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揚宇眉開眼笑,伸出手中木筷挾了一塊肉,放在口中:“小易,這是什麽?吃起來好細嫩,挺好吃。”
逸飛道:“哦,這是羊肺。”
揚宇倒抽一口氣,咽下去也不是,吐出來也不是。
逸飛撥了撥盤中各色雜拌鹵味,道:“這一盤子裏全是你沒吃過的,趁着這樣的機會還不好好嘗嘗?”
揚宇有些尴尬,讪讪地道:“這些東西竟是能吃的?那為什麽我之前沒吃過?”
逸飛笑道:“你們家何等身份,吃的一定全是上好精肉,誰敢給你吃這些下等東西?”
雖然嘴邊笑揚宇,但是逸飛自己清楚,他也是從軍之後才知道動物內髒也各有滋味,可以食用的。一想到這,逸飛收了笑容向揚宇道:“平常人家,哪裏買得起精肉?只有這些內髒雜碎價格低賤,上等人不屑吃,窮人便可以買來解解饞。但仔細想來,無論賀翎還是祥麟,還有很多貧苦人家連這個也買不起,未免有些心酸。”
揚宇脫口道:“所以要更大的土地,來放牛牧羊,養豬養馬,讓我祥麟臣民皆有肉食可吃,有皮裘可穿,不再忍饑挨餓。”
逸飛低聲道:“所以便去掠奪他國的土地,踐踏他國的平民麽?”
揚宇想了想,道:“誰不想全占天下所有領土呢?有這樣的想法并不難,做起來卻最難。可是不能因為這個,便不去實現!人有夢只在夜晚做,白天想都不敢想,那便是懦夫,白活一場的懦夫!”
逸飛沉吟一刻道:“這話不像你自己說的。”
揚宇洋洋得意道:“這是我太子哥哥說的。他總是說,世上的條條框框,束縛住的都是庸人,真正的王者,是自己建立規則的人。不但要統治土地,還要統治天空和大海,将萬物歸為一體!你說我太子哥哥是不是很厲害?”
逸飛嘆了口氣道:“是很厲害,但是若他此後不改野心,仍然向我賀翎國土侵入,兩國交鋒日久,定會一損俱損。到那時天下草場變成萬裏戈壁,血染長河,民不聊生。江山暗淡,怎麽能安穩治國呢?”
揚宇道:“現今打仗流血,為的是以後安寧和平和富庶,百姓也會理解的。”
逸飛搖頭道:“百姓所願,無非是全家團圓,心中安寧。大舉征夫來侵占別國,只會讓越來越多的家庭妻離子散。身為王者,将國家治理安定是第一要緊的事。至于擴大土地什麽的,你們祥麟土地已經夠大了,就是因為上上下下都不會使用,又只想着別人的,卻不整治自己的,才總覺得是土地不夠。”
揚宇想了想,道:“你這麽說也有道理,我太子哥哥也有道理,可是你們說的是相反的。那我怎麽才能知道聽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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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飛道:“誰打贏聽誰的。”
揚宇略有些失望:“那咱們說了半天,竟沒法實現啊!”
逸飛不置可否:“這世界上,從來是打贏的人說的話就對,輸了便什麽都不對。”
揚宇無言以對,只能認了。
又走了三五日,兩人路線由正西偏向西北錦龍都方向,城鎮越來越密集。
但是就在這個當口,天氣卻已經開始變得惡劣。北風夾着一股蕭瑟的味道,鋪天蓋地而來,經常把兩人刮得睜不開眼睛。身上夾袍也顯得單薄了許多,無法抵禦這樣的風寒。
兩人忍耐了一會便已經受不了,盼望着能快寫到達前方的城鎮,吃些熱飯熱湯,買件外袍,找個店住。揚宇想到将要來臨的溫暖,心情大好,轉頭向逸飛道:“小易,落星郡雖然在祥麟偏中心的位置,但是有大片好草場,毛皮衣帽再好不過了,咱們買兩套就不怕冷了。”
逸飛微微皺起了眉,還沒說話,揚宇倒是心領神會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們這些當郎中的人,心都軟得很,定是不肯用毛皮衣裳,但是咱們北方就是冷啊,若是布袍棉衣,擋不住這麽大的風的。你放心,我有經驗,保管又暖和,你又滿意。”
逸飛奇道:“這事你有什麽經驗?”
揚宇倒是得意起來:“嘿嘿,是這樣,我長姐玉盈公主,心腸也軟得很,連只螞蟻都不願踩死的,從小便吃全素,羊乳雞卵之類也從不沾唇,但衣裳鞋帽總要穿啊。所以她便只取那些經過比丘僧超度的羊皮。咱們也一樣,買了皮裘之後,就找間佛寺,請比丘僧超度這供皮的羊兒,給你穿個安心,行不行?”
一路走來,兩人因為年紀相近,心中竟是不知不覺抛開了兩國不同的倫理,相惜起來。雖然還是人質和劫匪的關系,但兩人實際上相處,跟好友至交已然類似。
兩人都少年心性,玩心重,心機淺。逸飛胡謅的毒藥,揚宇還真的深信不疑,兩人到了七天之期,還都嚴肅地一個要“解藥”一個交“解藥”,如此已進行了兩次。連構建這個騙局的逸飛,在這種氣氛下,也忍不住覺得自己當真給楊宇下了毒,心中還頗有歉疚。除去這一節,兩人在旅途中聊天說地也很合拍,漸漸地已經在心中親近了對方。
逸飛和揚宇雖然身為皇家,但家教都很嚴正,在最初幾天磨合過了之後,就各自體現了風範,能為着對方着想,相互尊重地共行。俗話說,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兩人不知道這個道理,只覺得自己越是真心照顧對方,越是覺得對方也加倍和善可愛,自己也就多出一份親近,關系倒是越來越好了。一路上你一個“小易”,我一個“小七”,叫得不亦樂乎。
這一點發展,恐怕連策劃者雁骓都始料未及。
逸飛被揚宇說得疑惑:“前邊半句我懂了,後面什麽意思?”
揚宇撓撓頭:“你是哪沒懂?”
逸飛道:“哪都沒有懂,什麽叫請比丘僧超度?”
揚宇驚訝道:“賀翎沒有比丘的?”見逸飛搖頭,便向逸飛解釋了一番,逸飛才恍然大悟:“他們要進入賀翎,恐怕要多受一些阻力了。這男男女女都是勞力啊,怎麽能什麽都不做就跑去當比丘僧?懿皇的作風,才不會讓他們這麽做。”
揚宇點頭道:“你這句說得對。我老皇爺爺,就是我父皇的爺爺,他最讨厭比丘僧了,也是和你說法一樣。不過他這麽說的:一個家的天都塌了,就像帳篷的頂上沒有了支架,你逃跑的人解脫了,卻留了全家受苦。”
逸飛想了想,畢竟祥麟以男子為家庭中心,也點點頭:“可不是麽,這話在理。”
揚宇接着道:“所以他在位的時候,命令祥麟軍出動燒了不少佛寺,強令很多比丘僧和比丘尼還俗回家,甚至充軍和充官妓。當時佛寺最昌盛的樂州郡,整個陷入火海,燒了好幾天。史官們說他老人家一生暴戾,但是我太子哥哥說,若是他在當時,也會這麽做。”
逸飛嘆了口氣:“若是真有一些人是因為好吃懶做,找借口去做比丘僧,強令還俗固然大快人心,但是真有信仰虔誠的,還俗豈不是害了他們?”
揚宇笑道:“我說你這人心軟,就是這麽回事了。我們說起這事的時候,玉盈姐姐也是你這個說法。但是太子哥哥說,老皇爺爺雖然暴戾,卻不狹隘,心軟的想法其實是在鑽牛角尖。當皇上的人,若是心眼子裏只有這些鑽牛角尖的說法和愛鑽牛角尖的人,那就什麽也別想做了。”
逸飛設想了一下,如果他們在賀翎境內傳教,按照君懿的風格,他們也會受到不小的打壓,甚至有可能被賀翎逐出境。但君懿畢竟還沒到破釜沉舟的地步,定不會做出強令軍隊燒寺的舉動。
揚宇又道:“其實,我也覺得老皇爺爺做的對。因為現在比丘們已經很少了,各自有佛寺待着,我玉盈姐姐這樣的,雖是信徒,卻也不會出家,只是供養些財帛食物什麽的。我覺得這樣就挺好。”逸飛點頭同意。
說話間,落星郡邊緣重鎮,奉金城,已在眼前。
行走之中,二人發現奉金城門口兵丁捕快十分多,在對來往人員一個個盤查着。揚宇看了一眼,道:“有問題。”
逸飛笑道:“什麽問題,不過是你要提前暴露了。”
揚宇瞥他一眼,恨恨道:“暴露就暴露吧,反正過了落星,再走幾日就到了麒麟郡內,也算是快到家了。”
逸飛不失時機地刺激道:“可是你昨日還說,斜穿落星郡得八天到十天呢?”
揚宇揚起馬鞭:“你這人,怎麽這麽會氣人!真從長相看不出來!”
逸飛笑道:“謝謝誇獎。”
揚宇被堵得無話可說,誰讓自己任性出兵,現在可好,自己人還沒來得及來懲罰,先讓外人揪住了小辮子,好一頓威脅。回宮之後,還不知道父皇要怎麽生氣。
揚宇很清楚,墨麒麟操練選拔各種環節都頗為不易,死去一人都是極大的損失,這次在自己命令下死了十幾名,就算逸飛給他定些計策,轉寰一下,也只能讓父皇減緩怒氣,犯過的錯誤卻不可以抹掉,仍然是罪責難逃。
心情複雜的揚宇按辔緩行,到了城門,心不在焉地下了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