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西執慌亂(四)

敖風踏着初晨的餘輝,鐵蹄激昂。

待他們回到營帳之時,已是日照中天。将碧笙安頓好後,蕭承軒依依不舍地吻了吻少女的發心,甫才願意離去。還未踏出營帳,便聽得帳外士兵朗聲通報道:“禀殿下!穆将軍與秦将軍求見!”

蕭承軒蹙眉,秦逸之與穆羽求見,想必已是事出緊急。他微微點了點頭,道:“請他們進來罷。”

秦逸之與穆羽踏着風風火火而來,見了蕭承軒,同時單膝跪地。

秦逸之迫切地開口道:“殿下,月厥國已是整軍待發。如今箭在弦上,我軍可要進攻西執?”

“再等幾日罷。”

“殿下,切不可再等了。再等下去,怕是融陽危急啊!”秦逸之霍闊的嗓音火急火燎。

頓了頓,未見蕭承軒又任何反應,秦逸之不經思考的話語,倏然脫口而出:“難道如今,殿下您為了那女子,竟然是不戀戰事了嗎?!”

“逸之!”穆羽厲聲打斷。

主帳內,霎時一片肅寂。

片刻後,蕭承軒面目凜冽,聲線中帶着寒意:“秦逸之,進軍西執,本王早有考量。而今你為禍與她,以下犯上,可知該當何罪?!”

“罪臣不知!罪臣只知,殿下如今已是被她鬼迷了心竅!”秦逸之單膝跪地,昂揚的聲線中帶着怒吼。

蕭承軒頓怒,掌心狠戾地拍在上好的梨花木案桌上,啪的一聲,案桌應聲碎裂。

驚聞木裂之聲,屏風倒映下的影簾,有女子身形綽約,緩緩而立。她腳步輕盈地略過屏風,朝着劍拔弩張的三人走來。

碧笙勾了勾唇,眸底帶着一抹難以琢磨的薄媚,淺淺笑道:“秦将軍這一句鬼迷了心竅,民女委實擔當不起。”

她向單膝跪地的秦逸之福了福身,複又補充道:“民女敢問将軍,您可知這三月三乃是何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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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秦逸之回的不留餘地,眼中略有不屑。

“那民女便告知将軍,這三月三乃是月厥國祭天大典,月厥臣民的一年豐收皆寄托于此日。而殿下,不過是在等此日到來罷了。”

秦逸之頓悟,而一旁的穆羽,眼底閃過一絲危險的光芒,稍縱即逝。

“待臣民祭天松懈,奪得西執,豈不是勝券在握?”碧笙眼角微彎,笑的清淺。蕭承軒莞爾,看向碧笙的眸色裏,滿是贊許。

“屬下知罪,懇請殿下責罰。”秦逸之恭謹低首。

“罷了,逸之不過是心急迫切,怪不得你。只是——這鬼迷了心竅一說,切莫再有了。”黑眸之中略有冷意未褪。

“是!”穆羽攜着秦逸之,噤聲告退。

帳內又只剩下了他們二人。蕭承軒跨前一步,伸手撫了撫少女烏發,寵溺道:“碧笙,怎麽不多睡會兒?”

“還不是被你吵醒了……”

少女嬌嗔的嗓音,讓蕭承軒心底一暖:“那以後我定會記得,不在帳內議事了。”

“嗯。”

碧笙點了點頭。方才,她不過是聽不得那一句鬼迷了心竅,氣憤而出。她并非禍國之女,而蕭承軒亦是對待戰事,亦是張弛有度。

這樣的罪名——她擔不起。

“碧笙是如何猜到,我會放棄攻守陵陽而反攻西執的呢?”蕭承軒俊顏中,劃過一抹難以捕捉的危險。

她沒有看他,只是低首撥弄着腕間的琉璃镯,輕聲道:“世人皆以為你會固守融陽,還複陵陽。但方才聽秦将軍說是要進軍西執,我便有了臆斷。你定然是想奪得西執城後,一舉攻破陵陽的。”

“知我者,碧笙也。”他的眼中已然沒有了方才的危險,笑容清淺地開口:“那碧笙又是如何得知——這三月三乃是月厥國的祭天大典的呢?”

碧笙一時沒了話語,許久後,才含糊道:“我幼時……曾與兄長到過西執。對西執的風俗……略有了解。”

碧笙确實到過西執。彼時,她父皇在位之時,太子景堯受旨拜谒月厥國。她年少不更事,硬是纏着景堯帶她一同去,景堯無奈,只好讓她扮作侍女與他一道去了月厥。而那次到過的地方,有一處,便是西執。

而她父皇死後,寧國與月厥國的關系極度惡化,如今已是水火不容。

“原是這樣,碧笙與兄長的情誼可見一斑。”蕭承軒強勢的摟住了碧笙,容不得她有一絲掙紮。

“是啊,父母只得了兄長與我一雙兒女,我與兄長自然是相依相伴。”

“是嗎?”蕭承軒的語氣,酸溜溜的。

碧笙嗅到了那話音中的一股酸味,戲谑道:“軒哥哥莫不是吃味了……”

“吃味又如何?我只知道,這般玲珑聰慧的碧笙——是我的。”

語氣篤定。

靜谧的帳內,唯餘下提爐內的青煙袅袅,以及相擁而立的璧人。

似是時光荏苒,許久後,碧笙甫才緩緩開口:“軒哥哥,不知……你打算用何種方式攻破西執?”

“契水嶺。”

碧笙神色一怔,餘驚未定,疑惑道:“你是想……待三月三埋伏在契水嶺,一舉攻破西執?”

自與他相識,碧笙一直覺得,他便是她眼前的那般模樣,溫柔而霸道。只是如今,聽他謀略如此,她心底竟猛生寒意。她不敢想象,若是他日,北軍矛頭直指寧國,那寧國會是怎樣一番情狀。

蕭承軒微微颔了颔首,道:“嗯。借助西執西南側向的契水嶺,進軍西執。”

聞言,碧笙黛色煙眉擰作一團,猶豫開口:“軒哥哥,此舉……不妥。你若是信我,可否借輿圖一用?”

“好。”

語畢,蕭承軒執起那一方羊皮輿圖,交予碧笙手中。

她以指腹輕揉輿圖,摩挲之聲微響:“這輿圖,怕是已是五年前的了,羊皮如今都已枯槁了。”放下羊皮輿圖,頓了頓,她甫又輕聲出口:“軒哥哥,你可知五年前,西執城裏曾有馬賊作亂。”

“哦?此事與契水嶺,有何淵源?”蕭承軒眉間微皺,眸底頓生了少有的遲疑。

“那些馬賊,都是源于契水嶺的。”碧笙重新執着那一方輿圖,杏眸懇切:“五年前,西執城主為斷絕馬賊,已将契水嶺接連西執城的那段山脈——攔腰截斷。如今,已是一片懸崖。當年,由于西執城主私吞了平息馬賊作亂的饷銀,此事一直未有傳開。因此,這輿圖之上,亦未有記載。”

“那……依碧笙之見,應當如何布兵?”蕭承軒眼底劃過一絲惆悵,只是一瞬之間,難以捕捉。

“兵分兩路。”

蕭承軒黑眸沉郁,幽幽道:“如何兵分兩路?”

羊皮輿圖被重新攤開,少女纖白的指尖,與陳舊發黃的羊皮,形成了鮮明對比:“一路依舊布陣契水嶺,停駐在斷崖處——”

“碧笙是想……以火攻?”蕭承軒眼角微眯,話音中有些不可置信。

“是——火攻。”

少女沉澈的眸子,與蕭承軒視線相交,輕撚一笑。

柔指輕點一處,咄咄聲回響帳內,只聽她果斷道:“另一路借由長胥江,長驅直入。此時大敵當前,若是月厥國選擇撲火,那長胥江畔必然放松懈怠。便即可領兵上岸,順利攻占西執。

但若是月厥國選擇死守長胥江畔,那麽結果必然是城中已亂,禦敵無術!”

清麗的聲線起伏激昂,碧笙嘴角含笑,笑靥裏,竟有一絲視一切如無物的氣概。

啪啪啪,蕭承軒止不住的鼓起掌來,黑眸中折射出攝人心破的神色,笑聲幽幽道:“碧笙此計,實乃無懈可擊!”

碧笙微怔,霎時感覺自己似乎忽略了什麽。頓了頓,她只得佯裝平靜,遮掩道:“舊時,家中尚未敗落之時,曾好奇讀過些兵書。如今這一番言論,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

蕭承軒跨前一步,湊近碧笙,把玩着她烏發中疏落的一圈發絲,調笑道:“哦?這可不見得。碧笙此陣,怕是十年行兵的老将,亦難想出。”

“軒哥哥誤會了,我不過是随口說說罷了。”碧笙極力地方才的言語,遮掩過去。

“此計甚妙。我篤信碧笙,自是會付諸實施。”絕世的面容,少有的邪魅之色,依舊是把玩着少女烏發的手勢,只是笑靥中的那一縷深邃,難以辨明。

碧笙甚是後悔,方才的那一席話。話語鋒芒畢露,實在不像是商賈人家的女兒。她從未想過。要将自己的身份袒露于他。畢竟,她習慣了他的溫暖,她再也不願意回去,回到冰冷的過去。如今,她只想做他的碧笙——與他相伴畢生。

蕭承軒笑了笑,話音氣宇軒昂:“如今,我竟隐隐覺得……”

“覺得如何?”

“得碧笙者,定然能得天下。”清絕的嗓音回蕩在碧笙耳畔,竟讓她生了些膽寒。

片刻後,她極力克制住自己發抖的掌心,顫顫悠悠道:“軒哥哥是想……得天下?”

杏眸中光線黯淡,她緊張地撥弄着琉璃镯,等待着他的回答。彼時,他雖說自己坐擁半壁天下,但她從未往那處想。或許是她不敢,抑或是她不願。鋪滿鮮血的道路,她已經走過一回,不想再走第二遍。

“不過随口說說罷了,蕭承軒此生得碧笙,便是擁有了天下。”

男子聲線清淺,卻似宣誓一般堅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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