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雁回一役(二)

軍營傍山而建,篝火清明。偶有一陣涼風拂過,伴随着風動,火苗勾勒出婆娑的倒影。

火光惺忪之處,有少女着了一身淡紫纖紗裙蹲在地上,拿着一根樹枝撩撥着火苗。篝火倒影下,少女的影子也是朦朦胧胧。

寒風恣意地吹着,她卻出神地看着搖曳的火光,像是陷入了沉沉的思索。直到有人将一襲溫暖地羽氅披覆到她的肩頭,她方才猛然甩下樹枝,望向來人。

“父王。”她仰頭望了許瑾明一眼,剔透的眸子裏有失望隐現。而後,她重新執起方才的那根樹枝,靜靜地搗弄着。

許瑾明看出了許凝煙的失落,調笑道:“凝煙這是将父王當成陛下了吧?”

“嗯。”

許瑾明無奈地笑了笑,學着許凝煙的模樣一同蹲下身去。輕輕地揉了揉她柔軟的發心:“父王的傻女兒,這是怎麽了?日後可是要母儀天下的人,怎能這般耍小性子呢?”

聽見母儀天下四字,許凝煙竟覺得有些傷懷。她并不想要母儀天下,她只想要她心儀的人,能一輩子寵着她,愛着她。可是,這還能成真嗎?

思緒間,她不禁覺得有些委屈。不知不覺地,竟淌下了眼淚。晶瑩的淚珠滴落在熾烈的篝火中,瞬間響起哧喇地一聲。

許瑾明擡眼望去,只見許凝煙已是淚流滿面。他不由地心疼:“凝煙莫哭,萬事都有父王在。”

他緩緩起身,将許凝煙拉扯進了懷裏。父愛溫煦,但許凝煙的眼淚,卻是淌地愈發厲害。

她哽咽道:“父王,我還能嫁給陛下嗎?”

許瑾明肯定道:“這是自然,待奪下雁回城後,陛下便會迎娶凝煙為後的。”他輕輕撫了撫許凝煙柔弱的脊背,為她順氣。

許凝煙将臉埋入了許瑾明的臂彎,聲音悶悶的:“可陛下,為何要救她……”

“她?”許瑾明皺眉,但其實心下卻十分了然。許凝煙所指的,必定是那寧國端瀾。他嘆了一口氣,安慰道:“陛下救她,必定有自有打算。”

許凝煙不甘心地仰起臉,朝許瑾明道:“父王,自端瀾出現,陛下像是變了一個人。舊時,他寵我出自真心。如今,卻像是在做戲,一場演給有心之人看的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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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煙此言何意?”許瑾明眼角微眯,迸射出危險的光線。

“陛下與端瀾,乃是舊識。”

“舊識?”

“嗯。”許凝煙深吸了一口氣,壓抑住哽咽地嗓音:“父王難道不覺得,端瀾的那一雙眼睛,與凝煙竟是如出一轍嗎?”

許瑾明不悅地皺眉,卻依舊話音和煦地朝着凝煙道:“凝煙切莫多疑,不過只是巧合罷了。”

“巧合?怎會是巧合?凝煙第一次遇見端瀾,便是在陛下的禦帳裏。”許凝煙不甘心,清麗的小臉上,滿是倔強的痕跡:“這些年,陛下孤家寡人,後宮虛設。人人皆以為,他是獨寵我一人,但我始終知曉。他不過是透着我,在看別人。”

許凝煙話音凄楚,聽的許瑾明愈發心疼。平日裏,許凝煙與他講起蕭承軒時,總是掩不住的小女兒嬌羞。而如今,方才知道,他悉心呵護着的小女兒,竟是受了那麽多的委屈。

他寬慰道:“凝煙放寬心,這母儀天下的,只能是我許瑾明的女兒。父王決不允許旁人,觊觎了你的後位。”

得了許瑾明的安慰,許凝煙的漸漸止住了哭泣。許瑾明的聲音不算清亮,卻是直直地竄入了許凝煙的耳朵。

“既是如出一轍,那父王便要你成為——絕無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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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功宴,自是熱鬧非凡。酒酣歡暢,衆人皆是喝得有些醉醺醺了。有幾名将士,已是癱倒在了案桌上,陷入沉睡。有的還在一杯一杯地灌着,嘴裏不知還念叨着什麽。

蕭承軒也有些昏昏沉沉了,眼前有些模糊,但心底依舊是清明一片。

面前的酒壇已是堆積如山,他卻像是還未喝夠的樣子。從酒山中摸索出一壇還未開封的美酒,碰的一身,重重地敲在案桌上,高聲道:“我蕭承軒得蒙諸位戎馬相随,今日且以薄酒慶賀諸位軍功。”

“謝陛下!”将士宏壯的聲音,霎時響徹營帳。

蕭承軒巍然起身,一手托起酒壇,另一手豪邁地揭去壇上紅蓋,仰頭飲下。衆人随着君王的動作,毫不猶豫地将美酒灌入口中。

營帳中将士軍魂凜冽,簡直能與戰場上的英姿媲美。

待許瑾明攜着許凝煙出現在衆人的視野中時,衆人已是把酒酣暢至極。宴中觥籌交錯,酒氣渾濁。

許凝煙因為蕭承軒對南碧笙的相救,始終心有芥蒂。眉眼中,盡是憂愁。

許瑾明狀似無意地拍了拍許凝煙的肩膀,示意她放寬心。許凝煙朝他仰頭一笑,坦然而又詭異。

她自然是知道,她與南碧笙不同。因為,她有父王,她的父王會為她鋪好将來的每一條路。

榮登後位,母儀天下。至于南碧笙,永遠不會是她的對手。

“陛下。”許凝煙徑自走向蕭承軒,福了福身,禮儀娴熟,絲毫不像是平日裏那個任性妄為的少女。

蕭承軒撥開了微重的眼簾,淡淡地打量眼前的女子:“凝煙來的正好,帳子酒氣頗重,且陪朕出去吹吹風罷。”

“是,陛下。”許凝煙挽上蕭承軒的手臂,一步步走出營帳。許瑾明與她擦身而過的那一刻,狀似無意的将一枚淡黃色的物體,送入她的手中,無聲無息,絲毫未有人察覺到。

帳外月色沉沉,像是有些歲月靜好的意味。

許凝煙一襲淺紫的衣衫,裙擺處繡着缂絲的牡丹花紋,華貴非常。她平日裏皆是一身清新淡雅的打扮,今日的樣子,不禁讓蕭承軒有些驚訝。

蕭承軒朝她笑道:“凝煙今日,怎扮地如此端莊,都有些不像凝煙了。”

“陛下若是喜愛,凝煙便日日都這般打扮。”許凝煙回答的情深意切,只要他喜歡,她願意為他改變。

“嗯。”男子的話音中聽不出喜怒。

頓了頓,許凝煙神情親昵,朝着蕭承軒,像是自言自語道:“再過些日子,便要嫁于陛下了。不學的端莊些,如何應對宮中的一切呢……”

許凝煙掩不住濃濃嬌羞的情意,低喃道:“況且,凝煙也到了該為人母親的年紀了。日後,總不能對着我們的孩兒,也是對着陛下那般嬌蠻模樣。”

“也是。”蕭承軒像是自言自語道:“端莊些也是好的,只是別學了旁人那般無欲無求的模樣,那樣……不好。”

煙眉擰作一團,許凝煙不解,卻未有開口詢問。她不想知道他口中的旁人是誰,更不想知道所謂無欲無求,又是何意思。

許凝煙頓下了步子,淺紫色的裙擺瞬間怔頓住。而後,她抽離了挽住蕭承軒的手,毫不猶豫地撲入了他的懷中。衣闕翩翩,宛若飛蛾撲火般的決絕。

“陛下,凝煙……想要成為陛下的妻子。”

蕭承軒怔了怔,許是烈酒侵心,他有些模糊地以為,眼前的女子,是南碧笙。不過,細細想來,凝煙又怎可能是她。自與她相識,她便一直在将他推離,她又怎麽可能說,要做他的妻子。

他依稀記得,初陽當頭,他曾以山水為鑒,許她生死不渝。可惜,她不要。

面對着眼前這雙如出一轍的眼眸,他有些動容:“傻姑娘,待到雁回攻克,朕定将你娶作發妻。”

“嗯。”少女呢喃清麗,有掩飾不住的嬌羞,肆意泛濫:“待天下安定,凝煙想與陛下生一堆娃娃。無論男孩女孩,都要像陛下。”

心,顫抖到無力。他似乎聽見了從心底傳來的聲音,清麗的女聲,柔媚的女聲,缱绻的女聲。

——軒哥哥,這裏,有孩子了是嗎?

——軒哥哥,你說,他是男孩,還是女孩。

他也曾當過父親,可惜,那個狠心的女子,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他的孩子,是個棋子。他滿懷期待的孩子,只是她身下的一灘血水。

陡然間,他冷冷地推開了眼前的少女。腳步有些紊亂,酒醉的痕跡,愈發明顯。

許凝煙尚未反應過來,就已被他推離了一丈遠。她不懂君王的怒火,為何會驀然發作。她不知道自己的那句話,觸怒了龍威。

她不甘心被君王這般無情地對待,倏然間,她從衣袖中掏出一枚淺黃色的物什。而後,毅然決然地塗上了唇瓣。

她的君王,對她極盡寵愛。她絕不允許他,對她冷漠。她是他一人獨占的,不可以有任何人占領。

即便,那個人比她來的早。

許凝煙勾唇淺笑,絲毫沒有平日裏清麗動人的樣子。取而代之的,是恍若蛇蠍一般的妖媚,笑靥中沒有一絲溫度。

“軒哥哥……”

南碧笙,應當是這麽喚他的吧。

如她所預料的那般,蕭承軒的腳步,陡然滞塞住。而後,不可置信地回頭。她不喜歡他那樣的眼神,那種失而複得的眼神。

許凝煙沒有給蕭承軒絲毫反應的時間,她提起裙裾,快步跑向他。淺紫的衣角缱绻飛舞,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度。她奮力地跑向他,不等他有推開他的機會。

她決絕地覆上了他的唇瓣,而後青澀地吻住。她不知該如何應對,只知道盲目地将唇上的粉末送入他的口中。

那是,媚藥。

聽見那一聲“軒哥哥”時,蕭承軒便開始酒意朦胧,他已經分不清現實與夢幻。只是,當許凝煙覆上他的唇瓣時,他卻陡然清醒。

眼前的女子,沒有淡淡的合歡花氣息,沒有她那般馨香的弧度。她,不是她。

他猛然攥住了她的肩膀,幾乎要将她的骨節擰碎:“是誰,讓你喚我軒哥哥的?”

聲線寒烈,如同千年的玄冰。不複溫暖,和煦。冰涼的聲音,像是一把把尖刀,狠戾地刺進了許凝煙的心底。

她無力道:“陛下,凝煙……不能喚陛下軒哥哥嗎?”

許凝煙話音剛落,他就感受到自下腹燃氣的烈火,幹燥狂熱。不過一瞬之間,他便了然。許凝煙方才的舉動,只是為了讓他服下媚藥。

蕭承軒自然是不信許凝煙會以那樣的方式,逼他娶她。一切,必定是出于長桓王許瑾明的謀略。

昔日,許瑾明賣女求榮,他認了。如今,竟然還要打着許凝煙的幌子,逼他就範。這樣的人,他蕭承軒,容不得。

“放開。”蕭承軒不怒自威,他克制住身上愈燃愈烈的火苗,将許凝煙推開。

許凝煙倔強地淌下了眼淚,澄澈的眸子裏,有南碧笙一般的執拗。她睜着一雙眼,淚意朦朦地看着他:“陛下,凝煙願為陛下,成為她的替身。”

或許是許凝煙話語,令他動情。亦或許,是她那雙如出一轍的眼睛,感染了他。

他陡然打橫抱起她,朝禦帳內走去。許凝煙已是被媚藥引得癱軟無力,直直地倒在蕭承軒的懷裏,任由他為所欲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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