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西執慌亂(二)
碧笙以指尖輕柔地覆上了他的脊背,骨節彎曲攥的極緊。她沒有開口,只是如同一只乖巧的貍貓一般,細細地聆聽着。
“隐瞞身份,亦非我本意。彼時,時局複雜,未能及時告訴你身份。一是怕牽連了你,二是怕……你那般玲珑剔透的性子,會将我視如敝屣。”蕭承軒苦澀的笑了笑,複又道:“後來,誠如我所想,你當真對我厭惡非常。但我放不下你,饒是你恨我,我亦不能輕而易舉地讓你離開。因此,迫不得已,才将你擄去了荀陽。”
“碧笙……不會怪我罷?”蕭承軒神色謹慎。
碧笙清麗的杏眸之中,漸漸有笑意充盈,無奈笑道:“你當時有擄的心,如今怎麽就沒了勇氣面對現實了呢?”
他戲谑道:“對着你,我只有膽小怕事的份。”伸手摟了摟碧笙纖弱的肩膀,卻被她怒瞪了一眼。
“蕭承軒快放開,你肩傷還沒好呢……”
“不放。”
她不敢掙紮,生怕觸動了他的傷口。方才他雖是草草敷衍,但見他那極力隐忍的樣子,以及那位将領慌張的神情,可見此傷非同一般。
蕭承軒摟着碧笙,心滿意足道:“我蕭承軒一生,能遇上碧笙,當真是運氣。”碧笙清揚的發絲微有淩亂,他以粗糙的指尖,溫柔地将她的發絲撥于耳後。任曈眸中肆意的情愫,侵占三魂七魄,似是自言自語道:“碧笙,別再離開我了,好嗎?”
少女徐徐擡眸,與他深情的視線交雜相融。霎時間,空氣凝滞,濃郁到化不開的情感,在眼光輾轉中,流瀉而出。
“好。”
若是此生注定是癡纏,那請讓她與他一生相伴。
當她以為,他受傷垂危之時,早已許下情願。如若他還活着,她願意忘記那些虛無缥缈的國恨家仇,傾心一世。
他待她,一直極盡溫柔體貼。反觀她,一直無情的将他推遠。她那些所謂的恨,不過是自欺欺人。她貪,她嗔,她癡,如今她只想為他做一次碧笙,而非南碧笙。
她為何還要拘泥于國恨家仇,她的國家早已厭棄了她,她的父母早已被世人所遺忘。如今,蕭承軒待她好,哪怕她只是一只飛蛾,她亦要迎火而撲。而後,靜候涅槃重生。
“碧笙,此生有你,乃是我之大幸。”蕭承軒俯首,低低的吻住了她的額間:“我曾以為,固守江山乃是人生夙願。遇上你,方得知,真正的夙願不過是能與你一人一屋,而後相伴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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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的話音清淺,卻仿若穿越了千山萬水,甫才抵達了她耳畔。澄澈的杏眸中水意漣漣,默認似的緊了緊懷抱,未有言語。
略帶薄繭的掌心,撫上了她面頰柔膚,微涼的觸感令他有些心疼,神色溫柔道:“碧笙,跟我一同回營帳裏可好?”
少女眼中微有猶豫,忘了一眼天邊近暗的雲霞,方才淡淡點頭,“嗯”了一聲。
蕭承軒執起了她的手,稱心如意将身上的鬥篷解下。披在少女身上,少女也不拒絕,只是低了低頭。
不遠處,篝火熊熊,在天色近暗的餘霞下,顯得格外明亮。火勢時暗時明,于營帳交接之處,撒下一片陰影。沉郁的陰翳下,赫然立着兩名身材筆挺的軍人。眼神直直地,望着相擁走遠的男女。
“逸之,那名女子……是何人?”穆羽聲線淡淡的,聽不出情緒。
秦逸之出神地望着那名少女,心中思緒飄遠。他以為将她送走之後,就不會再生是非了。沒想到,她還是回來了,還是在這樣的戰争關頭。頓了頓,他方才幽幽道:“她是殿下遇刺失蹤時的……恩人。”
穆羽蹙眉:“我記得,當初你是在邊陲之地找到的殿下吧。”
“是。”
“邊陲之地的村野少女……怎會禦馬?”穆羽眼角微眯,泛透露出危險的神色,泛白的鬓角無聲的闡釋着廣博的閱歷。他勾起薄唇笑了笑,複又道:“而且,還敢這般魯莽地沖撞營地——此女,委實不簡單。”
“确實。”
微頓後,秦逸之從渙散的神思中,回過神來,眼神微有猶豫地望向穆羽,道:“穆叔,此女似乎……與寧國皇室有染。”
“寧國皇室?”
“嗯。那女子有一枚家傳的镯子,而那镯子的內壁上,镂刻着寧國皇室的鎏金圖案。”秦逸之話音清淺,靜候着穆羽的回答。
穆羽硬挺的劍眉,不悅的攏起:“僅憑一枚镯子,就判定那女子的身份……逸之你,未免太過倉促。”
秦逸之牽強的笑了笑,聲線含了點無奈:“穆叔……起初或許是我多慮。但後來,那女子撫了一曲瑤琴,奏的——可是那一曲《幽蘭》。”
“《幽蘭》?逸之的意思是……她是端瀾?”穆羽眼底略有震驚,眸色已不複方才的平靜,瞬間泛起猶疑洶湧。
秦逸之輕點了點頭,道:“嗯,我曾有這樣的疑惑。”
“可有告知殿下?”
“有!但殿下……”
“殿下怎麽說?”穆羽話音蹙迫。
“殿下說……他信她,讓我莫再多慮。”
穆羽輪廓深邃,眼角之下烙了一片陰影,佯作平靜道:“既然殿下這麽說,那我們也無需再過問……畢竟,殿下也已了婚配的年紀,納個妾也無妨。”
秦逸之未再開口,他只是飽含思慮地随着穆羽的腳步,一同走回了營帳。
絲毫沒有注意到,穆羽滿目的愁思以及眉宇間的憂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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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帳內,暖意充盈。
碧笙得了暖意,竟有些昏昏欲睡。手掌情不自禁的撫上唇瓣,打了個呵欠。
一旁的蕭承軒,正仔細地為她斟了一碗茶。眼見碧笙這般嬌憨的摸樣,不禁莞爾道:“碧笙這樣子,真像是好幾日未有安睡了……”
将茶盞遞于她,她抿了一口道:“也沒幾天,不過就是兩日的時辰罷了。”
蕭承軒聞言一驚,不一會方才頓悟。從桑青到融陽,路途遙遠,怕是眼前的少女已是趕了兩天兩夜的路途了。腦中雖是暗想,但手上的動作卻早已心疼的實施了。
伸手攬住碧笙,将她引到榻邊坐下,昔日凜冽的話音之中,滿是溫情:“軍中都是些粗犷爺們,不比荀陽。你先在此地好好睡一會,待會我再叫你起來可好?”
“嗯,也好。”碧笙點了點頭,和衣躺下。
蕭承軒見狀,笑意幽幽地離去了。
碧笙一直沉沉地睡着,直到一聲瓷瓶落地的驚響觸動了她的心弦。啓眸間,一副蒼松勁竹的屏風擾了她的視線。屏風後燭影深沉,隐約可見男子的身形,在吃力的尋找着什麽。
自床榻間窸窣起身,碧笙腳步輕盈地邁向屏風對側,撿起那拳頭大小的瓷瓶,遞予笑容淺淺的蕭承軒。
“你……怎麽傷的這般重?”他雖是披了件中衣,但嗜血的痕跡依舊從衣料中透映出來。自右肩處,一直穿透至琵琶骨。
蕭承軒無所謂似的笑了笑,道:“不過是一箭穿了右肩罷了,行軍途中,受這些傷不過是小事。”
“淩王殿下當真英勇,這麽重的傷還是小事。”她揶揄他。
“不敢當,不敢當。”蕭承軒笑的寵溺,沉澈的黑眸中,蕩漾着難以言喻的情深。
碧笙被他的自棄的話語所氣惱,徑直走回內裏。身後未有腳步聲跟上來,她心底猶豫着,回望了一眼。
蕭承軒執起那瓷瓶,以左手吃力的撥開衣襟,眉間蹙攏着,任藥粉傾灑在淌血的琵琶骨上。碧笙心疼似的走了回去,接過他手裏的瓷瓶,眼神靜默。
他心領神會地笑了笑,任由女子溫暖的指尖,為他溫柔的上藥。待到藥粉浸透在血色中,碧笙細致為他攏好了衣襟,一如結發的摯愛夫妻。
藥粉刺入骨節,疼痛非常。但今日,蕭承軒卻覺着,藥粉仿若一味蜜餞,甜的他心神翻湧。
兩人都未有說話,安谧地,仿若一切靜好。
“你以後可要小心些,你若是死了,要我如何是好……”碧笙低頭撫弄着那一抹瓷瓶,話音悄然,罔若未聞。
蕭承軒一字不落地聽了進去,清俊絕世的側顏之上,攏起難以抑制的驚喜。撫上少女纖柔的掌心,眸中深情濃厚到無法言喻:“碧笙,我日後定會好好珍惜這條性命。不為他人——只為你。”
碧笙的眼眶微有潤濕,水意順着輪廓,波瀾打轉:“軒哥哥……我此生,唯願你一生安平。無論他日,我能否相伴你左右,也請你好好對待自己,可好?”
蕭承軒猛一站起,抄手牢牢的禁锢住碧笙,用力到幾乎要将她揉進骨血:“碧笙,千萬不要妄圖離開我。”他堅毅的話語脫口而出,一錘定音道:
“即便是覆滅天下,我亦不會讓你離我而去。”
一語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