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自己的情緒,“你知道你這樣是在浪費人生嗎?我家裏打掃衛生的阿姨也不止這個工錢。”
我也鬧起了情緒,聲音有點上揚,“那是你家裏請的阿姨,我家裏可從來沒請過阿姨。”
某叔的神色一頓,緩了緩語氣,說:“小綸,不要管那些公司合同,等你拿了畢業證,就正式到我公司來上班。難道你不喜歡投資和資産管理嗎?”
“我不是不喜歡,但我想在實業企業裏好好幹幾年積累經驗。”
”你還有很多行業領域沒有接觸過,難道都要花上幾年時間去積累經驗嗎?人生的時間是寶貴的,你有多少個幾年?”
我說不過他,無論我用什麽理由,他都能應對過去。可他本人才是真正的理由,而我又說不出口,只能耍潑。
“我就喜歡去,你管不着!”
某叔的臉色很不好,聲音冷冷的,“是,我管不着你。”
晚飯不歡而散,還剩下很多,我不好意思打剩飯剩菜的主意,關上卧室門,心裏憋着一口氣,難受,然後又開始後悔,這說得好好的,怎麽就互相傷害了?!他明明只是好意關心我,我卻像只刺猬一樣到處蜇人。
第二天早上,屋子裏靜悄悄的,廚房冰箱面板上貼着張紙條,字跡端正。
-我回上海,改變主意就告訴我。
打開冰箱,裏面是用保鮮軟膜包蓋好的剩飯剩菜,還有兩大包切片方包和兩大包奶酪,青蘋果,奶草莓,奇異果和櫻桃塞滿了蔬菜收納格,打開冰箱雪藏間,牛排,鳕魚排,青口,元貝肉,火腿片,冷凍餃子,幾乎找不到一絲縫兒再放點別的東西。
深深地嘆了口氣,這個奇怪的大叔,老喜歡往人家冰箱裏塞東西,還塞得滿滿的,他以為他塞的是幸副嗎?
晚上,如常收到媽媽的視頻聊天邀請。
“綸綸,你是不是瘦了?”
“怎麽可能的事情,是手機自帶的瘦臉功能給你的錯覺。”我自覺地把簽訂賣身契的事情一一上報。
“綸綸,你舅舅說的話有道理,但媽媽還是希望你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媽媽說這話帶着嘆息,“你外爺的身體恢複得很好,還特意給你寄了箱東北糯玉米。”
好幾次讓外爺過來廣州玩,他都盼望得不得了,但一想起農場裏的農作物和雞鴨魚,他又猶豫了。不過最近,他老人家在外婆和媽媽兩人的合力熏陶下,開始學習關注朋友圈并學會點贊。
收到外爺的東北糯玉米,當然要拍張照片顯擺一下。晚上果然收到他老人家的點贊,一周後,又收到了一箱玉米。前頭收到的那箱玉米還沒吃完......還是不要再顯擺了。
六月一日國際兒童節,我正式成為UIE的其中一員,座位搬到了方思華先生辦公室的旁邊,鄰座是負責行政人事以及財務的祖兒,還有一位鄰座是新轉投到boss老尼麾下的溫迪。溫迪本來是業務部門的跟單,現在負責物理部門,專管小三機構裏的物流供應商。因為都是同一個老板,她對我特別友好和親近。
與我們同是老尼派系的還有質量管理部門,他們人丁興旺,也坐在不遠處,聽說都是名校畢業的碩士生或博士生,我一見到他們,眼中便全是敬佩之意。都說大學生過的是豬一般的生活,打工仔過的是狗一樣的生活,考研考博那過的可是豬狗都不如的生活,熬過來的人都是铮铮漢子,我萬分敬佩。
Boss老尼已經回法國了,不過他邀請了不同部門的同事給我安排了一對一的培訓,一個培訓就是半天。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的英文名字太長了,大家都喜歡叫我“小綸”,除了辦公室裏的法國人。
吃午飯的飯友仍是薇妮,那天帶了某叔做的剩飯剩菜回去,她嘗了一口,不住地大贊我的做飯水平。我很不好意思,老實地告訴她是家裏親戚做的。
不過我們沒吃上幾天住家午飯,又得開始到外面吃都城快餐。原因無他,一個是家裏沒人做,另一個就是我們懶,不肯動手做。溫迪也會不時地加入我們的快餐好友團,大家一起聊聊辦公室裏的八卦,日子倒也過得很快活。
兩個月後,boss老尼發郵件給我,要我準備去法國為期十天的培訓。我也沒多想,就問祖兒申請商務簽證要準備的資料。
午飯的時候,薇妮問我什麽時候出發去法國,還說她要給我列一張代購清單。我笑說她怎麽這麽快就知道我要去法國培訓的事情。
她呵呵直笑:“辦公室是不會有秘密滴。”
一旁的溫迪臉色有點奇怪,笑容也很牽強。我有點不明所以,不知道自己哪裏得罪了她,只覺得她與我之間漸漸生起了膈膜。
後來,薇妮悄悄地告訴我,原來溫迪申請的調職崗位是我現在擔任的職位。
“你都把人家位置占了,還要去法國培訓,這個仇恨結得有點深哦。”
我這是犯了哪門子的太歲,正在座位上悲天憫人,忽然被老方先生喊進了辦公室,他手裏拿着我的出差行程申請單,兩道劍眉一高一低,直看得我心裏發毛......
☆、初次法國之行
老方先生垂下兩根眉毛直視我,說:“你可以更改一下你到法國的出行日期嗎?”
啊?
“我正好也要去法國,我們可以坐同一班飛機。”
哦!
老方說的同一班飛機真的只是同一班飛機,他坐的是高級經濟艙,而我坐的是普通經濟艙。我們倆在機場碰面的時候,大家都推着一個32吋的行李箱,我的是空的,他的是重的,看着推得挺吃力。
我們的航班都是從廣州直飛巴黎,但巴黎以後咱倆就分道揚镳,他是回鄉往南走,我是出差往北走。好心的老方叮囑我在巴黎機場要怎麽去坐高鐵,要是遇到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給他打電話,然後他便坐到他的高端經濟艙位上,不再管我了。
我暗暗地想,我出差沒有配備公司手機卡,我也不可能用私人電話為工作開通國際漫游。孤獨的我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想起要把小書包放在行李架裏,只好再次站起把書包舉高,身旁突然多了一雙結實有力的手幫忙把書包擡到行李架上。回頭一看,是健壯的空姐。孔武有力的空姐身穿制服,魅力無邊地四處檢查乘客的安全帶有沒有扣好。無聊的我翻出手抄法國攻略筆記,呃,有些字跡寫得自己都認不出來......
身旁突然響起一個聲音,“你要去巴黎旅行嗎?”
循着聲音的主人,是一個棕色頭發的歪果仁,發絲有點微卷,看不出年齡,T恤牛仔褲帶點文藝氣息。
“呃,不是,我不是去巴黎。”說完又有點尴尬,坐的這班飛機就是降落巴黎戴高樂機場,“我......只是路過巴黎。”
“祝你旅途愉快。”
“同祝。”
長途旅程正式開始。我在座位上點播了兩部電影,又吃了一個豐富的不知道是宵夜還是早餐的飛機餐。然後,我開始坐不住了,屁股怎麽坐都難受,困頓的身體,卻怎麽樣也睡不着。瞄了眼身旁的小文青,我的個神,他這是在攤開手提電腦專心工作。
我偷偷打量他的電腦屏幕,好像在撰寫工作報告,又是數據又是圖表,是個excel/PPT高手。小文青好像發現我在偷看,臉蛋轉了角度正對我。我的臉噌噌噌地燙起來,然後逼不得已地說:“對不起......我就是......睡不着......”目光迅速離開犯罪現場。
我好像聽到了輕微的笑聲。
“是不是我的電腦太刺眼,讓你不能睡覺?”
“沒有的事情,是我自己睡不着。”
小文青把電腦合上,機艙裏頓時黯淡了下去。嗯,好像真的是他的電腦太刺眼了。翻了個身,尋了個舒适的坐姿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飛機正在地面滑行。伸了個懶腰,抵達巴黎。
←_←眼角餘光忽然捕捉到什麽,是小文青看過來的眼光。他發現我知道他在看我,不自在地撇開眼睛。真是個可愛的小文青!再見!
老方領着我去海關入境,帶着床氣的我一臉木讷,我現在極度需要床,椅子也行。人家《神雕俠侶》的小龍女能在繩子上睡覺,排隊等候入境的我,能站着睡覺。老方沒好氣地笑:“年輕人,醒醒。”
我哀嘆,我的人是醒着的,但我的眼皮它不受控制地要閉上。我用力拍了拍臉皮,強制自己打起精神頭來。與老方告別後,循着指示牌走到了高鐵站裏。
高鐵站裏沒有寬敞的等候室,我拉着行李箱在站臺上吹風。吹了一刻鐘,高鐵終于進站了。我那個激動,噌噌噌地鑽進車廂裏。火車裏空蕩蕩的全是座位,心裏美滋滋地想,待會保不準可以一個人獨享四人座。正幻想得那個美好,忽然一個高大的人形物體掉落對旁座位。唉~好像在哪見過......
我還沒發出聲音,對方已經打起招呼。
“嘿,你是去裏爾的嗎?”大個子閃呼着眼睛。
我愣了愣,笑道:“你也是去裏爾的嗎?”
兩人忽然一起大笑。
“我叫歐力衛。”大個子饒有談話的興致,他剛剛在飛機上......睡着了嗎?怎麽如此有精神,與我的萎靡完全相反。
“綸娜敖娜。”
歐力衛愣了愣,覺悟般換了法語頻道。
“你這是上學還是旅游?”
“我是來出差的。”
他皺了皺眉頭,“你不會也是C企的員工吧?”
C企是一家新興的體育用品零售商,據UIE的員工手冊介紹,UIE與C企是同一個法國家族集團旗下的公司,通俗一點的比喻,就是同一位爺爺,不同的爸爸。
“我不是C企的,我是UIE的。”這個男生應該是C企的員工,忽然覺得兩人很有淵源,竟然都是在同一個集團,又在同一架飛機和同一班火車上。
歐力衛說他在C企負責市場發展,常常要到不同的地方出差,但這是他第一次到廣州。聽說我是廣府人,特別的表達自己對粵菜點心的喜歡。一個多小時的火車旅程在兩人的聊天中很快便過去。UIE簽約的酒店就在火車站旁邊的大商場裏,歐力衛堅持盡地主之宜,熱情地把我送到了預約酒店的大堂門前。
“這是我的名片,你若有空就給我個電話,我當你的導游帶你逛逛裏爾城。”
我的出差行程挺緊湊的,估計沒有時間參觀裏爾城,但還是十分感謝友好的歐力衛。
躺在酒店床上的時候,正是法國的中午,我從中午睡到傍晚,打着呵欠支着嗜睡身體到樓下的快餐廳随意吃了個薯條和甜甜圈當晚餐。四周冷清得不得了,因為周天是法國的周末,即使是零售業餐飲業,很多也會停業休市。這還是媽媽在我出發前特意提醒我的,當年她在裏爾第二大學念本科學位,沒少在周天對着閉門休市的商店與超市一番感慨嘆息。
第二天是人人沮喪的星期一。我休整了一個晚上,精神煥發,坐上計程車便往公司總部出發。計程車司機聽說我要去UIE的總部,也不需要問詳細地址,便載着我在裏爾城裏馳騁。
“到了。”司機大哥眨了眨眼睛,再扔給我一句“祝你好運。”
縱觀UIE總部,很寬敞的兩座五層大樓,側面還有一棟小洋樓。大樓前是一個露天停車場,小汽車停的整齊美滿。我觀察了好一會兒,就是不知大樓入口在哪。
“綸娜敖娜。”能在公司總部喊出我名字的,只能是boss老尼。回過頭來,果然見他老人家西裝皮鞋,頭發碼得油光锃亮,完全一副成功人士的标配。
老尼領着我在一個不易察覺的小道轉進大樓花園。呃,大樓的大門其實也是能發現的,只是我剛剛站在了辦公樓的背後,所以瞧不出正門口的方位。
老尼一邊刷門禁卡一邊問我要不要來杯咖啡,我搖頭,昨夜睡足夠了,不用咖啡提神。一路見到幾個上班的法國人,老尼見到認識的就打個招呼,他認識的同事都打量我,老尼認真地介紹了一番。兩人坐電梯來到第二層的辦公樓,老尼讓我坐在他的獨立辦公室裏,幫我設置了上網的網關,便哼着小調去沖了杯速溶咖啡。待看到辦公室外開始湧動人影,這才領着我去一個一個地打招呼。然後,冗長的會議便一個接着一個。
-法國一切順利嗎?
手機收到了某叔的微信信息。
我不予理會,繼續專心開會,還不時提問。午間,在員工餐廳享用了一個法式午餐,向對我充滿了好奇的同事耐心解答每一個八卦問題。
老尼要來一口飯後煙。我表示要去辦公樓買杯午後咖啡,便與部門的其他同事一起回去。辦公樓第二層有一臺咖啡販售機,一歐元一杯,白菜價。畷了口現磨拿鐵,可以啊,機械調制的一點也不比店裏的人工咖啡遜色。
诶,我衣服口袋裏的小筆記本呢?!莫不是落在員工餐廳裏了?急忙下樓,在辦公樓門口前的小道上發現躺在地上的小筆記。歡喜地撿回失物,呃,沒有門禁卡,怎麽進去?!
突然發現旁邊也有一個人在憂愁如何進門,我轉頭打量那人,這一看卻不得了。
☆、有緣千裏能相會
我轉頭打量身旁同樣被堵在門禁外的人,标準的高大個子,不胖不瘦恰到好處,棕黃頭發,細皮嫩肉的臉蛋,如星星般閃耀的眼睛,唇紅齒白,的确是一個高顏值的美青年,堪稱小鮮肉,不對,是新鮮肉。
我咽了口唾沫,呆呆地看着他。他也定定地瞧着我,神情有點懵逼。然後不知是誰從大樓裏出來,門打開,兩個擋道的門神後知後覺地閃到一旁。
我瞥見那歪果美鮮肉臉頰緋紅,尴尬地尾随我進入樓裏。大樓首層沒有接待前臺,只有電梯樓梯和一道通往辦公室的推門。我等電梯,歪果鮮肉也等電梯。電梯到了,我們先後進去,我按了二樓,看他沒有按別的,心想還這麽巧都往同一層。
電梯到了,幸好二樓辦公室的推門沒有閉上。我慢條斯理地走回老尼的辦公室,眼角餘光看見那歪果鮮肉往電梯回走。
這是什麽梗?!走錯樓層了嗎?
豔遇過去後,生活終歸回複平淡,會議始終讓人缺氧。
尋了個空,甩了句“順利”給某叔當作回複。是有點敷衍,那再回一句“你需要法國代購嗎?”
信息如同撒入大海。我撇了撇嘴,便聽到老尼對我說:“綸娜敖娜,實在抱歉,這兩天晚上都有事情,後天,後天晚上我請你去小餐館。”
哦。
其實我不好意思說,晚上工作結束以後我要去藥店代購。酒店樓下的商場有家小藥店,我晚飯都還沒吃便捏着張清單在那裏埋頭掃貨。藥店太小,很多清單上點名的護膚品都沒有找着,悻悻地刷信用卡支付了購物籃裏的一堆商品,再愁苦地看了看清單上還有一半是空白的名錄。是哪位雷瘋在辦公室裏廣播我要去法國出差的?為毛我全都答應他們的代購請求?
第二天的工作,始終圍繞在供應商付款的流程和系統更新上。因為涉及到業務與供應商的談判重點,業務部門的高管也被邀請列席。會議充分反映了古往今來,東西方文明都一致高度關注的資源控制權。業務部門喜歡供應商的罰款控制在他們手上,這樣有利于他們管控采購商。管控部門希望業務部門和其他後援部門可以解釋為什麽産生了訂單罰款而不扣減供應商的貨款?你争我奪,大家都有道理,誰也不是誰的領導,也就不必接受對方的意志。
我深深地為直屬boss老尼的高智商所折服,一旁幾個業務高管劈裏啪啦地按動計算器,他的小腦袋瓜已經飛速計算出結果,準确度驚人。我的嘴巴張得老圓,這樣厲害的老板好吓人哦。
會議結束,工作小息,部門裏的法國女同事一個勁地問我,是不是只要吃米飯就能保持東方人的苗條身段?怎麽東方人每天吃米飯不厭倦?
不要以為高大上的法國女性會與我探讨那些知性或者時尚的話題,也不要以為浪漫的法國男人總要以幫助女性的紳士行為作為己任。事實上,見識以後,她們的聊天話題與我們三姑六婆所關心的沒有太大區別,他們的服飾打扮紅裏花銷,比我這位東方女性還要妖豔,哪裏有紳士可言?
眼界大大拓寬了的我,決定下班不坐計程車,改坐地鐵以感受沿路的法國北部城市夜景。結果,風景我是欣賞了,不過險些找不到回酒店的路,生生錯過了購物的營業時間。恐怕我要辜負對我熱切期待幫她們代購的好友同事。
第三天的工作,我們面見了一些IT供應商。午休期間,IT部門的同事對我的白飯手機充滿了好奇。他們認識水果手機,中制手機,但不知道原來中國還有白飯手機,價位很吸引。于是,他們厚着臉皮讓我上網幫他們查詢中制手機在中國境內的銷售價。
卧槽,居然是中歐同價。法國人民表示為什麽省去了運輸費和各項入歐認證費的中國物産沒有比在法國銷售的同款便宜。中國人民表示為什麽不同生活指數的國度會有同價的同款商品,價格不公。雙方皆是極度的遺憾與不忿,然後各散東西,該幹什麽的幹什麽去。
傍晚,裏爾的涼風吹着很舒服涼快。老尼開着一臺兩廂型标致小汽車載着我在馬路上奔馳。哦,是手動擋,車技杠杠的。他選了一家離高鐵站很近的小餐館,推薦我吃小青口,自己則點了份德國鹹豬手。
入口即溶的青口,深深地征服了我的身體與靈魂。瞟了眼老尼吃得津津有味的鹹豬手,無比認同我□□的共餐同食文化。一盤盤不同的美味,你喜歡的就多吃一口,他不喜歡的可以裝作已經吃了一口,大家都來嘗一口。哪像歐洲這般一人一盤,你點的好吃也不分我一口,多摳門寒碜。
為了表達我的不滿,我還點了份餐後甜品。老尼很是羨慕,直說我吃這麽多也能保持苗條,真是上帝賜予的福氣。那是自然,我媽媽說我是上帝的孩子,當然是有福氣的。
與老尼分別後,我扶着空氣(因為在街上找不到可以扶的牆),挺着撐得脹滿脹滿的小肚皮一步一步地挪回酒店。身旁的小馬路邊上響起喇叭鳴聲,車燈閃啊閃地像是要引起警示,我回過頭,便見一輛小汽車尾随身後,車窗戶裏伸出一個腦袋。
車窗裏的腦袋在昏暗的路燈下看不真切,待小汽車靠近身旁,才終于看清楚那司機是在飛機火車上遇見的歐力衛。
“嘿,你好嗎?你這是回酒店嗎?”歐力衛閃呼着的大眼睛在昏暗中依舊褶褶生輝。
“想去購物,但這個點估計商店都下班了。”我看了看手機裏的時間。
“你想買什麽呀?”
“幫朋友買護膚品。”
“喔,我倒是知道附近有一家挺好的藥店賣護膚品。”
“你說的不會是我酒店商場裏的那家吧?”
“不是,還有另外一家。”仿佛感受到我熱烈期待的灼灼眼光,歐力衛試探地問,“要不,等你明天工作結束,我帶你去那家藥店?”
正中我意啊。
第四天個工作日,老尼把我需要完成的短期與長期工作任務詳細明确地與我一一說明。明天晚上便要回國了,他希望我在回去前能完成大流程規章說明的檢閱和評注。如果像我這種新人都能理解流程說明,那其他人就不在話下了。當我結束統共一百四十頁的流程說明書的閱讀與評注時,天已經黑透了。
走出UIE辦公樓,遠遠便看見歐力衛的小标致汽車。不是我眼力好,而是停車場上就剩下那麽幾倆小汽車,車上還有個愣頭青年在向我招呼。
“你餓嗎?如果吃了晚飯再去藥店,恐怕趕不上時間了。”
“沒事,我還沒有餓。”
于是歐力衛開足了汽車馬力,小标致旋風一般駛向裏爾市區。
“你們在法國怎麽都開手動擋車啊,這麽厲害!”
“是啊,法國很多人都開手動擋汽車,省油啊,就是堵車的時候手腳比較累,權當是運動吧。”
他問我這幾天都吃了哪些食物,可喜歡法國菜。我馬上想起那道入口即溶的小青口,還有早餐用的面包。要知道我有一個不大喜歡吃西式面包的中國胃,可在酒店吃的那些早餐面包完全颠覆了我對面包的印象。如果可以,我不反對來一頓法國面包做正餐,這在中國是不大可能的事情。
歐力衛在一段城區路邊停好汽車。哦,那簡直是三兩下的功夫,流暢得狠,仿佛只是件輕松得不用動腦筋的手腳之勞。他領着我在一段商業街上東拐西轉,然後在一個小夾角裏鑽進一間藥房商店。門店店面雖小,店裏卻大有乾坤,好幾個大貨架子全是琳琅滿目的護膚品。我的個神啊,這是足以讓亞洲女性高聲概嘆流連忘返的好地方。我完全忘記了歐力衛的存在,只管提着購物籃子按單揀貨,然後自己又忍不住給自己,媽媽和外婆添置了好幾款明星産品。
直到商店的保安微笑着催促我們商店要下班了,我才依依不舍地結賬離開。我這才想起一旁傻傻候着的歐力衛,十分不好意思地讓他幫忙提貨。他呵呵地笑着,似乎感覺我并不是買得太多,然後領着我到附近的小餐館吃晚飯。
“這一頓飯請讓我結賬,實在太謝謝你帶我到這家藥店。”我提前說明。
歐力衛笑呵呵道:“這可不行,聽說在中國,男士與女士一同外出用餐,也沒有女士結賬的習俗。”
那個是男女談戀愛才有的情況,并不包括我們的狀況。一番争論,兩人決定先點餐再說。我點了個吞拿魚意粉,味道還可以。歐力衛點了個剁牛肉,就是牛肉剁成泥餅當牛排煎的那種。兩人一邊吃一邊聊,歐力衛談起他喜歡的運動,滑雪,潛水,網球,游泳,跑步......多不勝數,好像只要是運動,他都喜歡。在C企這樣的體育用品公司工作,想來他一定十分喜歡。
問我喜歡什麽運動,沒好意思告訴他我喜歡的運動是靜坐和睡覺......一頓飯吃得十分愉快,要是能再多一點時間逛街shopping就更好。不過因為時間的關系,店鋪都下班了,我們只好在路上慢悠悠閑逛。
“明天就回去?”歐力衛低聲驚呼,“你不到巴黎或者其他地方看看嗎?”
我想的,可事實上不允許,我是來出差,不是來旅游的。歐力衛送我到酒店大堂門口,将兩大袋的戰利品轉交我。
“我希望再次去中國看一看。”
歡迎至極。
歐力衛瞧我進了酒店門口才轉身離去。怎麽說?法國男士還是很有紳士風度的。
最後一天的工作,老尼沒有什麽特別吩咐,我便專心一意地清理積存了多日的工作郵件,還有一封私人郵件。是小屁孩小尼古拉斯的回複郵件,在我出發前往法國的當天,我發郵件告訴他我要經過巴黎。
我親愛的寶貝,真的嗎?你已經在法國了嗎?抱歉得很,我今天才看到你的郵件。你的電話號碼是什麽?這是我的電話號碼。我要如何才能見到你?
☆、巴黎機場上的彈奏
四年多未見,小屁孩應該長高了不少吧。
回程火車從裏爾駛往巴黎,一個人對着窗外的風景發呆。摸出手機,微信沒有消息。我苦笑,都沒有網絡流量,哪來的消息接收!這純粹是慣性看手機!待會到了巴黎機場,給小屁孩打個電話吧,人不能太冷漠,路過別人家門,不能拜訪,打個電話問候一下,總歸是禮貌的。
我提着巨重的行李箱,再次路過巴黎機場那架小小的電鋼琴前。電鋼琴是供游客彈奏解乏的,上次就看見有為仁兄坐在琴邊彈得不亦說乎。心中有了彈琴的念頭,手指便發癢。我勸慰自己,就來一曲吧,權當作弘揚一下我中國曲樂文化。可是,彈哪首曲子好呢?《我的中國心》?沒看過曲譜。《龍的傳人》?尚未練習過。我又不想彈那些老掉牙的《歡樂頌》《土耳其進行曲》......腦子裏轉了轉,十指擱在琴鍵上,憑着思潮,記憶中的曲子便順勢而出。
當花瓣離開花朵,暗香殘留。
香消在風起雨後,無人來嗅。
如果愛告訴我走下去,我會拼到愛盡頭。
樂曲緩緩傾瀉而出,我感覺到周遭有行人在駐足圍觀,沒有理會。歌曲裏的纏綿使我陷入了缥缈的虛空,歌詞裏的愛意在我的心房裏蕩漾,竟讓我生出了無以名狀的情愫。我真的可以愛下去嗎?
心若在燦爛中死去,愛會在灰燼裏重生
難忘纏綿細語時,用你笑容為我祭奠
烈火燒過青草痕,看看又是一年春風
不知是誰在身旁奏起了小提琴,歌曲在小提琴的悠揚伴奏下,比鋼琴獨奏更缱绻綿長。我的心微微顫動,來不及回過頭細看身後替我伴奏的路人,只是把旋律再重複彈奏了一次,再一次,停下。我回過身向伴奏的夥伴致意,對方貌似是一名亞洲人。她放下小提琴朝我微微一笑,瞬間便融入人群中。四周響起熱烈的掌聲,我向聽衆微笑點了點頭,看見人群中有一個法國少年注視我,向我走來。
“綸娜敖娜,是你嗎?我是尼可拉斯。”
小屁孩?我上上下下打量他,完全沒有小圓胖臉的痕跡,眼前是一個高大的壯實少年,呃,再細看,依稀能辨認出昔日的小圓胖臉,只是小圓臉像面團被揉開了一樣長開來了。
尼可拉斯格格直笑:“我一眼就從人群中認出你了,是不是很厲害?”
他都已經和我一樣高大了,我樂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臉蛋,說他長大了很多。
“我有沒麽有長帥了很多?”他圓着雙眼問我。
“沒有。”我樂不可支,“你長得一點都不帥,但是長得很可愛。”
他一副你沒有說實話的眼神。
我們聊了好一會,尼古拉斯還是一個未成年的中學生,不宜在外待得太晚,我有點擔心他要如何回家。
“沒關系的,明天是周末,我已經十六歲了,很多事情都可以自己做主。”
“十六歲在中國還是個未成年人。”
“十六歲在法國是可以結婚的年齡。”
呃,好吧。
“我要登機回中國了,你不要再和我争論。”我笑道,“待會回到家記得給我發個郵件報平安,記住了嗎?”
尼古拉斯噘了噘嘴,依依不舍地與我道別,口中還喃喃念叨:“再過幾年,我一定會去中國的,再過幾年。”
嗯,好,到時我一定好好招待。只是我沒有想到,剛剛在機場彈琴的一幕,再次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
飛機在黑夜中起飛,睡意襲來。剛剛适應法國時差的我,又要去重新适應中國時差。腩瘦!香菇!(難受!想哭!)
我在飛機上睡得昏天黑地,回到廣州又在家裏睡得日上三竿,總算克服了倒時差的身體障礙。可見睡眠确實是人生中多麽重要的事情。在人間銷聲匿跡了兩天的我,盡職盡責地掏出手機向委托代購的同學朋友安排發貨。
數月沒見的鄧兆欣便是其中一位雇主。周三晚上,二人在小餐館見面。還沒找到工作的她,依舊樂觀享受生活。
“李文熙那個死鬼又和男朋友分手了,一個在廣州,一個在深圳,遠距離的戀愛通常都是分手結局。”鄧同學感慨一番,繼續八卦,“你有沒有和老李老範聯系?”
“有啊。他們發朋友圈,我有回複。”
一個白眼飛來,“老李都不發朋友圈的。”鄧同學鄙夷地看着我,“你不會認為自己點個贊就是對朋友圈的回複?”
好吧,那我從今日開始在朋友圈回複表情。
“你說的那個對你很好的男生,後來到底怎樣了?”
這話題怎麽轉移得這麽快?!
“他仍然對我很好呀。”
“然後呢?”
“然後,他還是會繼續對我很好。”
又是一個白眼飛來。
“光對你好有屁用?名分呢?”
“名分......都是浮雲,關鍵還是要對我好,是不是這個理?”我似乎有忽悠人的嫌疑!但這絕對不是我的本性。
兩個初入社會的同窗少女,聊八卦聊得太晚。鄧同學那是喜歡睡到幾點就幾點,但我卻是睡着睡着上班就遲到了。幸好辦公室最高領導人老方在忙着應酬,我借機溜回自己的座位上。
“綸娜敖娜。”我被點名了,喊的是英文名字,是歪果仁在喊我。我在心裏淚奔,要倒黴了。堪堪擡頭仰望,撞上了一雙藍眼睛。
“這是凱瑟琳,新的業務助理。”老方說法語,等于告訴辦公室裏新來的歪果仁同事,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