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西執慌亂(一)

融陽城郊:

軍帳中,數十名正氣凜然的軍人端坐在案桌旁,無聲地聆聽着主座上蕭承軒,指點江山,波瀾壯闊。

只見他執起一方羊皮輿圖,目光游移道:“眼下月厥死守陵陽,委實難攻,不知諸位有何高見?”

案桌尾端的一名壯碩男子,自案桌後走出伏膝跪地,氣勢洶洶道:“殿下,我們玄軍如今軍力充沛,不若直接攻取了陵陽,将月厥狗賊打個落花流水!”

蕭承軒笑了笑,道:“程将軍此言差矣,以強破猛攻,若是月厥國狠起心來屠城,又該如何是好?”他的目光依舊仔細琢磨着那方輿圖,未有擡眸。片刻後,甫又開口道:“百姓無辜,斷不可殃及。”

“殿下所言極是!”伏膝的男子起身,徑直回到案桌旁。

一帳之內,肅寂非常。羊皮輿圖與指腹的摩擦之聲,在靜谧中顯得格外刺耳。

距離主座最近的左側,秦逸之似是沉思之後,方才啓唇:“殿下,依屬下所見,月厥國不擅水戰。我們不若派人潛伏在西執與陵陽的長胥江裏,伺機而動。”

“逸之此計确實高明。”頓了頓,蕭承軒朝秦逸之勾了一絲淺笑,道:“但若依如你所言,月厥國明知自身不擅水戰,難道就坐以待斃?只怕,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們早已派兵埋伏在了長胥江畔了。”

又一個策略被否定,一衆将領們,都有些灰心喪氣。

主座之上,埋首在羊皮輿圖中的蕭承軒,倏然幽幽地擡首,眼角末梢彎作一抹弧度,輕啓薄唇:“諸位,就沒有其餘見解了?”

未有人出聲,就意味着毫無攻城策略。

“衆位不若聽本王一言。”蕭承軒自主桌旁繞出,眼神朝向帳外,背手而立。

數十位将領,一聽主帥已有了策略,不禁松了口氣。皆是擡首,望向胸有成竹的男子。許久之後,蕭承軒方才淡淡道:“陵陽毗鄰月厥國的西執城,兩城僅是一江之隔。諸位可有想過,先伐西執,而後攻取陵陽?”

一衆将領頓時面面相觑,神色迷茫不知所措。唯有臨近主桌右側的中年男子,微笑着點了點頭,道:“殿下果然英明。”

“哦?還是穆叔最知我意。”蕭承軒回以會心一笑,複又道:“穆叔,可否替本王解釋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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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殿下!”穆羽從後方繞出,清冽俊逸的面容,雖是染了幾根白霜,卻顯得愈發輪廓分明,鐵骨昂揚。

“殿下的意思是,月厥國如今的兵力都傾注在陵陽城裏,以為我們會誓死奪回陵陽。我們不若攻其不備,取占西執。那時,我們亦掌握了月厥百姓,自然不必擔心月厥國屠城。況且,以西執城為後盾,攻取陵陽,那就簡單許多了。”

穆羽餘音剛落,案桌後的數十位将領,皆是倒抽了一口冷氣,深深折服于主帥的謀略深沉。幾乎是同一時間,自案桌後起身,單膝跪地,凜聲道:“殿下英明!”

“諸位請起,攻取西執并非本王一人之力,日後還是要勞駕衆位的。”蕭承軒重新回到主座中,執起那一方羊皮輿圖。

“謝殿下!”雄渾的嗓音幾乎響徹山野。

清絕的聲線再一次響起:“眼下,且請諸位與本王一同商議一番,如何直取西執。”

“是!”

蕭承軒自身後,取出一道壯闊的江山畫卷,垂挂于屏簾之上,道:“西執西南向乃是契水嶺,若是……”

話方才說到一半,就被帳外急促的一聲“殿下”所打斷。只見梁玉恒面色蹙迫,上氣不接下氣地單膝跪地道:“殿下,外面有人求見殿下!”

梁玉恒本也是應該是這數十将領中的一元,奈何因着上次陵陽失守之事,無奈被貶在駐營外看守。如今,他雖深知殿下最不喜人打攪議事,但那女子的地位可輕可重,他不敢不通報。

“梁玉恒,你莫不是嫌這次罰的不夠重?!居然敢擅闖主帳!”蕭承軒拍案,神色肅穆。

“屬下不敢!”梁玉恒恭敬低頭。

“那還不出去?!”主座上的人已然怒火洶湧。

“殿下……外頭有女子求見殿下……”梁玉恒揣度着蕭承軒的神色,猶豫着開口。

“女子?”蕭承軒心底燃氣一抹雀躍,但一瞬間又頹然放下。他仔細想來,定不會是她。畢竟,他對她做了那樣的事後,她不恨他也難。

“殿下……是她……”梁玉恒小心翼翼地擡頭。他是見過她的,彼時在荀陽,殿下常會因為管家的通報而匆忙出門。他起初還以為殿下有要事緊急。直到有一次在出府的路上偶遇了殿下和她。

他從未見過殿下那般謹慎的神情,幾乎想要把一切美好,都奉于那女子的面前,盡供其挑選。

“先下去。”蕭承軒眼底,顯然沒有了方才的怒火,只是淡淡的,只是淡淡神色裏又透露着難以言喻的欣喜。

“是!”梁玉恒躬身告退。

蕭承軒定了定神,複又開口:“這契水嶺叢林茂密,如若……”

話音戛然而止,他抑制不住心底的狂喜,絕世容顏之上滿是難掩的歡欣,朗聲道:“對不住各位。今日就到此為止罷,本王還有些事,且先走一步了。”

不待衆将領恭聲告退,他早已快人一步踏出了主帳。提步趕上梁玉恒,黑眸中蕩漾着愉悅:“她呢?”

“仍在主營外。”梁玉恒的回答,幹淨利落。

“梁玉恒,你今日,做得委實是好!”蕭承軒朗笑道。

饒是過去,他助蕭承軒奪得大捷時,亦為被這樣誇贊。如今聽了,他堂堂七尺男兒,居然有些赧然,只得撓頭笑道:“屬下……謝殿下褒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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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嶺荒野,雜草漫天而生,幾近有半人之高。

男子白衣勝雪,身形英挺綽約,自荒草蔓延處絕塵而來。衣闕翩翩,揚起優雅的弧度。薄唇宛若溫玉,一雙深淺分明的黑眸,煥發出耀眼的光澤。碧笙看到的,便是這樣一番景象。

待到見着碧笙,蕭承軒早已不再是那般冷冽的模樣,唇角微彎,清淺的曈眸難掩驚喜,一如三月陽光和煦,溫暖惬意。

“怎麽就一個人過來了?”蕭承軒的話音平和,眸底滿是心疼憐惜。

碧笙不知為何,看見他完好無損的站在她面前,她竟然生了委屈,酸到心窩裏的委屈。思緒間,淚珠就止不住的往下掉:“你不是身負重傷,要死了嗎?”

蕭承軒一驚,方才恍然大悟。原是那日大戰之時,放出的誘敵的假消息,居然傳到了她的耳中。

原來,她——擔心他。

心疼似的,以左肩一把将她撈在懷裏,話語極盡溫柔纏綿,解釋道:“那是誘敵之術,只是不知為何,就傳成了這般。”

“蕭承軒……你騙我……你又騙我。”窩在他懷裏的碧笙,沒有掙紮。只是安靜地啜泣着,清靈的聲線哽咽涕零。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喃喃的話音,仿若少女對情郎羞赧的撒嬌。

擡起左臂,蕭承軒輕柔地撫摩着碧笙及腰的長發,暖意從心底傳遞至眼底,浸滿了寵溺:“我的傻姑娘,那不過是誘敵之術,自古謠言不可盡信呢……”

“那就當我自作多情!”碧笙一氣惱,徑直推開了他,朝貪婪地吃着野草的駿馬走去。

“碧笙……”蕭承軒下意識地以右臂抓住她,碧笙猛一甩手,蕭承軒卻倒吸了一口冷氣。她聽見了他隐忍着痛意的呻吟,驀然回頭。

“你怎麽了?”

“不過是右臂受了一箭,尚未愈合罷了。”他撫着右臂笑了笑,回答輕描淡寫。

身後營帳中的梁玉恒見狀立刻上前,在離他們一丈之處,嗓音恭敬向蕭承軒道:“殿下,可需傳喚軍醫!”

“不必,你先下去。”蕭承軒微微擺手,梁玉恒便識相地離開了。

草叢茂密之處,又剩下了他們二人。蕭承軒賴着臉皮,握住了碧笙微涼的手,和煦的溫度自男子掌心傳遞而出,直抵碧笙心房。

她再也沒有動作,只是怔怔地望着他。許久後,甫才開口道:“如今見你沒事了,那我便回去了。”

“別走。”

蕭承軒反抱她,唇瓣附在她的耳邊,聲線情切:“碧笙,我自幼在軍中長大,母妃逝世尚早,舅父又南征北走。從未有人教過我,該如何訴請。但我知道,我離不得你。”

頓了頓,他似是進入了悠遠的回憶:“你可知,彼年上元一別,我一直心心念念着你,奈何人海茫茫,難覓你蹤跡。後來,遭人暗算誤入桑青鎮,才重又遇上了你。

彼時我眼盲,自認配不上你,便一直未敢開口。而後,邵風待你的心思人盡皆知,我着急心疼卻也只能忍着。我自以為無所畏懼,卻第一次因你,生了膽怯。

直到邵風比我早一步向你坦誠,我方才忍不住向你一訴衷腸。或許是我蠻橫霸道,我看不得你眼裏有別人。”

碧笙緩緩回身,目光朝向他。她那般缱绻的眼神,似是看盡了一切繁華,驀然回首方才驚覺,原不過,所愛在此。

勉強地勾了勾唇角,蕭承軒淡淡道:“碧笙,我蕭承軒自認平生無欲無求,卻因你……生了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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