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天極殿上,麟皇接見賀翎來使。

雪瑤依照朝拜的儀制行了禮,恭祝聖安之類的套話完畢,呈上禮單。內侍接過禮單宣讀許久,讀得朝堂之上人人都困頓了,那禮單還沒讀了末尾。

賀翎此次前來,為祥麟帶來了不少南方特産,雖然樣式豐富,卻像平民家中年節串門一般,并沒有國寶級別的重器寶物。因為這場會面的重點,只是着落在一個人身上。

難為麟皇高昶這樣的好耐性,一直到禮單念畢還能雙目有神。賀翎和祥麟同源分流,官話仍是大有相同,不用翻譯就能交談。麟皇高昶便直接道:“貴國此次往來我祥麟國土,朕深感歡心,請來使多留一段時日,一來相盡我祥麟地主之誼,二來交換俘虜的人數還需再加清點,這便排了國宴,請來使觀看我賀翎的歌舞技藝,聯歡同樂。”

雪瑤便在席間大大方方地坐了下來。

本來此宴由皇帝與官員們作陪即可,但因是賀翎來的女王爺,麟皇早已傳旨後宮,由皇後和蕭貴妃帶領高階妃嫔陪席,三品以上官員及京城中各家親王,均攜正妻出席,是以天極殿上坐了個滿滿當當,只留了中間一小塊空地。

第一個上場的旋舞,在方寸之地也能揮灑自如,并不受影響。那極西之地,昆侖山下走出來的舞娘眼波嬌媚,腰肢軟韌,一頭濃黑的烏發,高鼻深目,唇紅齒白,當真是個美人。來至場地中央,眼光滴溜溜一轉,便落在了雪瑤身上。向麟皇叩拜之後,那舞娘又向雪瑤行了個見客的大禮。

雪瑤微笑點頭,那舞娘抛來媚笑,吐納一回,立在場地中央,擺了個起勢。

悠悠的異域音樂,非金非戈,非絲非竹,如朝陽初升一般緩緩響起。突然小鼓的鼓點開始敲打,那舞娘便動了身形,柔媚可人。随着那樂聲合為一起,鼓點也敲打得如雨打沙灘,那舞娘全身各處無不舞動,動作之快令人目不暇接,身上所挂的金銀墜飾,也被這舞娘的動作帶動,叮叮當當一片疾響。

音樂直到了最激越處,鼓點也敲得更急,場上舞娘快若流星地轉了百來個小圈,随着樂聲和鼓點驟然停下收勢,露出一個勾人的媚笑。

雪瑤拊掌而笑,由衷喝彩:“好!”向身後仕女吩咐了一聲,仕女便捧上來一個小木盒,遞與舞娘,道:“我們悅王有賞。”

那舞娘似是轉得累了,嘤咛一聲,轉了下腰肢站起身來,媚态橫生。素手接過賞賜打開,見是一套絞絲嵌寶石的耳墜、金镯、項圈、臂環等本族風格的首飾,那舞娘眉眼彎彎,笑着謝恩領賞,又向場上行禮。

在座命婦嫔妃們将這段盡收眼中,心中皆起了不小的波瀾。

你看看,同樣是美貌的宮廷女子,賀翎的女子在我祥麟,便與男子們平起平坐,還能毫無忌憚地為表演叫好,何其自由灑脫!看她年紀輕輕,面對這種陣仗,面上殊無羞怯之色,眼光看向男人也是直視過去,真讓我們這些依從天綱的女子羨慕得很。

接下來獻技的是牧族舞蹈和歌詠,這些都是命婦們常常聽到的,此時都已無心再看,眼光全定在了雪瑤一人身上。

咱們倒不羨慕那金冠珠鏈,錦衣華服,咱們也有。只是同樣身為女子,同樣穿金戴銀,绫羅綢緞,咱們卻沒有人家那樣的命運。

叫男人聽女人的,想想都覺得又害羞,又期待呢。

不少命婦乃至妃嫔,都難掩目中羨慕之色,雪瑤覺察她們眼光,回以笑意。

幾位在座大員的夫人皆默默地想:賀翎的使者若能常來,該有多好,咱們也能出席這樣的場合,看看人家的精神氣勢。最好常駐祥麟,那才好呢。

雪瑤倒是第一次欣賞這些異族舞蹈,沒把妃嫔命婦們太放在心上。畢竟她也不知這種場合本來不應該有女子,心想在賀翎排宴之時,也常有大員正夫們和後宮禦夫君們作陪的,祥麟将男女反過來,也不稀奇,遂專心看表演。看到那些身穿着華麗朝服的命婦們總在看自己,生怕出手不闊綽,被人看輕,賞得更重。誰料她越是積極打賞,接收到的羨慕目光越多,最後竟是連她自己都覺察到了目光中的熾熱。若那是眼光中有真的火焰,恐怕雪瑤早就被燒成灰了。

雪瑤尴尬地想:她們何必這樣看我!

宴散之後,麟皇高昶走進後宮,差點被妃嫔們淹沒了。

一張張如花笑靥,團團将麟皇圍在了中間。五光十色芙蓉面,莺聲燕呖軟甜言,像是走進了禽鳥園子一般,到處都是又說又笑,上上下下的妃嫔都在撒着嬌相求皇上,要将賀翎悅王接到後宮來,由皇後牽頭,帶上全體妃嫔,和各家王妃、大員命婦等,再次飲宴一番。

這場飲宴只有一個要求:不要男人,內監也不行!

麟皇已到耳順高齡,哪禁得住四面八方嬌軟手兒來回推搡,軟語啾啾一刻不停在耳邊笑鬧?不到片刻便被吵得頭痛耳鳴,求助似的望了一眼皇後,皇後只是微笑點頭,并不管束,望向蕭貴妃時,蕭貴妃難得地撇開視線,來了個緘口不言。

看看吧,還沒有正式合談,朕的後宮已經要造反了!

麟皇頻頻舉起雙手壓住一片歡聲,道:“由皇後寫請帖去請,但是那悅王若不願意來時,朕也不可勉強。”

妃嫔中頓時站出兩個平時就巧合如簧的,笑道:“那我們親自去送帖兒請來!”

又是一片歡呼,妃嫔們全都抛了皇上,跑到那兩位周遭唧唧喳喳去了。皇後和蕭貴妃一左一右扶了皇上,高昶扶額而嘆,皇後掩口笑道:“想不到咱們皇上也有今天。”

蕭貴妃忍俊不禁:“可不是嗎,平素的威風和脾氣,一點兒都沒了,只怕是讓這些妮子吵得懵了。”

雪瑤坐在臨華大殿的客座首席,看宮女來回穿梭布置,将珍馔佳肴擺上席面,殿中一片寂靜,除了宮女們衣衫相擦之聲,沒有任何聲息。

昨日歡顏來鴻胪寺驿相請于雪瑤的兩位禦妻,此時也一樣斂首肅靜,一言不發。

雪瑤心中疑惑,只見一位宮女前來行禮道:“禀皇後娘娘,菜肴果品均已齊備。”

皇後肅然道:“都退下吧,關上殿門,在宮門外候傳。”

雪瑤心中隐隐不安,一層一層泛了上來。畢竟這是在別國後宮,若有什麽事,恐怕是難以脫身了。

正胡思亂想時,殿門緩緩關閉,宮女們的腳步走得聽不見了,皇後露出微笑,點了點頭,大殿之中一片歡聲。

雪瑤尚不及反應,那些妃嫔命婦們便有說有笑問起話來。

“你們賀翎的男子真的要聽女人的話嗎?”

“你們賀翎的天氣是不是四季都暖暖的,見過下雪嗎?”

“賀翎是不是能見到大海,海是什麽樣子的?像畫上一樣嗎?”

“賀翎的孩子生下來真的跟母親姓嗎?”

“賀翎有大象嗎?”

“賀翎吃熊掌嗎?”

“賀翎的男子是不是也不準出門?”

“賀翎的女子有沒有穿男裝的?”

雪瑤一時淹沒在這波濤一般席卷而來的話語中,頓時明白了她們的來意,啞然失笑。擡手止住她們的紛亂,道:“按照坐席順序,一個個問。”

妃嫔命婦們紛紛點頭稱是,雖乖乖地坐在座位上,不再一齊說笑,但個個眼中都放出了光彩,無論年紀大小,這樣的神情讓她們盡顯出女子天生的一副嬌憨情态來。皇後看在眼中,抛給雪瑤一個無奈的眼神,笑着搖了搖頭。這些妮子,昨天連皇上都止了半刻才能安靜,今天人家悅王一個手勢,便鴉雀無聲,當真是皇上說的要翻天呢。

雪瑤看着她們如此熱情超乎預料之外,心中也是大樂。

看來合談比想象中容易些。

男尊又如何?這便拐帶了你們的家眷,讓你們回家耳根別想清靜。

祥麟上下對賀翎一向大有神秘感,雪瑤輾轉于宮廷朝堂,多有應酬,喜悅之中,也未見疲憊,只是元月二十九日一大早起身之時,便心生煩惡,輾轉不消,幹嘔不止,吃不進早膳去了。

早有鴻胪寺卿見情況不對,便加急報向宮中。內監在禦醫所宣旨,要求一位禦醫外出,去鴻胪寺驿為賀翎悅王看診,以表祥麟關切之心。

逸飛聽了這旨意,心中怦然而動。

這幾日,他也聽說雪瑤的到訪,一心想要接觸到雪瑤,共商回國之計。聽說皇後在內宮排下宴席,本是歡喜若狂,就想着如何去接近,但那天皇後頒下懿旨,貼在昭陽宮的必經之路上,道是今日嚴令禁止內監和男子官員人等靠近昭陽宮。

又是願望落了個空,把逸飛愁得團團轉,坐卧不寧。

現今放着這麽一宗肥差,怕是大家都搶着去呢,怎麽才能把這差事勾到我自己手裏,與姐姐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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