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湖中隐(一)

孟曠在危急關頭做出的選擇是直接駕馬車逃跑,而不去援救被挑落馬下的郭大友。因為她心中明白,這些襲擊他們的匪徒目的是要劫走馬車中的人,而不是殺死郭大友。她駕駛馬車離去,一是躲避被多人包圍而不敵的最惡劣狀況,二也能幫助郭大友把敵人引走,讓郭大友獲救。

雖然馬車一時躲過黑甲騎士的沖鋒,突圍而出。但駕駛馬車的孟曠知道,馬車的速度完全是比不上單人獨騎奔馬的速度的,她們不一會兒就會被追上。實際上身後的馬蹄聲已然越來越近了,車廂裏的人通過後窗能看到,為首的黑甲騎士手中的長槊幾乎能勾到馬車車廂後壁。

“呂景石,出來駕車!往城裏沖!”孟曠沖着車廂之中喊道,這個緊要關頭,她也顧不得壓低聲音了,總歸是郭大友不在她身邊,而追兵在後方,她的聲音當能被馬蹄聲和風聲所遮掩。

喊完之後,孟曠直接脫離開了馬缰,呂景石剛從車廂中出來抓住缰繩,孟曠就再次翻身上了車頂。她單膝跪在車頂,螣刀出鞘握在手中。一旦後方追兵趕上前來,她将立刻動手。

可能是有些忌憚于孟曠近身,為首的黑甲騎士很聰明地降低了馬速,沒有繼續步步緊逼,但卻仍然不依不饒地跟在後方。孟曠腦海中在迅速地思索對方的意圖,對方原本的打算定然是在內城之外就截住他們,然後将人擄走。但是眼下卻還是讓他們尋到了機會往城中逃去。這使馬槊的騎士,對他最有利的地形是空曠地帶,在城中巷戰是孟曠的主戰場,必然會讓他落入下風。他此時降低馬速,難道就不怕當真讓他們逃入城中?

孟曠感覺到了不對勁,她回頭看了一眼身後越發逼近的朝陽門城門,絕望地發現那城門居然已經關閉了,門前護城河的吊橋都拉升了起來。然而時間尚未到宵禁閉門時刻,此時提前閉門,必然是這幫人的指使。果然,襲擊他們的人背景絕不簡單。

“呂景石!調頭!”孟曠急了,大聲喊道。此時呂景石也發現了異狀,忙使出渾身的力氣向右勒轉馬頭。馬兒嘶鳴,馬車轱辘發出危險的吱呀聲,整個車身都飄飛了起來,一側輪子已然離地。車內傳出女子們的尖聲驚叫,孟曠在車頂,迅速用自己的身軀壓住翹起的那一側,沉氣頓足,猛踏車廂邊緣,翹起的一側車輪總算接觸到了地面,馬車也搖搖晃晃地扒穩地面,加速奔馳起來。

孟曠面沉似水,她此時已起破釜沉舟之心,看來今日若是不把這些追兵徹底解決,是絕不能安然脫身了。孟曠深知自己的長處是近戰,她的近戰幾乎未曾遇到過對手,但馬戰她很少接觸,因而不能讓對方把自己拖入馬戰之中。

那黑甲騎士也怕她近身,故一直與馬車拉開了一段保險距離,避免孟曠直接從車廂之上跳到他身上來。他手中長槊也一直緊握,一旦孟曠敢于跳車撲來,他手中的長槊會毫不猶豫地擊出,将孟曠捅個對穿。

這是一場博弈,勇者為勝。那黑甲騎士還是低估了孟曠保衛馬車的決心和她的狠決悍勇,同時,他也當真低估了孟曠的身體能力。只見她突然在馬車頂上站起身,後退幾步到車底邊緣,随即陡然暴起,助跑兩步,飛身高高躍起,身軀在空中鎖緊呈抱膝團身狀,螣刀攔于身前。黑甲騎士一咬牙,馬槊如蛟龍出洞,對着飛躍而來的孟曠刺去。但孟曠早有準備,攔于身前的螣刀狠狠一壓,擦着馬槊尖刃劃過,槊尖未能刺中孟曠,從她腋下穿空,鐵器刮蹭的尖銳金鳴響徹耳畔,黑甲騎士只覺得一股無與倫比的大力直接壓斷了他出刺的勢,他虎口被震裂,蒙在面罩下的牙關緊咬,額上青筋暴起。

然而此時他姿态已老,已然來不及回槊自衛,嘗試着側身避開孟曠都做不到,只能眼睜睜地瞧着孟曠急速向她飛躍而來,剎那間孟曠的右膝擊中了他的面門,他短促地悶哼一聲,直接被孟曠這一記高墜膝擊擊暈過去,整個人後仰着栽下馬去,手中長槊也應聲而落。而孟曠也随着他一道墜馬,膝擊過後她依舊團身,落地時前沖翻滾數下才停止。這一躍對她來說也是冒險嘗試,落地後的沖擊使得她一時間也站不起身來,緩了緩,才終于滿身塵土地立起,右膝頓時一陣刺痛。而那黑甲騎士就躺在她幾步遠的位置,面門開花,滿面鮮血,已無知無覺,這巨大的沖擊已經使他鼻梁斷裂,腦部也受損了。

後方的敵人正在急速打馬而來,孟曠沒有時間喘息,起身後徑直去撿那黑甲騎士落下的長槊,她剛撿起槊,後方追兵已然殺到。孟曠習練過槍法,雖不精通但也足夠揮舞對敵,此時舞起長槊,以步戰對敵騎兵。騎兵忌憚那長槊,不急着進攻,那六個騎士被孟曠擊落了三人,還有三人,他們騎着馬包圍孟曠,圍着她打馬繞圈。後方駕駛貨運馬車的兩名弓/弩手也已趕到,開始透過包圍圈縫隙對孟曠進行射擊。

孟曠心知不可戀戰,必須速戰速決。以長槊打去兩發箭矢,旋即出其不意一個回馬槍,直接掃中了她身後一個騎士的側腰,直接将那騎士打下馬來,腰腹出現了可怕的血口子,那騎士倒在地上慘叫不已,驚了他的馬,還被踩了一蹄在腿上,腿骨頭都翻出來了,真是慘不忍睹。

孟曠直接翻身上了他的馬,提缰夾腹,以高超的騎術一瞬就将馬控制住,再次用長槊挑開箭矢,也不管剩餘那兩個騎士,徑直向弓箭手沖去。弓箭手自知危急,立刻駕駛馬車打算撤退,奈何已然趕不及,孟曠急速趕到,他們已然沒有時間以弓箭射擊,只能取出刀來自衛,然而馬槊之沉重鋒銳,豈是白鐵刀可以阻擋的,幾下劈擊便招架不住,兩人很快就被孟曠刺中,倒在馬車邊緣。

後方兩個騎士知道大勢已去,其中一人頓時不再管孟曠,打馬離去,不知是逃跑還是要去追呂景石駕駛的馬車,剩餘一人揮舞着手中長斧要來拼命。孟曠縱馬與他對沖而去,手中馬槊提起,尖鋒對準那人喉間。事實證明,馬戰,武器一寸長一寸強,那長斧不敵馬槊,首次交鋒落了下乘,被孟曠挑中了下脅,頓時痛苦地蜷縮起身子,手中長斧也拿不住,落在地上。孟曠回身就抛出袖中藏着的最後一枚飛刀,直接切中他後頸,将他打下馬去。

随即孟曠縱馬疾馳去追馬車和最後一個敵人,路過那癱倒在地的黑甲騎士時探身一撈,将他抓上馬來,帶着他追擊。此人是個關鍵人物,當可審問出追拿他們的幕後指使者是誰。雖然孟曠眼下已經幾乎确認是潞王的指派,她仍需确鑿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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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快就看到那個提前離去的最後一個敵人,他當真是在追擊馬車,并沒有逃跑。眼瞧着孟曠就要追上來,他從腰間摸出一個響炮模樣的東西,用指尖佩戴着打火戒于塗了硫磺的火絨之上一擦,便點着了,随即他往空中狠狠一抛,那響炮在空中炸響,并爆出紅色的煙花。

這家夥在叫援兵,居然還有同夥?孟曠咬牙,拼命打馬追趕,終于與那人并駕。那男人手中的刀立時就劈了過來,但他動作還是慢了,被孟曠手中的螣刀直接挑飛,螣刀順勢狠狠一旋,直接将他的脖頸劈開了大半截,鮮血狂飙,他立時斃命,墜下馬去。

孟曠趕到馬車側方,對正緊張地駕駛着馬車的呂景石喊道:

“快!走前方太平門入城!”

呂景石點頭表示明白,穗兒、孟暧和白玉吟均焦急地從車窗中望出來,瞧見孟曠身上無傷,才暗暗松了口氣。方才孟曠在外與敵人打鬥的場面她們斷斷續續都看到了,真是心驚肉跳,讓人手腳冰涼,血液倒流。

“哥,郭大友怎麽辦?”孟暧問道,她素來心地最為善良,擔憂起被抛下的郭大友。

“沒事,他會追上來的。”孟曠沒有過多的解釋,也不打算回頭去找郭大友。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讓馬車脫險。

一騎一車快速沿着城牆邊緣的護城河向北駛去,約莫行進了一刻鐘不到的時間,他們越發逼近了鐘山山巒,右手邊出現了大批的營寨,那是孝陵衛的駐紮地。再往山裏去就是孝陵前的下馬坊了。而繞過鐘山南麓,繼續沿着護城河向北偏西的方向行進,很快就能看到大片的湖水出現在眼前,那正是後湖,而太平門就開在後湖邊上。後湖又稱玄武湖,因古傳這片湖中出黑龍,又恰好位于城北而得名。後湖是城牆東北的天然護城河,同時後湖之中的島嶼梁洲還建有全國黃冊庫,是重兵把守的禁地,長年封閉不許入內。

就在後湖湖光波瀾映入眼簾,太平門盡在咫尺時,他們的右側後方陰魂不散地出現了追兵,這幫追兵許是埋伏在太平門一帶,看到信號之後,就追了上來。

“加把勁,趕在他們追上來前入城!”孟曠喊道。

呂景石全身都已經被汗水打濕了,他活到這麽大,今天是過得最為刺激的一天,手心冒出來的汗水讓他都要抓不住駕車的缰繩。而前方拉車的馬也已是大汗淋漓,呼哧帶喘地跑不動了,馬車速度在不斷地下降。

孟曠回頭看了一眼追兵,黑壓壓一片,少說也有十幾二十人,馬蹄翻飛,絕塵而來。她不禁心急如焚,但也知曉馬力有限,看來她必須再度留下斷後。

就在孟曠降低馬速,打算為馬車斷後時,呂景石突然指着前方驚然大喊道:“不好,太平門也要關閉!”

孟曠一驚,回頭去看城門,果見城門在緩慢地關閉中。她暗呼糟糕,若是太平門也關閉,以眼下馬車的馬力,他們決計跑不過後面的追兵,而她一人之力也是有限的,雙拳難敵四手。方才她全力對敵消耗已然巨大,身上暗器、弩/箭全用光了,只剩一把螣刀在身上,實在沒辦法在對付那麽多敵人的同時還護馬車周全。心念電閃,孟曠絕了斷後的想法,立時揮舞螣刀抽擊在拉車馬兒的臀部上,打出一條深深的血痕,催動馬兒迸發最後的力量加速前沖。

“沖進去!”她斷然道。

在馬兒尖銳的嘶鳴中,整架馬車像是飛了起來,加速!加速!再加速!車上的女子們已經坐都坐不穩了,只能顫抖着擁抱在一起,伏在馬車中盡量穩定身軀,嗚咽驚叫聲疊起。失控的馬兒在奔到太平門近前時,呂景石才驚然察覺到太平門門洞随着城牆的弧度縮在內側,需要向左拐一個大彎才能入城,而就在城門外側不過幾丈遠的位置,就是波光粼粼的玄武湖。

而此時他才發現他已經沒辦法控制馬兒了,任他如何拉缰繩,那失控的馬兒就是不聽他的話拐彎,反倒是一頭往湖中沖去。

“孟曠!我拉不住馬了!!!”他急得大吼。

孟曠早已發現這個狀況,她此時正駕馬從馬車右側繞到左側,試圖身手拽住拉車馬兒的馬辔籠套,強行讓馬兒向左拐彎。奈何此等巨力非她人力所能使出,盡管她用盡渾身解數,周身青筋暴起,盡管扯得馬兒頭扭了過來,但卻随即被整駕車巨大的前沖力量帶的直接從坐騎之上被拖了下去,她奮力抓住馬辔,雙足拖曳在地,試圖用自己的身軀剎住馬車,力量卻實在是太過輕微,若螳臂當車,難見成效。

在一片絕望的驚叫聲中,“嘩啦啦”一片水花的巨響,整架馬車拖載着一車六人沖入了後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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