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壽王芝瑤今日穿了一身水綠色的衣裙,只聽她腳步跌撞而來,到了門邊,長長出了一口氣,略一站,腳步穩穩當當地繼續前進,竟是絲毫不亂。一襲綠影帶着香風,從高晟面前幾寸之處走過,在他身邊停了下來。
難道竟被看穿了?高晟心中一涼,手中暗暗聚集了內力,若她出手探尋,一定要劈出一掌,非要她手腕脫臼不可。但是芝瑤只是站在那,伸出一只潔白的手來,撥了撥薔薇葉。
黑暗之中幾乎沒有光亮,但她手兒瑩白,高晟離得又近,竟然看得清清楚楚。想到那雙手曾經在自己肌膚之上輕輕地壓過,綿軟滑膩,如新凝的羊脂一樣,高晟不由得牙關一涼,心中一股說不上的甜味慢慢漾開來,像投了石子的水面一樣不肯平靜,還一圈圈泛着漣漪。
想不到這麽久了,自己雖然從沒有刻意想起她,卻還未曾忘記那天的一點一滴:她執着燈,赤了腳,一步一步走過來,臉上帶着笑容的樣子;她咬着嘴唇,笑得如春風拂面,手下卻狠辣;她在兩人罵聲突然停止的時候,不解地睜圓了雙眼,卻睫毛突然一忽閃,在顴骨上閃過細細的影子……
高晟陷入迷思之時,只聽芝瑤嘆了口氣,低聲道:“你這花兒,竟然總是不舍得多開幾天。又要秋天啦,你又留一叢刺來給我看。罷了,罷了,你年年總是如此,你要我等,我依了你就是。”說完輕輕笑了一聲,仍是不緊不慢地向前走去,咿呀一聲拉開門扉,進了房內。
高晟見機不可失,縱躍向前,兩手撐住芝瑤還沒關上的門扉,身子便緊貼在芝瑤正面,向前踏了一步,欺進了房內。
芝瑤閱人無數,一股氣息撲面,已經知道是一位修長健壯的男子,看他這幾下身手矯健的樣子,也認出了不是自己王府中的任何人,吓了一跳,卻不叫喊,默然地後退了兩步,伸手摸到桌上的燈臺拿了起來。
高晟內力精湛,夜色之中倒也能視物,見她拿起這黃銅燈臺,以為按她這驕縱的性格,定要負隅頑抗一番,只可惜一盞小小銅燈,能成多大氣候?不由得冷笑一聲,反手關門上闩。
芝瑤避無可避,卻一點也不慌亂,在桌上又摸了兩下,拿出一個小盒,盒中是一條火折,點亮了燈,又拿着火折去點其他的燈臺。點燈之時,竟然看也不看高晟一眼,光明正大以背示人,似乎渾然不知危險。
高晟又冷笑一聲,看着她點燈道:“竟然自大如此,就不怕我一刀給你捅一個透明窟窿麽?”
芝瑤吹滅火折,笑道:“你來這裏,就是為了這一刀?”
高晟看着她單純的笑容。在燭光之下,她臉龐籠罩上一層黃色的柔和的光彩,在輪廓的邊緣熒熒地一閃,高晟看了格外礙眼。她現在的笑,和當時又融為了一體,一想到這裏,高晟心中似乎有一把火“呼”地直竄到腦袋頂上,頂得他頭皮一陣發癢,咬着牙關想:“古人說怒發沖冠,誠不我欺!”
芝瑤見他怒目相視,倒并不害怕,打了個手勢請他坐。高晟哪裏是來坐的?一個箭步沖上前去,一手扣住芝瑤手腕,另一手就要掐緊她脖頸,芝瑤卻咯咯笑出了聲:“哎喲,這位郎君莫不是尋仇走錯了門?”
高晟不由自主“哼”了聲道:“你怎知就不是找你尋仇的?”
芝瑤見他手勁小了,輕輕掙紮一下,高晟要往她頸間鉗制的那只手就改了道,環抱她身體,緊扣在她後腰的衣帶結扣處。她忍不住又是一樂:“因為我可不害人。”
高晟冷笑道:“不害人?你難道還少強搶了良家待字郎君?被你搶的男孩子家破人亡,丢了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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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瑤卻笑着擡起有空的手兒來,高晟耳邊只聽一聲清脆的叮當之聲,是她的玉镯碰了她自己頸前的金環。高晟一愣,額頭溫熱的觸感,讓他知道她将手背搭在那裏。看她時,只見笑靥如花,嘴也合不攏,露出一口整齊潔白如編貝般的牙齒來。
芝瑤笑道:“你沒生病吧?誰家破人亡啦?他們成了我的人,又要什麽清白?”
沒等高晟再說什麽,芝瑤雙眼緊盯着他的眼珠,嘴角依然是翹着的,咬着下唇,手肘一擡,半握粉拳,将食指尖點在高晟眉頭,似乎要用力地搗他一下。高晟唯一皺眉,那指尖擡得高,落得輕,只是在他額頭輕柔地點了一點,随即按住了,順着他直挺的鼻梁緩緩下滑,到了他的雙唇中間,又是一按,點住他剛要張開的嘴唇。
高晟的喉結一動,他忽然發現,他的心很癢,癢得讓人想要抓出來,好好地捏緊它。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口中已經這麽幹燥,身上也開始慢慢升了溫。
但此時芝瑤就像是完全沒有覺察似的,撅着嘴兒,語氣含混不清,似乎有些撒嬌地道:“看你說的,人家就這麽遭恨麽?”
高晟只覺得頭腦一熱,急忙輕輕甩了一下頭,将芝瑤一推,松開了手怒道:“賊賤婢,不得好死!”
芝瑤踉跄一步,一手背在身後扶住桌子才站穩。聽得這句,她雙眉一豎,怒道:“你說什……”忽然硬生生止住,上下打量了一番高晟,才從記憶深處找到去年春末夏初的那次相見來。她索性就扭了下腰,軟塌塌地倚在桌前,不急不惱,小聲地哧哧笑着,就像一只剛吃到幾口香油的小老鼠:“原來是你。我知道了,你覺得當時是我自己開心,你卻不快活,所以這次非要我聽你話,是不是?”
她背在背後的手,一下拽開了衣帶的活結。
綠色的外袍從她又窄又圓的肩頭瞬間落下,委頓成一團,鋪在她腳跟。
高晟雙耳之中轟然一聲響,理智頓時被欲火燒了個精光。
後來回想,他只記得他緊緊地将芝瑤壓在身下,吻上那兩片柔軟的嘴唇;在記憶中最後聽到的聲音,是芝瑤的笑聲和一聲嬌媚的喘息。
宿怨!這果然是宿怨!
“啊,客官,真不巧,小店零錢不夠,找不開您的。”店小二捧着一塊大約一兩重的銀子,面有難色地看着座上的兩位青年。
其中一位長圓臉青年微微一笑,道:“不妨,先押在櫃上,我們今晚住店,請你去幫我們準備一間房。”
另一青年卻搖搖手道:“不行,要兩間。”
小二小心翼翼地看着兩位青年的臉色。這兩位鮮衣怒馬,裝飾華貴的少年公子,恐怕是官宦子弟,這出手就是一兩銀子,定然是有錢有身份的主顧。但他們卻不在城中最大最豪華的的客棧住店,偏偏到将近城郊來,住他們這小客棧來,真是捉摸不透。
長圓臉的青年瞟了對面的青年一眼,道:“聽話。”
另一青年轉了頭看牆壁,氣鼓鼓的果然不吭聲了。店小二啧啧稱奇,看看兩人的年貌,似乎這長圓臉的青年是另一個的兄長吧。
這兩位便是陳逸飛和高揚宇。
兩人從戰場前線行來,大多都住空屋、破廟,鳳凰郡裏摸到的那些幹食已經見了底,幸好如期進入城鎮,開始終于能好吃好睡了。揚宇固然松了一口氣,逸飛也是欣喜非常。逸飛知道此行有母親的下屬在背後撐腰,底氣十足,已經放心,再加上這是第一次到祥麟來,事事都透着新鮮,心情愉悅,感染揚宇,兩人竟然一路行得十分和諧。
來到此地,已經是祥麟甸羅郡境內。
慢慢地從邊境一路向祥麟內地走去,只見得城鎮越來越多,人也越來越密集,最明顯的是民風已變。祥麟果然以男子為尊,女子為屬,街上來來去去的全是男子,偶爾有一二女流:以紗遮面、跟着男子的是富貴人家的女眷,其餘都是些窮苦人家的婦人,不得已抛頭露面出來讨生活罷了。
兩人衣衫上滿是風塵,已經不合穿了,好不容易忍耐到甸羅,兩人第一件事就是四處找成衣鋪子去購買衣衫首飾穿戴起來。揚宇更是興致高昂,手把手教着逸飛應該怎樣穿戴祥麟衣飾。
逸飛一身花青錦袍,扣上青銅帶勾,俨然一位祥麟官家子弟,揚宇配了身寶藍袍服,紮了條黃銅腰帶。祥麟的男裝比賀翎緊身,在肩膀處的布料或者漿硬、或者加墊,旨在令男子顯得健壯。就連逸飛這種文士體格,穿上這樣衣衫也顯出了氣勢。
二人身份不低,都自小被教導宮中禮儀,自然而然有一股不同于常人的做派,再穿上這樣的衣裝,走到哪裏都備受禮遇。
晚上住城郊小店,是逸飛的主意,這樣方便趕路,走一走便能很快出城,往下一城鎮進發,還可以省些錢財。
店小二上了菜後,揚宇還有些不高興:“省什麽錢啊,咱們不是有一袋子嗎?”
逸飛道:“有一袋子也總有花完的時候,況且還有半個月的路程,咱們不光住店,還要買衣服、買馬料,還有別的花銷,這一袋子可不夠你我的挑費。”
揚宇看了眼,店小二已經去別處忙活,小聲道:“我去找縣尹要些銀子不就完了?”
逸飛白他一眼道:“你這皇子當得,每天只想着吃喝玩樂了是不是?這些邊境小地的縣尹之流,誰認得你?倒不如到了将近京城的地界,你再開口。況且若是現在就開始管他們要錢,一路要到錦龍都,你父皇肯定知道了,到時候有多丢人?私自用兵,陣前戰敗,還好意思搜刮銀子一路回京?”
揚宇皺着眉:“這倒有理,到時候你幫我安排。若是我還受罰,我就找你麻煩。”
逸飛輕聲笑道:“這小滑頭,燙手的山芋又丢了回來。好,我給你設計一出,保管你父皇不生氣,還要賞你些彩頭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