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西執慌亂(三)
二月晨間,已不複元月那般的寒冽。
一雙略帶薄繭的掌心,略有粗糙。蕭承軒以一陣溫暖的體溫,将沉浸于睡夢中的碧笙,幽幽喚醒。
睡眼惺忪的她,自迷糊間醒來,語氣中帶着些酣睡中的嬌嗔:“軒哥哥……怎麽了?”
蕭承軒為她将額間的碎發,撥到而後,輕聲細語道:“碧笙,我帶你去看日出可好?”
“不去,哪兒都不去。”睡夢朦胧的她,心底雖有雀躍,但是仍是抵不住朦胧的困倦感,作勢又要躺下。
他清澈的黑眸中劃過一絲失望,卻又在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旋即幽幽笑道:“好,碧笙說不去,那便不去了。”
俯身吻了吻她柔嫩的發心,壓低了聲音,補充道:“你再睡會,我待會再過來……”
語畢,提起步子正欲踏出營帳。
蕭承軒眼中的失望雖是一閃而過,但不差不巧的,被碧笙捕捉到了。不忍心見他黯淡無光的模樣,她重新撐起身子,輕輕攆了他的衣角,不讓他離開。
身後傳來一陣微小的阻力,蕭承軒徐徐回首。見碧笙這般嬌赧的樣子,情不自禁地再次俯下身,深邃的側顏之中,蕩漾着溫馨的暖意,寵溺道:“碧笙這是怎麽了?”
“要去的,方才那是騙你的。”她輕聲的嘟囔着。
蕭承軒如願以償的微笑道:“那就快些起身吧,我在外面等你。”
“嗯。”
============================
山林深處一片靜谧,帳外光線幽暗,清寂撩人。唯有營火熠熠生輝,以及偶爾升鳴的號角之聲,提醒着戰事慌亂。
碧笙撩開簾帳,自一室溫暖中走出的她,不禁微微打了個寒顫。蕭承軒見狀,立刻為她披上深黑的大氅,将她包裹在濃郁的暖意之中。
Advertisement
她擡了擡頭,笑容纖白地朝他道:“走罷。”
“好。”
蕭承軒執起她的掌心,熟稔的姿勢,宛若已是交握了生生世世。
主帳不遠處,已有士兵将馬駒備好。通體紅褐的駿馬,凜然地揚着鐵蹄,有蓄勢待發的氣勢。深褐的長鬃飄揚,神形炯炯。忽而一聲嘶吼響徹晨空,霎時洞透山林。
“夫人!請上馬!”一排的士兵闊聲恭謹。
雖不是第一次聽他們喚她夫人,卻次次都有些羞怯。
前幾日,她初到軍營之時。軍中便傳的沸沸揚揚,說是主帥帶了個女子回來。主帥平時嚴謹自律,對待戰事苛刻非常,士兵們都有些難以想象。證實謠言屬實後,自然是一片軒然大波。蕭承軒聽聞後,也不惱,只是在一日訓兵的操場上,朝着數以萬計的士兵,以夫人一詞,堵住了悠悠衆口。至此之後,未有任何人再敢言語。
碧笙微微怔楞間,蕭承軒已跨步上馬,反手将她抄上馬背。不顧身後士兵的一陣驚嘆,一手将她圍住,執起缰繩。另一手揮揚起馬鞭,棗紅色的駿馬順着主人的催促奮力奔馳。
馬嘶激昂,響徹天地。
蕭承軒眼底豪情萬丈,呼嘯而過的風裏,伴同着嚴峻的嗓音,有着不容抗拒的威嚴。話語幽幽回蕩在耳邊,似是延綿不斷地回響在山谷之中:“彼時與舅父征戰沙場,敖風便與我一路披荊斬棘。如今它載着女主人,未想到溫順如此。”
碧笙未有回答,只是回眸與他相視一笑,笑顏璀璨無邊。飛揚的發絲摩挲他的臉頰,旖旎到不可勝收。
她幾乎能想象,昔日蕭承軒身負駿馬敖風,攻城略地殺敵無數。而今與她共沐長風觀日出,竟生了些兒女情長,英雄冢的意味。
近日邊緣,一處霞光灑向二人。敖風騰躍如風,朝着日光絢爛處迸發。
待到臨近崖邊,敖風才止蹄停駐。蕭承軒翻身下馬,蹑手蹑腳地将她橫抱了下來,兩人相擁着坐在松軟的淺草之上,靜觀日出奇景。
片刻後,一輪碩大的曜日從海上升起,海面金鱗泛湧,浪花拍滾。山間郁蔥的樹木從晨起的朝陽中複蘇,重煥新生。一時間,鳥群似乎恢複吵鬧,哄鳴着從山中覺醒,翅膀翩拍之聲不絕于耳。
“碧笙,這日出可是好看?”他問的柔和,心猿意馬地碧笙的鬓發環至而後。順手執起她披于肩頭的青絲,一圈一圈不厭其煩地繞着。
“好看!有煥然重生之感。”碧笙回答的真摯,目光緊盯着那一輪初升的紅日,溫暖的笑意直抵心房。
“那我以後,日日都陪你觀瀾日出可好?”蕭承軒神色謹慎,卻又隐含了淺淺的企盼。
“嗯。”
碧笙話音甫落,蕭承軒就徑自站了起來。
綽約的身形背逆光線,在光芒淋漓的映照下,撒了半面的陰翳。他幽幽地看向靜坐在草地間的女子,攤開手掌。日光折射下的黑眸,光彩熠熠,有攝人心魄的寵溺,幾乎要将人溺斃。
不算嘹亢的聲線,未漾起山林間一絲波瀾,卻激蕩起了碧笙擾攘的心緒,不複平靜。
只聞得清絕渾厚的嗓音徐徐響起:“死生契闊,與子成說。碧笙——嫁我可好?”
端坐在青翠草地上的碧笙,似是思索,又似是動容。時光悠悠然仿佛靜止在這一刻,天地之間,只剩下執掌而立的男子,以及眸底情愫翻湧的女子。
仿若過了千年已久,碧笙方才緩緩伸出左掌,交付到蕭承軒的手心。二手交握,她望向他,用盡了畢生的情愫。笑靥彌漫,唇角勾起一抹靡麗的弧度,柳葉細眉輕抒釋放。
“好。”
此刻,蒼穹之間,唯有他與她。
碧笙方才驚覺,她那些所謂的恨,不過是自欺欺人。過去她妄圖以恨為借口,将情愫隔絕在心房以外。如今,她只想在餘溫尚未褪卻之時,緊緊抓住他。
若盼得君顧,願贈此生,不負。
“生生世世,永不負離?”蕭承軒小心翼翼,神色不敢有一絲怠慢。
“嗯。生生世世,永不負離。”
陡然間,碧笙的身體驀地離開地面,周遭的景物都在順應着打轉。衣闕飛揚,錯落有致。缱绻的微風拂面,耳邊盡是他抑制不住的爽朗笑聲,徜徉在空山野谷之間。
碧笙亦是笑的歡快,許久之後,她甫才輕錘了錘的肩膀,道:“小心些,肩傷方才愈合呢……”
聞言,蕭承軒笑顏肆意地将她放下,待碧笙站穩了腳步,複又大力地緊緊環抱住她,不留一絲空隙:“碧笙,如今你對着這日月起誓。山為證,水為鑒,便再不能後悔了。”
“不悔。永生不悔。你若浪跡天涯,我便四海為家。”
蕭承軒暢快的揚起笑靥,輕輕吻了吻她的眉心。微頓後,提手自頸間褪下了一塊血色的物什,交托到她的掌心。碧笙細細一看,甫才看出這是一枚血玉扳指。扳指皆是翠綠之色,血玉的紋理自是少有,而紋理這般剔透,更是絕世罕見。
貼身的血玉扳指,尚帶有男子溫熱的體息,暖媚的餘溫讓人略有眷戀。蕭承軒的話語之中,情愫缱绻,肆意翻湧:“碧笙,這是我母妃家傳之物。如今給了你,你便是我夫人了。”
此物貴重,碧笙不敢輕易收下。蕭承軒看出了她眼中的猶豫,毫不遲疑的奪過扳指,為她戴在頸間。
“這樣,我便當你是收下了。”
碧笙無奈的淺笑,只是未有再将扳指取下的動作。
“待我戰勝歸去荀陽,我們就回去成親可好?”他粗糙的掌心,摩挲着碧笙纖柔的指尖,問的柔情。
碧笙略帶羞赧的垂下了眼簾,凝脂般的面容,染上了桃花妖嬈的顏色:“軒哥哥,我父母雖已早逝,但我兄長仍在。我……還須得問過他的意見。”
“嗯。那待我戰勝歸去,便與你一同去拜谒你兄長。”
提及兄長,碧笙的神色間微有黯淡,只是一瞬而過,難以捕捉。過了會,她甫又淡淡開口道:“軒哥哥……你能否保證,今生……只有我一人?”
或許,這樣的要求對他來說未免苛刻。畢竟,他是一國皇子,要他一生一世一雙人,實在是太過嚴苛。
但她不願意與衆多女子共侍一夫,那樣她會嫉妒,會心酸,會委屈。
碧笙出神之時,蕭承軒只是清幽的笑了笑,而後伸手攬住了她的柔弱的肩膀,将她擁入懷中。他原是比她高大了一頭之多,如今依附他胸懷中,竟有些喘不過氣來。
“在荀陽的那日,我不就答應過你了嗎?只要碧笙想,那我定然能為你做到。無論——你信或不信。”
頓了頓,他複又補充道:“我本就厭惡了宮中妃嫔那般勾心鬥角的态勢,如今能得碧笙一人,定是矢志不渝。”
“軒哥哥,謝謝。”眼眶中的淚珠,紛至而來。垂落在蕭承軒胸前的衣衫之上,化作陰郁的暗漬點點。
蕭承軒觸動般的,感受到了碧笙哽咽的聲線,以及胸膛上微微的濕意。沒有安慰,他只是情動地擡手,溫柔地撫摩着碧笙的烏發,極盡他畢生的情愫。
“我的碧笙,你我之間,何須言謝。”
曜日從海上升隆而出,二人相擁,沐浴着初晨的日光——歲月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