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蘇杭有個弟弟，比他小六歲。六歲，俗稱“六沖”，也就是八字不合，容易有傷災，不太吉利。事實上，也是這樣的。
“杭杭，醒醒。”蘇杭感覺身體被拍了拍，他勉強撐開眼皮，看了眼他媽媽。然後有些混沌地點了點頭。他從床上慢慢坐起，側頭看了眼躺在他身側的小家夥，還睡得正熟，他竭力克制才沒有擡手在那頭毛上亂揉。
入冬的上海特別冷，還帶着陰冷的潮濕刺進骨頭裏。蘇靜一手麻溜兒地捏着小馄饨，一手執着湯勺攪着沸水。蘇杭站在她身旁，一言不發地替她給客人找零、打包。兩人配合默契，雖然排着長龍，但也沒讓客人久等。
“杭杭，你今天又來幫你媽媽擺攤啦？”一位大媽把零錢塞到蘇杭的手裏，接着雙手環胸站在一旁挑眉看着蘇靜煮馄饨的動作。
“是啊，我們杭杭最懂事了。”蘇杭沒接話，蘇靜自然地替他接口，她知道自己的兒子怕生，話不多，又不想冷場。于是她一邊撈起馄饨裝進碗裏，一邊擡眸沖大媽笑笑。
大媽也是熟客，知道蘇靜家的小子話不多，也不勉強。蘇杭從蘇靜手裏接過盛滿小馄饨的塑料碗，伸手打好一個結，然後遞給大媽說：“阿姨，您的小馄饨。”
兩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一眨眼就八點了。蘇靜關了火，把小推車上剩餘的食材理進食盒裏。她提了提袖套對蘇杭說：“杭杭，我們回家吧。”蘇杭很輕微地點了下頭，他繞到小推車後面，雙手搭上木手柄便推了起來。
小推車因為負荷超載，發出困難地吱呀聲。蘇杭默不作聲地走在前頭，他的手指關節因為受凍而泛紅，冷風從他單薄的衣料裏吹進去，他經不住抖了抖。
“冷不冷？”蘇靜摟緊了蘇杭，蘇杭搖搖頭說還行。蘇靜心疼地摸摸他的背說：“馬上到家了，吃碗馄饨就不冷了。”
蘇杭點頭，腳下有個凹坑，蘇杭和蘇靜合力使勁了一把，才勉勉強強把小推車給推過去。拐了個彎兒就到家了。
蘇杭他們住在石庫門，因為老舊而顯得擁擠。他和蘇靜好不容易把車推到弄堂裏，披着軍棉襖的大爺就提着尿壺和他們迎面相撞。
“哦喲，怎麽搞得啦？”大爺一下子跳腳，蘇靜連忙拉開蘇杭，她彎着背不停賠笑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們沒看見。”
“這麽豆腐塊大點的地方還放什麽推車啦？想得出的哦！”大爺指着小推車不滿地指責道，蘇杭的下颚崩得極緊，他往前走了一步，雙眼緊緊地盯着大爺，卻沒講話。
“幹嘛啊？！那麽兇看誰啊？！”大爺攏了攏身上的棉襖，聲音一驚一乍，吓得蘇靜趕快把蘇杭往後拉，她邊扯着蘇杭的手腕邊不斷彎腰說：“實在不好意思，下次我們一定注意。”
大爺撇撇嘴也不出聲了，蘇靜趕緊拉着蘇杭上了樓。一推開門，蘇橋還穿着睡衣坐在床上，眼睛倒是很清明，不像剛剛才醒。
“橋橋啊，你還不趕緊起來啊！上學要遲到了！”蘇靜着急地喊，她從櫃子裏拿出兩個碗，分別盛上些小馄饨。她雙手捧着小心翼翼地端到桌上，再折回去端第二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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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裏很小，除了一張雙人床、一張沙發和一張餐桌，再塞一個衣櫃都擠得慌。蘇杭杵在床邊，他從沙發上撈起衣服丢給蘇橋，不鹹不淡地說：“快穿好，別感冒。”
蘇橋拉住蘇杭的手摸了下，他皺眉說：“怎麽這麽冰？”蘇杭把手抽了出來，他走到餐桌旁，拉開椅子坐下，拿起調羹開始吃碗裏的馄饨。
“橋橋！”蘇靜拍了拍桌子獰眉說道，蘇橋翻了個白眼，不情不願地開始換上那醜不拉幾的校服。他磨磨蹭蹭地下了床，挪到蘇杭旁邊坐下。
蘇橋拿調羹扒着碗裏的馄饨，他擡眼去看蘇杭，蘇杭正專注地吃着。蘇橋眨眼一笑，一個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調羹伸進蘇杭的碗裏偷走一個小馄饨。
“……”
“蘇橋！”蘇靜怒了，她重重地又拍了下桌子說：“你幹嘛不吃自己的？哥哥剛才幫媽媽幹活，已經很辛苦了，你別鬧他了！”
“我就喜歡吃哥哥碗裏的。”蘇橋舔着調羹裏的湯汁，一副奸計得逞的狐貍樣兒，叫蘇靜看得氣不打一處來。
蘇杭沉默着把碗裏的馄饨又撥了三個到蘇橋的碗裏，然後低頭快速地把碗裏的湯喝幹淨。他拿着碗站了起來。
“杭杭，你吃飽了嗎？媽媽再給你煮一些吧……”蘇靜坐在位子上，仰頭追着蘇杭的背影問道。
蘇杭從沙發上拎起書包甩到身上，他說了聲上學去了，就開了門出去了。蘇橋的嘴裏還嚼着馄饨，他鼓着臉，連嘴都顧不上擦，就也拎起包踩着鞋子，急匆匆地追了上去。
“蘇杭！”蘇橋模模糊糊地大喊一聲，蘇杭頓住了。蘇橋幾步追上他和他并列而行，蘇杭沒搭理他，卻把步子調慢了。
“給！”蘇橋從口袋裏摸出一塊餅幹遞給蘇杭，蘇杭低頭一看，那是一塊包裝精致的進口巧克力餅幹。上面印得全是外語。蘇杭沒接，他皺了下眉說：“哪兒來得？”
“同學給得！”蘇橋長得白淨，他有一雙叫人難忘的眼睛，那雙眼睛每次眨動的時候，都像有一根引線在無形地牽動着你，讓你專注，然後不斷地往前湊。
“你自己吃吧。”蘇杭雙手插袋，根本沒有要拿的意思。蘇橋不幹了，硬生生地把他的手從校服口袋裏拿出來，然後塞了進去。
“說好給你吃，你就拿着。”蘇橋不容許他拒絕，說完這句話頭也不回地就背着書包往前跑。蘇杭捏着巧克力餅幹，一時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他拿在手裏仔細地看了看，然後把書包翻到前胸，他拉開裏層的拉鏈，把餅幹小心地放了進去。
他背着包盯着蘇橋奔跑的背影，清冷的眼底微微一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