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四載重逢(二)
蕭承軒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抱着她,走出那暗黑的煉獄的。他只知道,懷中女子的氣息愈發微弱,微弱到幾乎不可聞。
待他将南碧笙安置到禦帳的錦榻上,太醫快步入內。太醫的診脈動作熟練到一氣呵成,舒了一口氣,方才伏地作揖朝蕭承軒道:“陛下,這位姑娘體虛衰乏,高燒不退。依脈象來看,必定是之前受過重創,才使得傷口化膿都會引至高燒。若要醫治傷口可是簡易,但若要醫治這根骨的虛弱,怕是還要多費些力氣。”
“嗯,下去罷。”太醫開好方子後,起身告退。
一直靜立在蕭承軒身後的秦逸之,終是忍不住出聲:“陛下,您難道忘記了穆叔的死?!”
“未曾。”蕭承軒簡短的回應。每每提及穆羽,他總是沒了話語。只因,他深知穆羽的死确實是他所害。
“那陛下如今為何還要救她!”秦逸之氣不過,他永遠不會忘記穆羽心口上的那一根金簪,是屬于南碧笙的。
蕭承軒的目光,沉鎖在火燭之上。昏黃燭火,灑下一室悠遠的暗影,他像是穿透了火燭陷入了沉沉的思索:“她,尚有用武之地,仍不能死。”
“陛下,懇請謹記……”秦逸之轟然單膝跪倒在地:“南碧笙——禍國!”
“逸之放心,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朕,亦是如此。”蕭承軒清淺地笑了笑,看不出喜怒,卻是隐約有漠然的神色飄忽:“而她南碧笙該還的,一分一毫都不會少。”
“距離攻打雁回,還有幾日?”蕭承軒一腳踏出禦帳,回頭向身後的秦逸之道。
“十五日。”
蕭承軒倏然勾唇,朝秦逸之囑咐道:“派人好生看住南碧笙,十五日後,必有大用。”
“是!”秦逸之了然頓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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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南碧笙從混沌中轉醒,卻發現自己早已離開了牢獄,不知到了何處。
帳內一片明黃耀眼,南碧笙已經許久未見過這樣的顏色,是三年,亦或是六年。昔日,這樣熾烈的顏色,是一抹暖意。如今,卻冰涼到寒意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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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敢問如今是何時辰?”她含着嘶啞地嗓音,朝身畔的侍女問道。
侍女低頭,正欲回答,卻聽得帳外傳來一陣嬌蠻霸道的吼聲:“皇帝陛下在哪裏?”
“回禀郡主,陛下不在此處。”依稀可以辨別出侍衛的聲線中,滿是尊敬。
只聽那少女毫不理會侍衛的回答,刁蠻道:“你騙誰呢你?此地是禦帳,不住着皇帝陛下還能住誰?本郡主初來乍到,別以為我好欺負。”
“郡主,陛下确實不在此處。”侍衛無奈。
少女嬌俏地哼了一聲,固執道:“那待我進去一看便知。”
禦帳裏的南碧笙,聽着少女嬌蠻任性的話語,不禁撫唇笑了笑。曾幾何時,她也曾是這般天真浪漫,胡作非為的模樣。
“郡主,不能進去!”侍衛急急地阻止她,連敬語都忘了說。
少女完全不顧侍衛的阻攔,徑直撩開了帳簾,進去後還不忘朝身後的侍衛做了個鬼臉。
只是,她一進去便驚呆了,這裏哪有皇帝陛下,只有幾個侍女,和一個女子。
她怔怔地望着那個女子,昔日,她的父王說她有沉魚落雁之姿。如今,她面對着這個女子,她卻覺得,自己不過是小家碧玉之姿。
只因,那女子,美的不可方物。雖是面染虛弱淡白,卻是靡顏膩理宛若天人。一襲清淡的淺碧色衣裙,輔以一汪披散着的烏發,嬌顏若霞,翦水的秋瞳水光潋滟。
南碧笙亦是怔了一番,不為其他,只因為眼前女子的那一雙明眸,與她太像,太像。
“你是何人?!”少女嘟唇,聲音之中充盈着賭氣的不悅。頓了頓,她似是有些不甘心道:“你為何會在這裏?”
南碧笙正欲開口,卻被一陣清冷的笑聲打斷:“凝煙,莫要胡鬧。”帳外傳來男子話音,隐隐的,竟讓南碧笙這話語裏,有一絲寵溺的味道。
一襲月白的衣衫的蕭承軒,輕啓簾帳,款步入內。曦日從撩開的帳簾中透射而下,直直地傾瀉在他的發頂,束發的紫金冠在光線下,曜人眼球。
月白衣袍,一如初遇的那年。笑顏溫煦,只是不是對着她。
“陛下,她是何人?”被稱作凝煙的女子,含情脈脈地看着眼前的蕭承軒,嘟着粉唇,一看便知是在賭氣。
蕭承軒無奈莞爾,就像曾經對着南碧笙一樣,笑的溫柔,笑的缱绻:“她不過是一介戰俘罷。”
“那為何會出現在這裏?”凝煙誓不罷休地問到底,仿若抓住了他的把柄一般。
“寧國端瀾長公主南碧笙,理應受此禮遇。”蕭承軒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喜怒。他緩緩轉過頭,神色輕佻地飄向南碧笙,狀似謙和地問道:“端瀾公主,朕說的可對?”
他們二人你來我往,好不溫情。驀然間,南碧笙竟然覺得,自己本身就是個外人,無意踏足這一切的外人。
明明,答應過穆羽坦然放下的,卻發現,原來真正面對蕭承軒的時候。她的心,還是會疼的。
整整四年的催眠,四年的遺忘,原不過,也是自欺欺人。
“陛下,所言極是。”南碧笙嗓音沙啞,但聲音卻仍是不卑不亢:“我已是戰俘之身,便任憑處置。”
蕭承軒勾唇淺笑,諷刺道:“朕記得,公主可不是坐以待斃之人,莫不是又有何謀劃?”
“既然陛下覺得是,那便是吧。”杏眸陡然暗了暗,于他,南碧笙無言以對。
四年,足夠喬木輪回,煥然新生。而她,卻一直死守着故人的約定,死守着堅固的心。
少女秀眉擰作一團,雲裏霧裏地聽着二人的對話。情不自禁地扯了扯蕭承軒的衣角,道:“陛下,你們在說什麽,為何凝煙都聽不懂?”
被阻力所滞,蕭承軒低眸溫柔地看了看凝煙:“你無需懂,只要安心待在朕身邊便好。”
少女嬌顏一變為通紅,羞赧地低下了腦袋,“嗯”了一聲。
所有的一切,都看在了南碧笙的眼底。凝煙取代了她,成為了他心尖上的人兒。她該替他感到欣慰的,只是不知為何,苦楚的酸澀會那樣明顯。
“凝煙覺得,應該如何處置這寧國公主呢?”蕭承軒未有看她,靜靜地盯着身畔嬌羞的少女。那雙眼睛太像太像,竟讓他有些出神,他似乎回到了桑青,似乎那個朝他盈盈淺笑的女子,仍在身側。
那個,屬于他的碧笙。
“她雖是戰俘,但她不過是一介弱女子。凝煙覺得,還是莫要處置她了,怪可憐的……”
“凝煙當真是純善天真,那朕便暫時不處置她了。”
“好。”凝煙點了點頭。
蕭承軒瞥了一眼南碧笙,冷笑道:“南碧笙,凝煙郡主為你求情,為何不謝恩?!”頓了頓,他不忘威嚴地提醒道:“你可莫要忘了,你如今只是一介戰俘!”
南碧笙未有言語,只是懷着悲戚地眼神,怔怔地望着他。他無懈可擊,他完美無疵,只是遺失了她。
像是感受到了南碧笙眸底的凄涼,蕭承軒的心微微陣痛。他看不得她孤苦無依,看不得她的凄涼流離,一如那些年,他想将她納入羽翼之下,保她一生安好。此時,他亦萌生了這樣的沖動。他想抱住她,用體溫消散她的悲切,還她如舊日一般的澄澈。
奈何,他做不到。他怎能隔着她所有的陰謀利用,踏着穆羽的冰涼的屍體,再與她一道。他們之間,早已豎起了一道鴻溝,永生不得逾越。
“陛下,別為難她了。她好歹也是寧國的公主……”凝煙好心地勸解,無意之中解開了尴尬的氣氛。
“嗯。”
蕭承軒有些迫切地逃離,他怕再看見她悲戚的眼神。因為,他會心疼,一如從前的心疼。
原來四年苦熬,築起的城牆,早已在再見她的那一刻,轟然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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