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四載重逢(一)

幽暗的地牢中死寂沉沉,稻草陳撲于地面,卻依舊能聞到絲絲腥血濃郁。

牆體斑駁,有指甲紮根于壁面的深痕,南碧笙幾乎能想象昔日這間牢監裏的囚犯聲嘶力竭地叫喊叫,無一人應答。滴答滴答的響聲在凄靜的牢獄中作響,分不清是水珠亦或是血珠墜落。

夜沉如水,只有頭頂的鐵窗裏泛出的光影,能模糊地辨別如今是什麽時辰。

南碧笙細細算來,自那日虞豐被俘,約莫已有五日之久了。

猶記那日,虞豐城下,大軍初臨。

孫馳等人見她被狠拽下馬,噌地一聲,十八把寒刃出鞘,刀光劍影,欲與生死相抵。

但一行十八人,怎可能敵得過北國玄軍十萬。眼見十八精騎,被玄軍折磨的精疲力竭。她猛然拔出發簪,簪尖刺進頸間柔嫩的肌膚,鮮血淋漓。

她知道,他恨她,只恨她。

一切皆因她而起,若是能以她的死作為終結,那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她以一國公主的權威,傲然昂首,朝着那個面目冷厲地男子道:“蕭承軒,你放了他們,我——甘願被俘。”

“你以為,我還是當年那個任你擺布的蕭承軒嗎?”蕭承軒勾唇譏笑,清冷的眸子裏熊熊怒火滔天劇燃。

被他眼底的嘲諷所震恸,她執着金簪的手不禁顫抖。

四年時光,他眸底的冷意并非虛假。而今,他無懈可擊,完美無疵。

她以死相挾,他無動于衷。舊時恩愛纏綿,如今咫尺天涯,心各一方。

南碧笙怔忪間,蕭承軒已然反身欺近,猝不及防地奪走了她的發簪。蕭承軒指間使力,染血的簪子頹然而折,截斷簪尖刺入掌心,他渾然未覺。

“南碧笙,虎毒尚且不食子,而你心狠手辣,一點都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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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幾乎擊碎她所有的堅忍。她凝眸望着他,莞爾,一如舊時長亭初遇。她有萬般無奈,她有愁腸千番,她不能訴,她只能忍。

“生擒。”不怒自威的聲音陡然響起。

而後,一切那麽順理成章,活捉,被俘,押入地牢。

自那日以後,她也再未見過他。她永遠忘不了他看她的眼神,痛恨徹骨,寒意的幾乎要将她冰封。

是啊,是她殺了穆羽,是她,殺了他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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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牢獄,南碧笙絲毫沒有受到任何虐待,只是獄卒抽去了她身上所有尖利的物品。

戰俘,是沒有自殺的機會的。此時,她只是一顆棋子,一顆用來要挾南景堯的棋子。

她的身子火燙不止,喘息灼熱。纖指撫上脖間已然結痂的傷口,微作的痛意讓她漸漸清明,應當是傷口潰爛長膿了。額間滾燙,她試圖利用冰冷的牆壁,讓自己的體熱降下來。

原本,這一點小傷不至于讓她這般虛弱,但病根是四年前落下的。身子早已禁不起一點點的風吹雨打,如同那琉璃質地的娃娃,一觸即碎。

她以指甲狠掐住虎口,妄圖讓自己清醒些。她堅信,只要清醒着,她定能活下去。

她不怕死,但她還不能死,她還沒來得及回寧國看看那個她日思夜想的小人兒。她,要活下去。

腦海沉沉,思緒宛若飄飛到很遠的地方。長久倚着牆壁的身子驟然墜落,以蜷曲的方式,垂落在地上。

稻草窸窣,年輕的獄卒似乎意識到了什麽,探頭朝牢內望了望,輕拍一旁正在喝酒的同伴道:“喂,老周,那寧國公主好像不行了。”

“唔……我瞧瞧去,我聽人說寧人狡詐,保不定是在裝病,想越獄呢。”被喚作老周的獄卒放下酒壇,蹑手蹑腳地湊近監牢。靜候了許久,而地上的蜷縮的女子依舊紋絲不動。

“她似乎真的不行了。”獄卒老周觀察了許久得出了結論。

一旁年輕些的獄卒急急向老周喊道:“那我去找頭兒。”

“別別別,我聽人說皇上對這寧國公主及其厭惡,我們還是等她真的快斷氣了也不吃,省的招罵。”

“嗯,也是。”年輕的獄卒托着下巴,似在沉思。

待到晚間,獄卒送膳,南碧笙依舊以蜷縮的姿态倒卧在地上,一動不動。兩人終于意識到事情不妙,立即上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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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蕭承軒正與将領商量着攻打雁回的計策。秦逸之破帳而入,俯在蕭承軒耳旁低語:“殿下,獄卒來報,南碧笙好像不行了。”

“哦?”蕭承軒的眼底劃過一絲不屑。擺手朝圍坐禦帳中一衆将領道:“先下去罷,明日再議。”

“是!”數十位将領齊齊發聲,久經沙場的铮铮鐵漢,聲如洪鐘。如整兵一般,齊身作揖告退。

待衆人離開,蕭承軒徐徐起身,執起桌上的茶盞。掀蓋飲茶,盞蓋與杯壁碰撞,發出陣陣清脆叮咚。

“逸之,你說她這次又想玩什麽花樣。”蕭承軒凝眸不知飄向何處。

“屬下不知,但屬下望陛下謹記她犯下的過錯,莫要再上了她的當。”

蕭承軒放下茶盞,低低嘆道:“自然不會了。”

秦逸之質問的話語脫唇而出,乘勝追擊道:“那陛下為何如今仍是不納一妃一嫔?昔日天下未定,陛下尚且可以以此為借口,而今蕭承錦已除,不知陛下還在猶豫什麽?”

未等蕭承軒開口,秦逸之複又道:“她對陛下百般欺騙,傷您至深。況且,她還……殺了穆叔,陛下難道仍是執迷不悟?”

話語剛落,空氣凝滞,氣氛緊繃,禦帳內悄無聲寂。

蕭承軒眼底劃過一絲木然,過了片刻,才緩緩出聲,面上帶着濃郁的苦澀,笑道:“朕亦不懂自己在猶豫些什麽。”

他長長談了一口氣,而後提步跨出門檻,負手而立。背對秦逸之,道:“罷了,我們一同去看看故人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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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室漆黑,不禁讓蕭承軒微微眩目。有獄卒為他引燈前行,他卻走得愈趨愈慢。

他依稀記得她說過,她怕黑,因為她的父親就是在一片暗黑中逝世的。他記得她說過,她怕孤單,因為她孤單的太久,需要有他一生相伴。回憶潮湧,招架難抵。

陰晦的地牢暗道,長到幾乎讓他覺得,半生已過。當年,他派人追殺于她,她卻僥幸逃離。他應該咬牙切齒的,可是聽到她僥幸逃脫的時候,他卻松了一口氣。

四年,一千多個日夜,他鮮少夢見她。即便堅毅如他,也抵擋不住那日決絕的刺骨的寒冷,嗜血的燭臺,封殘的心,以及穆羽冰涼的身體。

難得一次夢見她,夢中的她笑意盈盈,一如初遇那年,一襲紅衣翩飛。晨間醒來,仿佛她的溫度還在,枕着他的臂膀,以手托腮,将他喚醒。但睜眼後,一切成空,失落的心緒,難以掩藏。

恍若南笙一夢,夢醒寒涼。

一步一驅,獄卒早已先一步為他打開牢門,擡眸間,他看見她蜷曲在地上,渾然不動。驟然間,他仿若深陷阿鼻地獄。

他輕手輕腳靠近她,他此刻深切的冀望她只是睡着了。扳過她的身子,魂牽夢萦的曈眸緊閉,雙唇泛白,面頰上不自然的嫣紅竄起。

熟悉的眉眼,滾燙的溫度,他卻倏然地喜不自禁。她還活着,幸虧她還活着。不然他不知道,他這整整四年的恨,四年的怨,要報複給誰。

不顧牢獄中稻草上的血跡斑斑,抄手橫抱起她,炙熱的溫度幾乎讓蕭承軒覺得燙手。

懷中的女子噩夢沉沉,似乎感受到了熟悉的溫度,朝蕭承軒懷裏縮了縮,無意識的呢喃出聲:“軒哥哥……”

蕭承擁住女子的雙手狠握成拳,回憶如困獸,侵蝕着他滿目瘡痍的心。他以為,他對她只有恨,只有怨。他在心底默念一千遍要恨她,卻也抵不上她一句低喃。

她是他的夢魇,一生的夢魇。但他卻固執的不願放開,因為他怕放開後,他孤獨的世界僅有的那一絲光亮也随之覆滅。

悍然不顧周遭奇異的目光,低首朝女子的額上附上一吻,灼熱的溫度刺痛他的唇瓣。他所有的傲氣,所有的尊嚴都在此刻化為柔情,朝懷中的女子道:“碧笙,不怕……”

女子高燒模糊,早已分不清夢境現實。卻仿佛感應了一般,向蕭承軒的胸膛縮了縮。

而後,清絕的男聲在暗獄中回蕩:“宣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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