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

寇老先生又哼了一句,接過寇媽媽遞過去的濕紙巾擦手,自顧自落座。

作為稱職助理的我,時刻要以boss的家人當作自家家人一樣關懷愛戴。我馬上在心裏檢讨,難道是我剛剛把老先生喊老了,他不喜歡?但是這稱呼已出口,不能撤回呀。

寇媽媽拍了拍我,示意我入座。我拘謹地坐在飯桌上,等所有人開筷才跟着開吃。席間,寇媽媽不住往我碗裏布菜,碗裏的菜都已經堆成了小山包,我努力地消滅,怎麽扒也抵不過累積的速度。

寇老板也看不過眼了,說:“媽,你就消停一會,讓她自己喜歡什麽就夾什麽吃吧。”

寇媽媽不再給我布菜,變成問我家裏學校裏的事情。我只是打份兼職,個麽連人生觀私人生活都要備報。土豪家的錢真心不容易賺!

寇爸爸安靜地吃完午飯,寇老板也不再哼聲。飯桌上只有寇媽媽和我兩人一問一答,持續到午飯結束,又開始新一輪的對話。

午後的太陽又辣又燙,寇老先生與兒子在飯桌上搭起了棋盤,兩人開始默不作聲地厮殺。寇媽媽與我坐在客廳裏閑聊,從廣東菜的做法談到北京故宮裏的神秘傳聞。最後,我們聊起了我的媽媽。

“小宜從小就是個很懂事很上進的孩子,中學開始便留校寄宿,一點也不讓大人操心,當年生活在大院裏的人哪個不稱贊她!”寇媽媽回憶起往事,無限感慨,“你......媽媽有說起你爸爸的事情嗎?”

我搖頭,壯了壯膽子,問:“大姨,你知道我外祖家的親戚現在怎樣了?還在北京嗎?”

寇媽媽愣了愣,大概沒有料到我會問起這個。她嘆了口氣,說:“你媽媽就是個犟驢子,世上哪有一輩子不願再見面的親骨肉。你回到家裏好好勸勸你媽,你外公外婆年紀大了,女兒再不回身邊,可能就真得再見不上了。”

聽到這樣的話,我眼眶裏頓時有淚水在打滾發酸,趕緊錯開了臉。這一看,都下午四五點了。飯廳裏傳來寇老先生的聲音:“坐了一下午,累得我腰酸背痛。我要去農場趕雞入雞舍,你們要不要一起去幫忙?”

我還沒反應過來怎麽一回事,便跟着寇媽媽随着寇老先生和boss上了小汽車,不一會兒便來到一處有全幅武裝的保安站崗的農場。

據寇媽媽說,寇老先生退休後閑了幾個月,慌得很,後來偶然路過附近的農場,突發奇想便申請到農場裏上班,每天最大的愛好就是看看轄下的有機作物生長得如何,數一數農場裏養的雞鴨魚蝦長的肉膘如何。

夕陽西照,沒得像白日那般曬人。只見池塘上有一群矯健的鴨子在閑游,田裏種滿了瓜果蔬菜,再往裏面走便是一片片的果樹林,一群肥碩的黃雞在果樹下随意走動,再往裏面走便是原始山林草地,牛羊四處散開,懶洋洋地靠坐一塊,有的打瞌睡,有的在嚼草,一片桃花源裏的祥和安逸。

城裏長大的我有大自然缺失症,看到這樣一個大觀園,簡直着了魔。寇老先生把大黃雞往雞舍裏趕,我屁颠屁颠地在一旁追趕,吓得黃雞驚飛走跳,雞毛掉了一地。寇老板好像在地雷陣上走路一般,左避右閃,想要與地上的雞糞保持永不交集的距離。

寇老先生覺得我們是來砸場的,讓我們站在一旁不要添亂。寇媽媽笑吟吟地看着我們,不時掩嘴偷笑。

雖然最後沒有爬上香山,但在農場的那個美好傍晚,一直留在我記憶的深處。第二天,boss讓我收拾行李訂機票。來的沖沖,去也沖沖,什麽手信也沒帶回廣州。

媽媽聽說我去了寇毅叔家裏做客,見到了寇家兩老,問他們身體情況如何。我把寇媽媽的勸說一五一十地告訴她。媽媽沉默了,我知道她在思考人生。媽媽的思考持續了數月之久,當她想通作出決定以後,我的人生也随之而改變了軌跡。

暑假結束了,我也開始回到校園。寇毅叔一會去香港待幾天,一會到上海待幾周,一會又飛紐約待幾個月,除了幫他訂機票,壓根兒沒幫他做上什麽。這樣白白拿人工資的感覺,讓我心裏很不舒服。和媽媽聊起這事,她沉默了半響,最後說:“綸綸,待你畢業後,錢和經驗有的是時間去積累,眼下還是專心念書吧。”媽媽說得很直白。

回想這幾個月以來的工作量和收到的月薪,我突然生出了一個念頭,寇毅叔其實并不需要我這樣的助理,他只是在變着法子從經濟上幫扶着我和我媽。如果他不想出這樣的法子,而是直接把錢給我們,那他的好意一定會被我們拒絕。

想通了以後,我給boss發了一條很長的微信。大意就是我的學業加重了,我要專心努力讀書,請他另擇助理。在他找到新助理前,我可以繼續工作,但工資就不用再結了。

寇毅叔只發了一句話給我。

-等我回到廣州再聊。

媽媽聽說我的決定和處理,十分贊同。

時間過得飛快,眨眼便又到了元旦新年。

範俊同學積極營建的綠色和平組織又在元旦文藝晚會上博得了人氣與好評。李英勳同學考過了電工證,好像計劃要考高壓電工證。李文熙與管理系一個會計專業的同級男生開始談戀愛。鄧兆欣還在等學醫的男票對象出現,李文熙笑她,不如考慮一下學化學的李英勳同學,被鄧兆欣還擊道,學會計的都是精明人,談戀愛可不要賠了夫人又折兵。兩人又開始你嘲我諷地鬥嘴,過了兩天又變回一起吃零食一起減肥的好室友。沈蘊考過了大學英語六級,正在準備考一個我們也搞不清名字的職業資格證書,大概是金融分析的那種類,考試采用全英文,據說證書的含金量和報考費都很高。沈蘊不愧是我們宿舍裏的高材生。

放棄了高薪助理職位以後,我開始了混日子的生活。每月一次到二沙島的屋子裏開窗透透氣,數着有多少天沒見過寇毅叔。

媽媽本來要在春節帶我到韓國度假的計劃讓公司裏繁重的工作給耽擱了。她從一月底便開始與公司亞太區的總經理一起到緬甸,越南,柬埔寨,新加坡等分公司督管業務,據說東南亞的業務量急劇攀升,有些分公司裏的員工不堪重壓,病倒的病倒,跳槽的跳槽,辭職的辭職,這讓本來就忙不過來的業務更加雪上加霜。如果再不加以調解梳理,恐怕會産生對公司形象極其不好的負面影響。

媽媽在國外忙得不可開交,就連農歷新年也趕不及回家裏。這是我十九年來第一次沒有和媽媽一起過的農歷新年。寇毅叔已經從紐約回到了北京,聽說我一個人在廣州,特意打電話讓我去北京。我婉拒了,我要在家裏等媽媽回家。

正月初三那天,媽媽終于趕回了廣州。她告訴我,等目前這段忙碌過去以後,她便向公司辭職。她說她已經想通了,決定要帶我去北京看望外祖。我激動得幾天都沒有睡好覺。二月底,媽媽正式向公司提出了辭職申請,但要到新加坡分公司走一趟,給公司亞太區的總監述職并交接工作。

我開始幻想外祖一家會有什麽樣的反應,不接納我們?接納我們?但無論接納與否,我都想見他們一面。母女倆相依為命的日子過得太久了,實在很期待能找回有血緣關系的親人。

媽媽與我視頻聊天,她說那邊的工作已經交接得差不多了,下午便去一趟馬來西亞的吉隆坡,與那裏的老同學吃頓晚飯敘敘舊。說完,她沉默了半秒,忽然又說:“綸綸,你現在還在上學,不适宜請長假陪媽媽去北京。媽媽打算一個人去北京和你外公外婆見面好好談一談,若他們同意,就請他們過來廣州一趟,好好玩幾天,好不好?”

大人的決定總有大人的理由,小孩子幹涉成功的機會很少。這是媽媽積壓了十幾年的心事,縱然心裏有一萬個不願意,我也應該尊從她的安排。

放下手機,我開始想念寇毅叔,幾個月沒見,聽說又跑去了倫敦。沒有了主雇關系的我們,聊天的時候更加輕松。像這樣聊着聊着,我便睡着了,第二天醒來完全沒有員工對老板的忌憚感。

周末的天氣好得有點過分,我伸了個懶腰,手機“叮咚”一個提示音。

微博新聞:一架從馬來西亞吉隆坡開往中國北京的航班起飛後失聯。

我的大腦頓時一片空白。

☆、失聯者的家屬

媽媽乘坐的飛機失聯了!我頓時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整個人一片空白,手哆嗦着給媽媽的手機撥打過去,一遍又一遍,信號接通了,卻一直沒有回答。

只是失聯而已,不是空難,我不斷地安慰自己。整整一天,我一個人呆在家裏,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過來的。新聞鋪天蓋地地報道,網絡裏全是為航班祈禱的祝願。随着時間的流逝,我的心沉到了深淵。手機“叮叮咚”地響,是寇毅叔,接通電話,勉強“喂”了一聲,嗓子沙啞地幾乎發不出聲音。

“小綸,你媽媽是不是訂了那駕從馬來西亞飛北京的航班?”

“是。”我極力擠出一個字,聽到耳朵裏的聲音完全不是自己的聲音。

“你冷靜,先別急,我馬上過來廣州。”電話切斷了,不知道是他挂斷的還是被我臉頰觸碰而挂上的。

媽媽的手機一直有信號,但就是沒人接聽。我傻傻地撥了一遍又一遍,手機沒電了就用固話。第二天晚上,屋外響起了敲門聲。其實,我也分不清到底是白天還是夜晚,只覺得眼前一片模糊的黑霧,門外站着臉色發白的寇毅叔,我繃緊的神經一下子找到了依托,“哇”地開始大哭起來,哭着哭着便失去了知覺,再醒來已經在醫院裏打點滴。

病床邊靠坐着的寇毅叔正在打瞌睡,下巴全是烏青的胡渣子,一臉頹氣。略感安慰的心想起了失聯的飛機,又開始隐隐作痛。想要坐起來,卻渾身酸軟無力。病床吱嘎作響,驚動了睡着的寇毅叔,他看見醒來的我,說:“醫生說你脫水了,血糖很低,現在正給你打生理鹽水和葡萄糖。”

我想給他一個回應,卻發現只有淚水不停地從眼眶裏淌出來。他用紙巾替我擦淚,低沉的嗓音繼續響起:“我收到了非官方消息,那駕飛機已經墜毀沉到海裏去了。”

我的眼淚流得更兇,卻聽他又道:“但是外交部傳回來的消息說,飛機上沒有你媽登機的記錄信息。”

我一愣,半信半疑。

“再等半天,外交部還需要查核當天究竟發生了什麽,很快便會有你媽媽的消息。”

我點了點頭,像瀝水的人抓到了救生圈一樣仰望着他。在這一刻,我感到了自己對他的依賴和向往。我抓住他的手,沙啞的聲音在耳朵裏響起。

“不要走,我不要一個人,你陪着我。”

他苦笑了一聲,說:“我就去個洗手間,很快回來。”

我勉強地點頭,直到他再次回到身邊,才放松身體。他訂了兩個醫院飯堂裏的快餐,勸着我吃下了幾口白飯。磨人的等待一分一秒地過去,一看時間,才過去了二十分鐘,繼續等待。

我的手機“叮叮咚”地響,是鄧兆欣的來電。她問我為什麽沒有回學校,要是再打不通我的電話,她準備去報輔導員。我告訴她自己生病了,正在醫院裏躺着打點滴,讓她不要擔心。

“到底怎麽了?好好的怎麽就病了?”

“只是脫水,沒多大問題。”

“你在哪個醫院?我和文熙去醫院看你。”

其實我也不知道在哪個醫院,看到一旁的寇毅叔,便說:“不用了,我很快便出院。”

電話放下沒多久,又響了起來。來電顯示是國際長途,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緊張和害怕。寇毅叔接過手機,替我回答電話,我的心莫名地感動。

“是,是她親人......”電話裏很長很長的敘述,“她人情況怎樣了?”又是很長的敘述。最後聽到了寇毅叔的回答:“好,我們馬上過去。謝謝。”

一看寇毅叔,他的臉色十分凝重,我的心跳到了喉嚨。

寇毅叔的凝重表情讓我的心又是一沉,他放下手機,仿佛在讓自己看着不那麽沉重,說:“你媽媽沒有趕上那趟航班,她在去機場的路上遇到了交通事故,已經搶救過來了,我們現在就去吉隆坡接她回中國。”

短短一段話,仿佛讓我在地獄裏走了一曹,但只要人或者,至少有是希望的。寇毅叔讓我在醫院呆着,自己馬不停蹄地去辦出國手續。第二天晚上,我出院回家收拾了簡單行李,便與他一起趕去機場。

天空剛剛經歷了一場劫難,坐飛機的乘客都帶着一片愁雲,卻統一絕口不提與空難有關的話題。飛機抵達吉隆坡的時候,正是淩晨,窗外透着機場的燈光,我感覺到機上的乘客都松了一口氣。

下機出了海關,一對青年夫婦接應我們。那位太太看着我,眼睛又紅又腫,說:“你是小宜的女兒吧?”

我機械地點頭。

“我是你媽媽的高中同學,出事前那一天,我和你媽媽一起吃晚飯,看着她坐出租車出發去機場......”她被淚水噎住了,她的丈夫拍了拍她,道:“先上車吧。”

我們馬不停蹄地趕去醫院,一路上才知道原來媽媽的手機在交通事故中撞壞了。醫院沒法聯系上傷者的家屬,只能憑着傷者身上的護照報中國領事館。大家卻又以為媽媽坐上了那趟失聯的飛機,直到兩日後中國使館聯系上我們,大家才終于弄明白事情的真相。

清晨的吉隆坡醫院很安靜,還隐隐透着一股生機。推開病房門,看見帶着呼吸罩的媽媽在病床上昏睡,眼淚便不受控制地嘩嘩直淌,心裏又酸又痛,人便疾風一般沖向病床前。醫院護士連忙攔着我,叽裏咕嚕說着馬來語。宋阿姨(媽媽的高中同學)的丈夫連忙在一旁解釋,他是本地人,解釋下來,大意是病人還在昏迷,不宜這麽多人圍着,醫生待會要過來檢查,希望家屬了解一下病情。

寇毅叔讓我過去陪着媽媽,他與宋阿姨和宋叔叔商量各種善後的安排。據中使館從馬來警方調查所知,當時媽媽所乘坐的計程車正在車道上正常行駛,後面行駛的汽車超速,剎車不及最後撞向前車,連鎖反應又導致三車相撞,夾在中間的計程車損傷最嚴重,那位搭載媽媽的計程車司機到現在還沒有渡過危險期。

我看着臉頰浮腫的媽媽,輕輕握着她的手,只覺得她的手指冰涼,心中鈍痛,不曉得要如何才能減輕她的難受。一雙溫暖的手掌從背後輕輕撫着我的兩肩,寇毅叔的聲音響起:“醫生來了,了解情況以後,你到醫院旁的酒店好好睡一會。不能不睡,你媽康複還需要很長的時間,你要照顧她就必須要養好精神和體力。”

我沒有反駁的理由,但又不願離開,只能退到一旁看剛剛進來的醫生給媽媽檢查。媽媽的後背有手術刀口,宋叔叔給我們翻譯,有兩根胸骨骨折移位,幸好沒有傷及內髒,已經通過手術給骨折的地方安上鋼絲固定,一切恢複得不錯,相信傷者很快便醒過來,不過背上有手術刀口,這些天傷口會比較疼。

我完全不知道要怎麽處理和照顧。寇毅叔問了一句可以回國嗎?馬來醫生馬上說不行,必須要靜躺兩到三周,不然會加重傷情。

醫生離開後,宋阿姨和宋叔叔也回去了,再三的交代若有事情可以找他們幫忙。我說什麽都不願去酒店裏休息。寇毅叔沒轍,只能在走廊裏打電話。

我坐在病床旁邊的椅子上,目不轉睛地盯着媽媽,生怕走漏了一眼。我小時候生病,都是媽媽一刻不離地照顧我。現在終于輪到我照顧媽媽了,這證明我長大了,可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我希望媽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我寧願永遠也沒有長大。

耳朵裏傳來走廊外的片言只語,寇毅叔好像給國內相熟的醫生打電話,咨詢媽媽的情況是否可以回國修養。不知過了多久,他拎着一包外賣回來,說:“我都問過認識的骨科醫生,他們也建議我們暫時在馬來修養一個月。”

“哦。”我接過外賣,實在沒有食欲,勉強吃了幾口,聽他接着說:“你如果堅持照顧你媽,我會給你們安排一間單人病房,你可以在一旁睡沙發,但是一定要睡覺吃飯,你可以保證這一點嗎?”

“我保證。”話音剛落,病床便傳來了輕微的咳嗽聲,媽媽醒過來了。她張開眼,愣愣地看着我倆,失神一般半天不動,我的心直往谷底沉。

☆、遠方的客人

媽媽失神了半天,我生怕她會像電影劇情那般失去了記憶,輕輕地喊了一聲:“媽媽,我是誰?”

媽媽張了張嘴,沙啞的聲音無力地說:“你是綸綸。”

我這才松了口氣,一步也不離地在媽媽身邊照顧。

下午,中使館的工作人員前來探訪慰問,我很感激他們的幫忙和照顧。他們告訴我,肇事司機願意賠償我們的損失,希望我們放棄控告權。

寇毅叔冷笑一聲,說:“他們的意思是說如果我們行使控告權,他們便不肯賠償?”

“也不是這麽說,只是他們會等法院判決書上明确了賠償金額再付款。”

“我會支付醫療費用和律師費用,肇事司機必須要賠償和坐牢。”寇毅叔的聲音從牙縫裏擠出來,冰冷異常。我從未見過如此惱怒的他,手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角。他長長舒了口氣,臉色稍緩,說要去安排單人病房。

幸好媽媽的康複進展很順利。白天的我寸步不離,一到晚上便讓寇毅叔給趕回酒店。

“你給我保證的睡覺和吃飯呢?”

媽媽也擔心我的健康,兩人一起将我攆出病房。最後,我讓步了。白天由我照看媽媽,晚上由寇毅叔接班,他說晚上沒有白天那麽多治療和檢查,正好可以一邊處理工作一邊看着我媽睡覺,驗證她有沒有打呼嚕的習慣。

媽媽朝他翻了個白眼,我噗嗤一笑,覺得他這個照料我的借口過于直白。我很感激他,要是沒有他的照顧,估計我已經在家裏報廢了。

三個星期後,媽媽的傷情穩定,我們決定一周後回國。回國前,媽媽坐着輪椅去探望搭載她的計程車司機。司機已經度過危險期,他的傷比媽媽要嚴重。肇事者只是墊付了一點住院費用,高昂的醫療費逼得司機一家人東奔西跑地借錢,欠下了很多債務。他們見到同樣受傷的媽媽,很是過意不去,不斷地道歉說沒能把乘客安全送達目的地。

我暗暗地想,要是真的如期送達目的地上了那個航班,那才兇多吉少,當然,心裏話只是心裏說說。

媽媽把身上所有的美金人民幣全都塞給了司機的家人,又說了好些勉勵的話。後來我才知道,寇毅叔在回國前,順道把司機的醫療費也結算了,但若問這是他的個人決定還是媽媽的授意我就不得而知。

媽媽在吉隆坡醫院的醫療費用不是一個小數目,全由寇毅叔支付了。當時我厚着臉皮把那一點點的積蓄連同信用卡交給他付賬的時候,他直搖頭,說我這麽扣門也就只省下這麽一點錢。我心裏腹诽,若不節省,恐怕連這點小錢也存不下來。

寇毅叔慢條斯理地說:“錢不用你操心,你媽有的是錢。再不濟,還有你外家頂上。”

啊?我媽什麽時候升級成了富婆?難道商業保險公司賠付了巨額補償金?略略一想,就得出這又是一個寇毅叔忽悠我的經濟援助幌子。

都說金窩銀窩不及自家的狗窩,回到了熟悉的家,感覺真好。

我已經向學校請了一個月多的事假,媽媽擔心我的課業跟不上,讓我盡快返校。雖然她的傷情已經康複了不少,但每天仍然是以卧床休息為主,我又怎麽放心讓她一個人在家裏?

寇毅叔的意見直接粗暴——請護工。媽媽顯然不贊同,她基本能自理生活,請一個全日制護工在家裏陪她發呆,那太浪費社會緊缺的護工資源和她的錢財。我換了一個折沖的法子,選擇每日放學回家。因為我家就住在中大生活小區,校園教職工飯堂離得近,早餐,晚餐我都可以打飯回家,中午就麻煩樓上的鄰居婆婆順道幫忙打飯。

回校上課的我一天五趟電話給家裏問情況,媽媽開始嫌我煩嫌我啰嗦。〒▽〒

好不容易熬到周末,正打算到菜市場買豬骨頭給母上大人炖湯滋補的我,突然聽到屋外的敲門聲。難不成寇毅叔這麽快就從香港出差回歸廣州?打開門,我愣住了,是一張熟悉卻叫不出名字的臉。

門外敲門的是一個很臉熟的小青年,我愣了愣,上一秒還像平常無數次幻想那樣以為會有個自稱是我生父的男人出現在家門外,下一秒便馬上又一次否定。這個小青年對我咧嘴一笑,說:“嘿,綸綸,你還記得我嗎?”

記憶引擎馬上搜索,結果:在泰國一起玩的韓國小青年李吅九。

媽媽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你真的來了?我以為你在開玩笑!”

原來李吅九歐巴(歐巴是韓語哥哥的聲譯)在廣州找到了一份工作——跆拳道教練。還真沒想他一個小白臉顏值的人,竟然還是個跆拳道高手。他聽說媽媽受傷卧床,剛抵達廣州便上門探訪慰問,一大袋子的韓國土特産看得我眼花缭亂。

我決定親自買菜下廚讓他嘗嘗我的手藝。三肉一菜一湯,手撕雞(菜市場燒臘店現賣現做的),粵式叉燒(菜市場燒臘店論斤買的),蒜蓉炒豆角,清蒸鲈魚,淮山眉豆豬骨頭湯。

吅九歐巴問我家裏有沒有辣醬。當然有,蒜蓉辣椒醬。吅九歐巴說這是甜醬,醮着吃下飯也很香。雞肉豬肉他覺得也很好吃,就是那清蒸鲈魚他有點不習慣。

媽媽笑得有點咳嗽,“我剛開始到廣東吃蒸煮類的肉菜也很不習慣,日子長了就能接受。廣州的水源是西江水,水質偏濕熱,吃辣容易上火。”她還吓唬吅九歐巴,“上火是很難受的,口腔裏長滿潰瘍,喉嚨發炎疼,還可以發展成感冒發燒。”

吅九歐巴聳了聳眉,一臉半信半疑,他在我媽媽面前就像個小孩子。我偷偷地想,等你嘗過了廣州濕熱的厲害,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嘲笑不吃辣的廣州人。

寇毅叔聽說了吅九歐巴的事跡,問了句他多大了?聽說好像比我媽小九年。我納悶,他怎麽就關心起別人的年齡?!一瞄臺歷,将要踏進五月了,頓時有了點提示。寇毅叔的生日快到了,我是不是該有所表示?!

每天往返學校與家的走讀,照看媽媽康複,我已經忙得沒有任何私人時間與空間了,完全不知道送些什麽禮物才合适。

午飯的時候聽說李文熙已經與“會計師”男友分手了,原因很簡單,男孩子很摳門,外出用餐還要五五平分。李文熙越想越不忿,哪有女生談戀愛的還要付飯資,那跟同學一起吃飯有什麽兩樣?她說并不是她貪便宜,這是談戀愛的禮儀與做人的原則。

我暗暗地想,通常與寇毅叔相處的時候,都是他付的錢。我就一個窮學生,哪有錢去餐廳和他五五平分!!

鄧兆欣安慰道:“分就分呗,別在不适合的人身上浪費時間。我媽說了,我要是找男朋友談戀愛了,一定要先把人帶回家裏讓她過目一下。”

見家長......我們兩家人都已經彼此見過了,好像還處得挺愉快的。我心裏嘀咕着,臉上卻越來越燙。兩個室友圍着我打量,有點刑訊室審犯的感覺。

“你最近怎麽老坐着發呆就開始臉紅?”鄧兆欣常有捕風捉影的想法。

“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沒有......”我的聲音越來越輕,“就是有一個男生,不知道送什麽生日禮物給他......”

“男生嘛,那不簡單,要不喜歡電子産品,就是喜歡車。”李文熙嘀咕着,被鄧兆欣打斷。

“送車送電子産品,全是金錢堆成的,多沒誠意啊。快說,男生是誰?你們發展到什麽程度了?”

“就是朋友以上,戀人未滿的那種咯。”說完,我感到耳朵也在發燙。

與室友們的交談,沒有得到禮物的建議,反而被嚴刑逼供交代戀愛對象和戀愛過程的種種。這本末倒置了,我堅持保護個人私隐。

我傻傻地想,不如給寇毅叔買個小小的保溫壺吧,他常常四處走動,裝熱茶咖啡的,方便又環保。但他那鄙夷的臉面馬上又跳進我的腦海,嚷嚷着說:“喝完還要我洗杯子!”

那……送一打獨立包裝的酒精清潔棉,他用手提電腦前可以擦一擦屏幕,可是這些酒精棉可以帶上飛機嗎?

又或者送一盒啞色發蠟,之前在吉隆坡酒店就看到他的發蠟快用完了,這會送發蠟,剛好用得上。不過要是我選了帶顏色的發蠟......想想他一頭染色的鬓發,眨巴着眼睛回眸一笑,形象真娘得可以讓我笑出腹肌。

媽媽好奇地問:“綸綸,你怎麽傻笑了?”

( ̄︶ ̄)↗有嗎?好笑呗!

就在我絞盡腦汁想送什麽禮物的時候,寇毅叔在微信說他後天會從香港回廣州,到時候要給我一個驚喜。啊?!驚喜?!

☆、驚喜的幸副

他都還沒收生日禮物便要給我驚喜?!我有點摸不着頭腦,心裏卻有隐隐地期待。這些期待會讓人覺得飄飄然,心情愉悅,做事情格外輕松。思考了這麽多天的禮物終于有了實質性的進展——我決定送一個名片夾。

名片夾是金屬材質,黑色主調,銀色邊角。打開名片夾,上蓋銀色內邊角有一串小字母“Je t'aime tant, mon chéri.”當時在北京新天地廣場看到這個小小名片夾的時候,心中便覺得特別柔軟。上面的字母是法語,翻譯過來是“我那麽愛你,我親愛的。”收到這禮物的人只要打開名片夾子就能看到上面的這句的情話,那給別人派發名片的時候大概還會帶着一臉甜蜜的微笑吧!

腦子一熱,便掏錢買回家,第二天又後悔了,就為這麽一句話花錢,多不值得!為免看着心塞,我當時把名片夾子放在了抽屜的最裏面,直到昨晚收拾房間的時候才發現還有這樣一件事物。反正放着也是放着,當禮物送人還是有點用處。我美滋滋地用禮紙包裝,嘴裏像吃了蜜糖一般,還忍不住哼了段小曲。

第二天又是周五,下午下課便直接回家。我特意犧牲午休時間,冒着擾人午睡的大不敬在沐浴間裏洗頭洗澡。鄧兆欣一副識破異樣情況的探詢眼光,試探地問:“你這是放學有約的節奏呀!”

“是的,我約了我媽。”除了我和我媽媽,還多了個參與人。

“小綸,你不是有瓶‘殺他死’嗎?噴上一噴,拐個男生好好愛。”李文熙笑得一臉興奮,她所說的‘殺他死’是香水的代稱。這個稱呼是有故事的,話說從前有一個香港殺蟲水的品牌叫做‘殺它死’,專門殺滅蟑螂。廣州人便借用這個專有名詞來比作濃烈的香水,形容濃烈的香味能把身旁的人熏死。川妹紙李文熙買了瓶知性女香,談戀愛約會前總要噴上兩噴,好室友鄧兆欣便教會了她用'殺他死’這個新詞彙,希望她不要把男朋友給熏死。

我食指頭在另一只手臂上畫圈圈,寇毅叔從美國帶回來的那支香水放在家裏了,平常很少舍得拿出來噴。

沈蘊聽了我們說的話,一笑置之,繼續收拾自己的書本準備去上課。

其實我也沒穿很隆重很特別的那種衣服,就是換了件平常很少穿的雪紡連衣裙,款式也是淘寶上的大衆款。這一路從宿舍到教學樓,再到其他課室上課,周遭投來了不少異樣的眼光。我有點心虛,莫不是我的打扮太刻意了些?

公共選修大課演講與口才課上,範俊同學早早地霸了個不前不後的适中位置,還是一排連着六個的中間座位,每個座位上都有一本書躺着以示此位已有所屬。他看到我,連忙揮手大聲招呼。四周是一陣‘啧啧’鄙視的眼光掃過來,我都有點替他不好意思。他這是慣例,朋友室友團友,他都樂意幫忙留個座位。

宿舍裏與我一起選修演講與口才課的只有鄧兆欣。範俊把中間的位置讓給我與鄧兆欣,他與李英勳列坐我旁邊,他夾坐在李英勳我和中間,笑呵呵道:“你媽媽康複怎樣了?學校附近新開了家燒烤店,可好吃了,我們等你一塊去。”他其實不是等我去,而是等我的室友李文熙同去。看在彼此都是一個社團的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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