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桑青情篤(三)
碧笙與邵風稍聊了會,他便告辭離開了。
臨走前,還不忘笨拙的問碧笙:“碧、碧姑娘,我改天可以來尋你玩嗎?”
“當然可以,這院門随時為邵風大哥敞着。”碧笙微揚起溫暖的笑靥,目送他推着馱車離去。還不忘熱切地招呼他,路上小心些。
邵風父母死的早,他以前也曾聽一同上山打獵的獵戶們,說起自家的父母、媳婦關照他們路途小心些。今日有人這般招呼他,心底漾起的暖情,幾乎能讓他這鐵鑄般的漢子,眼眶濕潤。
待邵風走遠,碧笙方才轉步回屋。
爐火上的藥壺早已嘭嘭沸騰,她無心顧忌這藥壺燙手,拎起便往碗裏倒去。
紅褐的藥汁注入碗底,瞬間水霧蒸騰。揭開壺蓋,灼熱的水汽飄上手心,立刻泛起片片紅腫。
碧笙顧不得疼痛,抄起一碗水倒入藥壺,清水沖起殘藥渣滓,蕩漾開來。
重新将藥壺置于爐火之上,待它煎開,與方才的半碗藥混成一碗,這便是隔水煎服的意味所在。張半仙囑咐的,她都一字不差的謹記心裏。
她始終堅信,大哥哥醒過來。會如同那年上元佳節的他一樣,英姿勃發,光耀奪目。
碧笙剛煎好藥,便看見幺妹邁着跳躍的小步子朝她奔來。
“碧笙姐,碧笙姐……”
幺妹湊近,碧笙輕揉她的發心,溫柔地問她:“怎麽啦,幺妹。”
“我娘親說我救了人,這是天大的好事,說今天要請你去我家做客。”幺妹驕傲的擡頭,一雙明珠的眸子,閃爍着燦爛光輝。粉唇嘟起,着實惹人憐愛可愛。
碧笙俯首,與幺妹對視,捏了捏她肉圓圓的小臉,和煦的笑道:“碧笙姐今日要照顧大哥哥,改日好不好呀?”
幺妹假裝皺了皺眉,似乎是歷經思索才得出的結論:“那好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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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妹真乖。”碧笙抖了抖幺妹的小辮,笑靥溫暖如春。
遠處,傳來王嬸的召喊:“幺妹,在哪兒呢?”
幺妹雙手相疊,呈喇叭狀,不知朝着何處,嬌憨地大喊道:“娘親!我在碧笙姐這兒。”
王嬸聞聲進院,對着幺妹佯裝怒意,可面上卻沒有絲毫不耐煩,反倒是母親的柔情,暖意昂揚。
拎着幺妹的小手,朝碧笙熱切地招呼道:“碧笙,走,去王嬸家吃飯!”
王嬸王叔都是熱情好客之人,她初到桑青鎮時,什麽都不會,都是王嬸手把手教她的。亦是王叔王嬸,幫她到處求人,才蓋起了這座屋子,有了安身立命之處。
彼時,寧國皇宮之中,人人皆為財利驅使,做盡傷天害理之事。
而今,北國邊陲小鎮,鎮民萬般古道熱腸,待人絲毫不吝慷慨。
“不了不了,謝謝王嬸。”
“碧笙是要照顧那個男子吧,我聽幺妹說,他傷的不輕呢。”王嬸慈目柔眉中,有擔憂隐現。
“是啊,所以我想守着,萬一他醒來了也好照料。”
王嬸輕握住碧笙的手,嘆了口氣:“碧笙啊,你一個女子照料一個男子,這委實不妥。你日後還要嫁人,這被人聽去,不好呀。”
碧笙附上王嬸粗糙的手,摩挲的手感,雖不如她母後一般的細膩,卻一樣飽含溫情。
“王嬸,他救過我性命。我若是此時不報,怕是日後也難有機會了。”
王嬸眉頭的皺痕松開了些,恍然大悟:“原是這樣呀。怪不得碧笙要照顧這男子了,這确實是在情理之中。”
如慈母般溫暖的聲線響起,碧笙有些缱绻的眷戀。
王嬸質樸,輕輕摟住碧笙的肩膀,朝她道:“碧笙,王嬸第一次見你就知道你是好女孩。反正仍是那句話,有什麽事兒,就來隔壁找王叔王嬸。”
碧笙輕微地“嗯”了一聲,明媚的眼角有些濕潤,王嬸身上有母親獨有的溫暖,泱泱和煦令她頓生感動。
撫了撫她的脊背,王嬸緩緩放開,溫和道:“那我也不多說了,我先帶幺妹回家了啊。”
話語間,輕握幺妹的小手,走出了院子,幺妹一蹦一跳地折騰着王嬸,王嬸雖是瞪着她,眸底确是滿目母親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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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朝夕,卻是如梭。
轉眼便到了與邵風約定的那日,碧笙早早地預備好了一切,只等邵風來了。
幺妹在院子裏叽叽喳喳,稚嫩的嗓音将原本清冷的院子,點綴地生意盎然。
停坐在院內,碧笙的眸光卻飄向了屋內。那日與邵風相約之時,她還信志滿滿的以為他會醒來,卻未想,一連五日他都未醒來。
雖然,張半仙早已告知她,他能否醒來還是未知之數,但她心底仍是存着絲絲僥幸。
她不信,那年上元佳節,那般風華絕代的男子,會頹然隕落于這邊陲山間。
輕快的敲門聲将她從思緒中抽離開來,提着微揚的碎步,皎潔的面容上笑意滿滿。
啓栓開門,清麗的嗓音響起:“邵風大哥,你來啦。”
院門洞開,陳舊的木門跳脫出一名風度翩翩的男子。衣衫雖是簡樸,卻透出神采英拔無限。身形綽約,眉宇間皆是豪氣雲天。既定的陌生,卻有些隐隐的熟悉。
碧笙的笑容凝固成驚詫,杏眸圓睜,頓了頓問道:“您是哪位?”
男子擡手,粗粗了撓了撓整齊的發髻,道:“碧、碧姑娘,我是邵風。”
聞言,碧笙仔細地打量眼前男子一番,才發現眼前男子當真是邵風,不禁有些難以置信:“邵風大哥,你打扮起來,當真不認識了。”
“是、是嗎?”邵風憨憨地笑了起來。
幺妹也被吸引了過來,托着腮幫子,巧作思考,自上而下地打量了一番邵風,稚語出口:“你是妖怪變的吧,一點都不像邵風哥哥。”
碧笙執起手,與邵風對視一眼,輕輕地給了幺妹一個栗子:“幺妹真是胡鬧。”卻也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
邵風微黝的面上淺淺泛紅,有些手足無措:“嘿嘿,我只是将那大胡茬給刮了,換了身新衣罷了。”
“這是邵風哥哥本尊,并不是妖怪,聽到沒有。”碧笙俯下身子,雙手疊于膝上,與幺妹大眼瞪小眼,美眸中有強忍的笑意,幾乎要泛濫開來。
與幺妹玩鬧了一會,碧笙起身,一手拉住幺妹肉乎乎的手,眸底春風和煦,仿若桃李般的美意盎然,朝邵風道:“邵風大哥走罷,酒菜我都備好了。”
“嘿嘿,好。”
邵風緊随在幺妹與碧笙身後,不疾不徐,三人一同入座。
為邵風與幺妹擺好碗筷,碧笙笑靥愉悅:“邵風大哥,你不必客氣,就當這裏是自家好了。
當日你救我兄長于危難,我當真是感激不盡。今日……”
“碧笙姐,那人這麽變成你兄長了呀。”幺妹提起筷子,夾了一塊牛肉置于口中細嚼,插嘴道。
碧笙輕揉幺妹柔軟的發心,調笑道:“大哥哥救過我,自然是我兄長。”
“那我娘親說過,張半仙也救過你,他怎麽不是你兄長呀。”
邵風與碧笙都被忍不住笑出聲來,笑聲回蕩在幽靜的院落之中,好不熱鬧。
“哎呀,幺妹我與你講不清。”
碧笙不再去理會幺妹的童顏稚語,舉杯朝向邵風:“邵風大哥,你救我兄長,于我便是恩人。今日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好。”邵風舉杯,一飲而盡。
“碧笙姑娘,你也別叫我邵風大哥了,我受不起,叫我邵風便好了。我不過是做了我該做的,實在沒多了不得。”邵風直爽,快人快語。
“好。那你也叫我碧笙好了,反正這街坊鄰裏都這麽叫,姑娘什麽的,怪別扭。”
“嗯,碧笙。”邵風幽幽喃喃地喚着碧笙的名字,幺妹在一旁瞥着餘光瞄向他,水靈的大眼睛似是在說:碧笙姐是我的。
機靈的幺妹一邊惡狠狠地瞥着邵風,一邊還不忘盯着盤中的牛肉。
此情此景,着實可愛。
幺妹的小心思被碧笙一覽無遺,她提起筷子,快幺妹一步,夾了一塊置于邵風碗底,道:“邵風,別客氣呀。”
“不會不會。”邵風搖頭微笑,徑自将碗底的牛肉夾至幺妹碗中:“我看幺妹好像挺喜歡吃的,還是給她罷。”
幺妹水清的眸子緊盯着碗底的牛肉,嘴裏含着一塊尚未咽下,硬是擠出一滴眼淚,含糊道:“邵風大哥,還是你對我好,等我長大了,就要嫁給你!”
碧笙托腮盯着幺妹嬌俏的小臉,笑得開懷。
邵風卻呆呆的盯着面前如花的笑顏,嘿嘿地傻笑着。頓了半晌,問道:“碧笙,你兄長仍未醒來嗎?”
笑靥倏然凝滞,邵風有些後悔問這些。
她雖是在笑,可眼底卻是愁容畢顯,佯裝淡然:“是啊,上次還與你說,他會醒的。結果到今日,他仍未醒來。”
“碧笙別急,你兄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痊愈的。”邵風自己都不曉得是哪裏胡謅來的這些話,亦不知用的恰當與否。只知道若是碧笙能開心,便是讓他背下所有的詩集,典籍,他也是樂意的。
“希望吧。”
女子語音甫落,自院內傳出瓷器墜地,碎裂之聲。
碧笙聞得,眸底卻泛起了淺笑,似是一切都已豁然開朗。扔下竹筷,提步跑進屋內,跨門而入的足步,不禁有些隐隐顫抖。
她等了五日,想過千遍他醒來的模樣,卻在瞬間化為烏有。
她似是等了半年,亦或是,半生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