沒那麽多親眷來往,他們反倒覺得清淨。

這樣一個王府,要怎樣突入!反觀壽王顯得有人性多了,至少壽王好色,好酒,好享樂,全身上下到處都是弱點,簡直是太容易接近!高晟最後還是無可奈何地選中了壽王芝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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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要怎麽做呢?難道還是像去年那樣在街上亂走,等着壽王來當街搶人?

高晟躺在客棧的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最終,高晟定下了計劃,行動起來,在壽王府附近找了間客棧住下,幾日之內,每天夜間悄悄在王府四周打探。

壽王名列京城八王,定是顯赫非常,想想第一次相遇之時那頂大轎,恐怕賀翎女帝在宮中的鳳駕也不過如此。那轎的大小如同尋常人家屋宇,轎後随從侍衛、轎前引領仕女,都已經超過了一般定制。此等排場,真是見所未見,連高晟自己在錦龍都時,也從不敢那樣張揚跋扈招搖過市。但說來奇怪,夜間壽王府的防衛竟然疏松得如同平常富人之家。

防衛疏失,倒是挺好機會。高晟不及多想,熟悉了四周之後,選了一個陰暗無月的晚上,穿了身深色的貼身短打裝扮,來到了壽王府牆下。

他早已熟悉壽王府鐵衣宮衛的巡邏路徑,那些宮衛分兩人一組,兩組鐵衣宮衛同守一面牆,一夜之間在牆下來回巡視,最理想的狀态便是四面圍牆之下,每一個角落都在守衛的眼光範圍之內。但人的腳步豈是鐵做的,走着走着速度或快或慢,就會有那麽一個時刻,出現一個防衛的死角。

高晟屏息凝氣,躲在暗處,等到時機成熟,提起一口內息,施展開輕功,踮腳兩三步奔到牆邊,在牆裙上輕點一腳,身子騰空,飄然過牆,立時沉氣下墜。要到地面時,又提氣一躍,腳尖先着了地,竟是一聲也沒響。

這一跑,一縱,一翻,一沉,一躍,一落,說起來變化繁複,實際只是轉瞬之功。全仗高晟平時身子輕健,練功勤勉,才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覺地順利跳牆,自己也大為得意。

跳進院中,高晟卻迷了方向,只能憑着感覺亂闖,穿過幾進小門,進了一處小院落。夜色深沉,這小院更顯得樸素沉靜,地上青石板路稍加回轉,通向一扇月亮洞門,再往遠看,便是隐隐燈火,料來有燈光處便是內院了。想到此處,高晟向月亮門後的亮光走去。

才走得兩三步,只聽腳步聲響動,一個慵懶的女聲道:“你們都回去,今天不要你們伺候。珍珠,琉璃,你們也別跟了。”

兩道一模一樣的尖利聲音突然響起:“那怎麽行?咱們要看着您睡下才放心。”

高晟突然打了個冷戰,這聲音好似是那對瘦得吓人的壽王貼身仕女,原來卻叫做珍珠、琉璃。想來這兩種物事都是晶瑩圓潤,叫這名字的人卻一身棱角,豈不好笑?那麽先前說話的女子,應該就是壽王陳芝瑤了。上次兩人對話之時口氣都帶着憤恨,提着高音,此時時隔已久,再聽到平常的聲音,自然是認不出了。

只聽人聲漸悄,這壽王應該又是飲醉了的,腳步深淺不一,向月亮門中走來。

高晟吃了一驚,順手一摸,身旁是一團花枝花葉,繁茂濃密,夜間黑乎乎的一大片,倒是個隐身的去處,當下不由多想,急忙鑽了進去。只覺得周身刺痛,花枝之上竟然全是硬刺,紮得高晟滿身都是。高晟又急又怒,心中暗罵:“什麽倒黴日子,連一叢樹枝子也能欺負起大爺來。”心思一轉,便愣住了。

這團花枝,在暮春的時候可不是一大叢刺薔薇麽!

當時他雙眼被蒙,曾經從這裏走過的!沒錯,這裏前進幾步,便進了房間,房間內向右一轉,有向下的階梯,下面就是那間密室。原來密室之上,便是壽王的卧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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