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16)

便在床上睡到天亮。

第二天,我們繼續參觀集團位于莫斯科郊區的國際倉庫,進口部的同事也在參觀現場不時為我們解答問題。下午,我們驅車到莫斯科的金三環小鎮之一謝爾吉耶夫參觀另一家零售門店。門店裏的員工木讷地看着我們,我瞧見華丁米向店長使了個眼色,店長馬上朝那位員工說了句俄羅斯語,店員馬上為我們挽起一個笑臉,只是真的有些僵硬……

我對華丁米說,“我知道俄羅斯人有句諺語,笑容背後常常藏有目的。他們既然不愛随意露笑就随他們吧,不要讓他們強顏歡笑。”

華丁米很聰明,一點就通。回莫斯科的路上,他猶豫地問今晚的晚宴是否如期。衆人都把目光投向我,因為今晚的飯局對象是俄經濟發展部的主任。

晚餐訂在紅牆附近的一家安靜小餐館裏,主任已經到場,看見我們一行五人浩浩蕩蕩地進來,輕按在腹部的手掌揮動手指敲了敲鼓脹的肚皮。

“幸會,拉米東小姐,噢,你比我想象得還要年輕漂亮。”主任一臉樂呵呵,顯然是慣應酬的人,天文地理風俗文化乃至各種八卦無一不能聊,就看對方愛好哪一範疇。

“U俄對我們國家的社會建設貢獻良多,如果在經營當中遇上什麽困難,不妨和我們說說,我們一定向上反應,為U集團争取更多的便利,就是不知道U集團今後在俄會有什麽樣的計劃?”

出發到莫斯科前,我對俄市場的零售業發展歷史和這兩年的市場狀況做了些研究功課。多年的經濟制裁導致俄羅斯的盧布貶值,早年到俄投資發展的歐洲零售商現在大多已經退出了當地市場。

U集團繼續在俄苦戰,營業額也因為市場份額的上升在不斷上漲。但利潤的上漲不能跟上盧布貶值所帶來的困厄——剛賺回來的盧布換成歐元或美金,集團的利潤便降低了。再進貨的時候也因為貨幣貶值需要更多的盧布買入外幣,價格成本飙升,産品便要跟着提價,産品賣貴了,客人自然買得少。

多年循環下來,U集團在俄的業績日漸凄涼。主任這樣問,怕是擔心我們會有收縮甚至撤退的打算。

“閣下想必也知道,我才剛剛接手U集團,目前更多的精力都用來了解和整理內務,希望讓集團能夠重新定位新零售的企業發展方向。”華丁米替我把法語口譯成俄文轉述給主任,主任呵呵地笑,想來對我們的回答還算滿意吧。

一天的工作與應酬總算結束,我對威廉和歐力衛說明天下午便要離開,都去轉轉買些紀念品的不用陪着我。成功地驅趕了兩塊膏藥後,看了看身後一直沉默的魯能,我放慢了腳步。清涼的晚風徐徐吹來,我打了個噴嚏。

魯能大步上前,我在想他會不會像電影情節那樣把外套脫下給我披上。等了一會,什麽動靜都沒有。我回過身,發現他身上也只穿着一件白襯衣,正在朝從停車場駛來的轎車打手勢讓司機趕緊開過來。

在俄羅斯的最後一天,威廉要和華丁米詳談。我沒有什麽特別要務,便決定到克裏姆林宮參觀。沒有導游,三個人東問西摸地才找到了進入克裏姆林宮的入口通道。魯能在身後緊随,歐力衛拿着手機不時地拍照,我随意地在克裏姆林宮的中央幹道上走動,馬上被主幹道另一邊守着的衛兵吹哨子警告。我開始發蒙,不知道哪裏冒犯了他們,往後退了兩步,衛兵依然吹哨子讓我後退。魯能馬上拽着我的臂膀退到行人路上,哨音才消停。

“他們都盯着我們,再吹第二次哨子警告就要動手驅趕。”

我納悶地看着主幹道另一邊剛剛吹哨子的衛兵,喃喃地說:“他們挺歡樂的樣子,好像跟我們玩鬧似的。”

“你瞧瞧對面和身後的樓上,都要衛兵在盯着我們看。”我循着魯能所指,果然看到大門和主幹道另一邊的建築樓上在不同角落裏都站着衛兵。我好奇地打量他們,他們則一臉警備地注視着我們。

這時候剛好有一群中國旅游團路過,熟悉的普通話在人群中飄來:“前方對面淺黃色的寬大建築就是俄總統的辦公大樓。”

前面?我大步往前走,眼睛已經燃起了對總統大叔的洶洶向往,想要再近一步,還沒跨出,便看見對面的衛兵朝我搖了搖食指。我的童心大作,也朝對方豎起一根指食指,暗指‘就讓我看一眼吧’。

衛兵搖頭,一臉興致地看着我。我把腳放到主幹道上,衛兵馬上朝我吹哨子。我悻悻地把腳縮回來,看見對面的衛兵苦笑着向我搖頭,然後豎起兩根手指,再豎起一個拳頭的手勢。衛兵又豎起三根手指,馬上又打了一個開槍射擊的動作。

我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很是無奈地往滿是游客的教堂參觀區走去。衛兵一臉歡愉地朝我們揮手道別,惹得一旁的歐力衛不住掩臉偷笑。

為了捍衛我的臉面,我準備離開克裏姆林宮後向歐力衛發難。才剛走出克裏姆林宮,突然有兩名漢子攔住我們的去路。魯能一個閃身擋在我身前,對方上前就是一拳。

☆、莫斯科變故

電光火石的瞬間,魯能已經避開對方的拳頭,反身便是一記踢腳。對方也不是弱者,受了一腳便纏上了魯能與他近身搏鬥。路上幾乎沒有路人與行車,歐力衛把我擋在身後,我的視線大部分受阻,勉強還能看個大概,魯能正占據上風。

但打鬥在突然之間停止,歐力衛箭一樣地沖上去厮打,我看見魯能已經軟倒在地上,漢子手裏握着一支小注射器紮在了他的後背。我心髒緊縮,嘣地跑過去照着對方的□□狠狠一撞,那人低呼一聲倒在地上□□。我抱起魯能的上身,他失焦的雙眼看向我,掙紮着要爬起來,最後完全昏倒不動。

我擡頭,歐力衛已經被另一個人壓在身下不能動彈。旁邊站着另外兩名俄羅斯漢子冷冷地盯着我,其中一人朝着路邊停着的商務車做了個請的手勢。

商務車很豪華,一路載着我們在莫斯科郊外的馬路上疾馳。我緊緊抱着懷裏昏睡的魯能,各種奇怪的想法在我腦海裏飛速打轉。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只有冷靜思考,才可能找出最可行的應對辦法。

汽車大概行駛了一個多小時,終于轉進了一座小別墅裏停下。我抱着魯能不撒手,其中一個俄羅斯人操着僵硬的英語對我說:“他只是在睡覺,再過幾個小時便醒過來。”我兇狠地瞪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地下車,那人下意識地用手護着身下。

我給歐力衛使了個眼色讓他稍安勿躁,歐力衛要跟在我身旁,被兩個俄羅斯人夾着不能動彈。

“他們的目标是我,只要找到機會就趕緊逃。”用法語對歐力衛說完,我便跟着一個俄羅斯人進入別墅。

別墅雖小卻很精致,現代氣息肆意張揚。在客廳的角落裏,一個俄羅斯小青年在玩VR星際獵人。我冷漠地打量他,二十出頭的模樣,身材勻稱,一身時常運動的衣着打扮,撅着屁股用模拟射擊器開槍的姿勢叫我有一腳把他踹進太平洋的沖動。

壞人一臉得意地轉過身朝我上下裏外看個通透似的,抿起嘴角,用英文說:“不愧是奸商與官僚的子孫,要是普通女人碰上你這種情況早就害怕得哭喊不停了。”

“你是誰?為什麽要抓我?”我才不跟壞人廢話。

“我啊,可是正經有禮地幾次邀請你與我見面,但你卻不理不睬的,這才讓我不得不粗魯地請你過來。”

我幹笑一聲,索性在沙發上坐下,把茶幾上的蘋果拿到嘴邊咬了一口,說:“小鬼,你到底是誰?為什麽要與我見面?”

“我不是小孩子,我叫丁米曲F,我是一名商人。”丁米曲皺起眉頭,一副老大人的口吻。

“你想和我合作生意?”

“是的,我有一個商業計劃,需要合作夥伴。”

我睨他一眼,“你為什麽對我這麽有信心,一定要和我合作?甚至不惜用這樣極端的見面方式?”

“這個你不用管。”丁米曲不知從哪個角落裏拿起一塊平板電腦,客廳的巨屏電視機開始播放不同游戲的介紹廣告。

我對游戲的掌握只停留在消消樂,鬥地主,大富翁一類的益智游戲上,對于策略和動作一類的游戲,了解程度只限于游戲名字的層面上。我不明所以地看向丁米曲,他朝我微微一笑,有些害羞的意味。

我試探地問:“這些游戲是你設計的?”

他點頭又搖頭,笑意顯露:“我只是參與了其中的一部分制作。”

“你想怎麽的一個合作法?”

“我需要一個投資商。”

“我對電子娛樂不感興趣也沒有投資的欲望。”

“不是的,我不要你投資,我希望你可以幫我物色和介紹一些有電子娛樂背景的投資商。”

“你對我這麽無禮,還傷了我的保全人員,我為什麽要幫你?”

丁米曲的臉一紅,支支吾吾地說:“其實嘛……咱們是有血緣關系的親戚。”

我險些被嘴裏咀嚼的蘋果給嗆到,狐疑地打量他,“我跟你是哪門子親戚?”

丁米曲掏出手機,刷刷幾下翻出一張手機照片。照片裏是我爸爸和一個抱着小孩的年青婦女在安圖大宅的留影,他指了指自己,說:“我就是照片裏的小孩,這位婦女是我的媽媽娜塔莉。”

我心情激動,都是些什麽鬼親戚?又是我爸的私生子?我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兄弟?都是些什麽狗血劇情!

“你看,咱們是親表姐弟,雖然今天才正式彼此認識,但一場親戚的,你……會幫我的吧?”

慢,什麽親表姐弟?

“你媽跟我爸是什麽親戚關系?”

“哦,那個,舅舅沒有跟你說嗎?我媽媽是泰喜*拉米東的女兒。”

我被這個突然而來的消息給擂倒了,但想想又覺得哪裏不對。如果是泰喜的女兒,她的兒子應該喊我爸做舅叔公,怎麽會喊舅舅?如果我有這門子親戚在俄羅斯,為什麽我爸沒有給我說起?但這些問題現在都不是我的首要關注點。

“既然一場親戚,你是不是該給我個交代,把我的人好好安置,該付的工傷費給付了?”

卧室裏柔和的燈光照在魯能的臉上,此刻的他猶如孩子一樣安靜地睡着。突然,他從床上驚醒,警覺地打量四周,看到我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細長的眼睛盯着我一動不動。

“我們被軟禁了?”魯能問,“他們要什麽?贖金?”

我搖頭,雖然自己也是雲裏夢裏的,說:“沒有,他們……只是想見我一見。”

“他們是什麽人?”

我嘆了口氣,“他是我表弟。”

和表弟的這一見面,接下來的行程都被打亂了。我給威廉打了個電話,告訴他我要在俄羅斯多停留兩天。為了最大限度地減少對原計劃的影響,我們直接取消了今明兩天的烏克蘭與羅馬尼亞行程。

我雲淡風輕地和爸爸提起這件事,省略了邀請過程中的不愉快。

“丁米曲這孩子太任性了。”爸爸沉吟半響,“他媽媽娜塔莉……是泰喜*拉米東和一個俄羅斯女人的私生女。後來,娜塔莉在俄羅斯嫁了一個很有權勢的男人。U集團之所以能在當地發展起來,全靠着和娜塔莉的姻親關系。”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這些?”

“綸綸,娜塔莉和泰喜都已經是歷史人物了,我們現在只需要管理好U集團在俄羅斯的業務就足夠了。”

“F先生不願意和拉米東家族的人繼續往來?”我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

“也許是吧。”對于上一代的事情,爸爸常常避而少談。

但這并不妨礙我從這個對我充滿了好奇與熱情的表弟那裏套取第一手八卦資料。

☆、表弟的意圖

當晚,威廉和歐力衛按照原定的訪問計劃出發前往烏克蘭基輔。歐力衛對我留在俄羅斯感到憂慮,上午的經歷讓他印象深刻。

我拉近他想低聲解釋我目前的實際情況,他輕皺眉頭。我抓住他的手臂挽起襯衣袖子,只見白皙的皮膚上有幾塊矚目驚心的青淤,想必是争打過程中留下的傷痕,問:“疼嗎?”

他搖頭,輕聲說:“如果後天你沒有到波蘭,我會聯系法國和中國駐俄羅斯領事館請求幫助。”

我嘆了口氣,“丁米趣只是想邀請我去參觀他在聖彼得堡的電子娛樂工作室,我覺得他沒有惡意。這樣吧,我保證我在俄羅斯的每天都給你發微信信息,ok?”

“OK。這兩天我會仔細記錄烏克蘭和羅馬尼亞的經營情況。”

我用拳頭上的尾指指節揉了揉他臂膀上的青淤,笑道:“拜托你了,助理先生。“

歐力衛的孩子臉輕輕舒展眉頭,說:“這是我的榮幸,領導。“

鑒于俄羅斯航空的各種擂人新聞,我猜咱們很大可能會乘坐舒适快捷又安全的俄羅斯高鐵前往聖彼得堡。但我的表弟丁米曲表示他擁有飛行執照和私人飛機,于是,我們四個人便乘坐由他親自駕駛的小型飛機前往聖彼得堡。

為了掩飾第一次乘坐私人飛機的緊張,我東問西問盡量表現得不那麽激動,“你這輛直升飛機沒有頭頂的竹蜻蜓,很先進嘛。”

丁米曲瞅了我一眼,說:“這是單引擎飛機,不是直升飛機。”他似乎發現我是個外行,便開始給我科普:“直升飛機的飛行距離一般在六百公裏,但莫斯科到聖彼得堡的距離有八百多公裏,我們只能選擇小型飛機出行。”說罷,推開艙門,緊湊的四人座位跳入眼簾,我與魯能很自覺地跳進後排座位。

丁米曲神氣十足地開始飛行前的各種檢查,飛機窗外的風景從花草樹木漸漸變成了白霧缭雲,三個多小時的低空飛行後,我們到達了俄羅斯與北歐接壤的門戶城市聖彼得堡。

才下飛機,丁米曲的身旁又多了三名保全人員,我看了看他們,又看了看魯能臉頰上蹭破的外傷痕,怒氣便不打一處來。

丁米曲瞧了瞧我的臉色,說:“他們都是國安部的職業特工,昨天四個對一個,你家這位也很強了。”

我噘了噘嘴,馬不停蹄地随他前往工作室。工作室裏都是年輕的俄羅斯男生,看到丁米曲的到來,臉上都露出含蓄的笑容。我在工作室裏轉了一圈,雖然不懂這一行業,卻被他們快樂的工作情緒所感染。

工作室的參觀結束後,天已經暗了,我們來到了丁米曲在涅瓦河邊上的獨立小院。

“瞧,對岸左邊的綠色建築群便是冬宮。”丁米曲指着窗外的河岸景,“過了這座橋再往前,便是普希金最後的住所。你……明天一定要走嗎?如果你留下來,我可以帶你參觀。”

對比莫斯科的莊嚴深厚,聖彼得堡顯得活潑明快。我看着夜色中倒映着燈光的涅瓦河,不知為何生出一股淡淡的憂愁。“我也想留下,但我不得不去工作。”我回過身對丁米曲說:“其實,以你的官二代身份和經濟財力,你完全不需要任何投資,更不用說通過我替你物色投資方。你究竟為什麽非要見我不可?”

丁米曲直視着窗外的涅瓦河夜景,燦燦地說:“你很聰明,這的确只是一個借口。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知道你要來俄羅斯的時候,便生出了要見你的念頭。也許……是因為你是我媽媽家族裏我唯一可以見到的人吧。”

他的這番話聽着讓人覺得一陣心酸,生活在金絲籠裏的男生一定很寂寞吧。

“你可以來法國嘛,U集團裏有一堆拉米東家族的人。”

丁米曲低聲一笑:“你似乎不怎麽喜歡他們。”

“對我這個老板而言,做好工作的員工才會被喜歡。”

“既然如此,你總得要給我個工作機會吧?”

我愣了愣,敢情這麽費勁的一大堆周折只為了應聘工作?

“你願意到U集團工作?”

“為什麽不願意?”

“從基層工作做起也沒關系嗎?”

“那得考慮做什麽?你……不會讓我做促銷人員吧?”

三個保镖圍着一個促銷人員的畫風,有惡勢力威迫消費的嫌疑,我一鍵清除。

離開俄羅斯前,我請華丁米幫忙在莫斯科總分部的信息部門裏安排了一個職位給丁米曲。丁米曲果然去上班。我不曉得這樣做是否适合,也只能且行且觀察。

接着往後在波蘭和匈牙利的視察也很順利。只是回到安圖大宅後,我累得奄奄一息。

清晨的陽光溫柔地灑在玻璃窗臺上,我伸了個懶腰,瞧見魯能正往後花園裏的馬舍走去。一大一小的子母馬現在都由他親自照管,好像也只有在和馬匹相處的時候,我才能看到魯能嘴角洩漏的微笑。從東歐回來後,他似乎比往日更沉默了。三名安全人員的新入職只是分擔了他的工作,并沒有分淡他的孤獨。思來想去,我把魔爪伸向了正在學習中文的小歐同志。

“我想你大概需要一個練習中文口語的小夥伴吧?”

歐力衛同志滿眼紅心狀,敦厚的大寶臉心神向往。兩天後,一個中文口語角催生出一段可歌可泣的中法友誼。

八月初,歐洲媒體開始大篇幅報道意大利CC集團收購U集團旗下所有的意大利業務。一石激起千層浪,零售業內無人不關注此事,各大媒體開始分析意大利本土零售市場的新排位,一直排名第三的CC集團因為這起收購,一躍晉升成為與C集團旗鼓相當的行業龍頭。另一邊,媒體也開始深挖U集團的新聞,更有報道分析,U集團已經退出泰國,印度,越南,現在輪到意大利,下一塊被抛售的很有可能是北非業務。集團外部的反響很激動,集團內部倒是平靜無波。

我一笑置之,心思都落在了周末要來安圖大宅拜訪的安德魯。

☆、回中國

周六早上,我親自駕車到裏爾高鐵站迎接。安德魯一身悠閑裝束,酷帥的太陽眼鏡在見到我後摘到了頭頂。我高興地拉着他抱抱,臉頰貼了貼他的英俊臉。哦,我愛死了歐洲的這個問候禮。

安德魯親自給母馬和小馬檢查身體狀況,神情認真而溫柔,教旁觀的我如癡呆一樣不能移開視線。他朝我無奈一笑,指着小樹林,問:“要到裏面散步嗎?”

自從那個落入湖裏的深秋以後,這還是我第一次再踏入安圖小樹林。一絲恐懼與窒息的感覺在身上快速攆過又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果然還是有陰影的。

“怎麽了?”安德魯似乎察覺到我的異樣。

我搖了搖頭,說:“我曾經被人推進這樹林的湖裏,雖然以後應該也不會再發生這種事情,可每次路過還是不免會有警戒的感覺生出。”

“你是一個聰明而勇敢的女孩。”安德魯垂下眼,說:“你讓我……想起了我的哥哥。”

他語中的傷感流露無遺,很有可能當事人已經不在世上。

“你哥哥他……”

“發生了車禍,一直處于昏迷狀态。”

我不知道可以說些什麽安慰他,倒是安德魯朝我露出了淡淡的笑。

“說回我們吧,我大概下個月會到中國轉轉,你有回中國的計劃嗎?”

回中國?我張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

我把下個月回中國的計劃告訴魯能,他沒有想象中的興奮反應,只有默默的點頭回答。

我甩出一張代購清單,說:“回中國後你可以休假,你看看要不要從法國給家人帶些什麽回去,這周六和我一起去入貨,怎麽樣?”

“我…沒有什麽東西要買。”

“買支法國紅酒和潤手霜給你爸你媽也不錯呀。”

“他們已經過世了。”

“…..兄弟姐妹朋友戰友的也可以帶些巧克力給他們。”

“家裏只有我一個。”

“……那你打算假期回老家還是和我一起回北京?”

“送你回北京後,我會回單位辦些手續。”

“沒問題。”我把視線擰回桌面上的手提電腦,心裏卻不知道在樂些什麽。理了理思緒,我開始翻閱歐力衛給我送來的文件。這趟回中國可以待兩個多月,但卻不只有假期。

威廉不打算和我一起去中國,這是因為U集團在中國的直營門店仍然只是少數,而中國區的大部分門店都歸合作小夥伴8集團自己管理。說直白一些,中國區的業務沒有我們參和管理的空間。

8集團與U集團的合作還是從泰喜*拉米東當家的年代開始建立,當年雙方共同出資建立在華的合資零售集團,直到今日依然分管各自的門店和資産,是相互合作又互相競争的一對關系特別(畸形)的小夥伴。

雖然我還摸不準8集團那邊是怎樣一個情況,但至少在營運數據與財務賬本看來,中國區的合資業務還是經營得不錯的。

也許是心情愉快的緣故,飛機起飛沒多久後,我便睡着了過去。再睜眼,蓋着毯子的自己正毫無氣質地斜躺着,身旁的座位已經被我占據了一半。幸好是窗口位,我馬上正襟危坐地掩飾着剛剛的尴尬,四處張望,鄰近的甲也在睡覺,正要暗自慶幸,忽然瞧見後座旁邊的魯能在看着我。我的臉噌一下滾燙,剛好瞥見端着水與飛機餐食回來的歐力衛,硬是裝出沒事人一樣的表情。

這趟回國,三位新聘的保全人員只有乙選擇休假沒有随行,我們一行四人剛下飛機便瞧見來迎接我們的小徐。小徐還是一臉的笑嘻嘻,與冷淡的魯能形成鮮明對比,憑着懂得一些簡短的法語句子便很快與一同前來中國的甲與丙打成一片。

出了機場,魯能駐足停步,對我們說:“再見。”

我朝他揮了揮手,他看了我一眼,別過身離開。

小徐嘆息一聲。

“怎麽了?”我好笑地問,他這是嫉妒人家放假的節奏嗎?

“你不知道嗎?他要調回單位去了。”

我心中一抖,問:“什麽意思?他說要回單位辦一些手續……”我的腦袋快速運作,這些天裏與魯能之間的畫面快速重播了一遍,心裏頓時涼了半截,“你的意思是他不再當我的安全人員?”

小徐點頭,“我以為你知道這事……”

我心頭大亂,急忙回身往他剛剛離開的方向尋過去,路上只有匆匆往來的行人,我發足逛奔,沒有找到和他關聯的任何軌跡。撥打他的手機,對方正在關機狀态。

“怎麽了,老板?”甲和丙緊随我身後,歐力衛推着我們的行李,急趕慢趕地追上來。

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那天後,我每天醒來後和睡覺前的一件事情就是查看微信有沒有收到魯能的回複。我以為外爺對他在莫斯科失手的事情不滿才把他調走,可外爺說是魯能自己向單位申請調任。他到底為了什麽原因不願意留下?

“綸綸,你的客人到了,在客廳。”媽媽說。

噢,我居然忘了安德魯今天抵達北京的事情,幸好有歐力衛幫我去機場接他。爸爸的超級豪宅已經裝修完畢,他打着我的名義把外爺與外婆接到屋裏來住,媽媽自然也跟着搬了過來。但宅子還是很寬敞,為了催生熱鬧與宣示友好,爸爸還邀請(撺掇)了安德魯到家裏下榻。

“這裏很美,但又跟我在紫禁城看到的中國傳統古典風格有些不一樣。”安德魯見過外爺與外婆後便随着爸爸在屋裏屋外參觀。

“這是仿漢唐的建築風格。”爸爸笑眯眯地開始給安德魯科普漢唐與明清文化的差異,兩人用法語聊得格外投契。

媽媽在一旁用中文低聲問:“你回來後總是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工作上遇到很多煩心事?”

我搖頭否認,推搪說:“可能是倒時差的關系吧。”

周末結束後,工作又開始一個接一個地排開。爸爸特意安排了一個和8集團的零售子公司主席兼執行人黎安的高爾夫球會。

高爾夫球運動是一個很适合談生意的活動,場地開闊,沒有合适的話題時可以專注于打球,不像飯局那樣在密閉空間裏面對面聊天,冷場的時候只能往繼續夾菜。

“楊小姐初學高爾夫球也打出兩杆的成績,真是後生可畏。”黎安豎起拇指,他是一名華僑,早年曾留學歐美,做工業起家,後來被8集團的總裁況天佑委任為零售子公司的負責人,為8集團在國內創下了零售業的傳奇佳績。

“黎叔叔過獎了。”跟着長輩參加活動,我大都奉行規行止步,少說少錯的原則。我們的話題也不知不覺地轉到了網絡零售上,8集團正密鑼緊鼓地籌備線上銷售平臺,黎安對U集團沒有線上發展的計劃感到吃驚。

我很難與他分說整個歐洲零售業上的瓶頸,只推脫U集團在國內還處于實體門店的擴張階段,暫時還沒有發展網絡新零售的資金和經驗。事實上我也推崇在國內發展網絡零售,但如果沒有任何經驗便投入打量資金,這種燒錢的行為對整個集團來說風險太大了。

應酬結束的回程路上,我收到歐力衛發來的一條中文微信,貌似是一個地址。

‘小徐替我問來的魯能住址。’

☆、我會更強大

可愛的小歐同志要來了魯能的住址,總是想我所想,急我所急,我會心地發了一個飛吻紅心的小黃臉表情給他,他回複的是北京往返青島的飛機航班時刻表。

我無心工作了。要去找魯能嗎?又猶豫不決。

安德魯在北京待了五天後,決定前往西安和成都。作為東道主,我确實應該陪他同游,但心裏有事情牽絆,無法分身。

“我可以自己去,你忙你的,不用刻意陪我。”安德魯淡淡笑地說:“下個月正式接手U集團的業務後,我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的忙碌,所以現在啊,要好好放假送乏松乏。”

我很感激安德魯的體貼,“嗯,有需要一定要打電話給我噢。”

安德魯出發後的第二天,我訂了一張前往青島的機票。小甲與小丙被我落在了北京,每天和小徐一起厮混研習中國功夫。比起法國公共交通樞紐的十步一軍人站崗,□□的公共治安讓我倍感心安。

飛機準點降落在青島流亭機場,我提了一輛預先訂好的大衆小汽車沿着導航指示駛向即墨。心裏不上不下地沒有底,不确定這個地址是不是能見到魯能,姑且抱着嘗試的心态吧。導航顯示我已經到達目的地,為了萬全,我還是小心對了一遍門牌街道。

午後的秋陽依舊猛烈,我站在車旁打量着對應地址門牌號碼的那間村屋,想邁步卻又不敢前步。突然,半掩的屋門被打開,我看到魯能從屋裏出來,他也看到了我,平靜的臉上閃過一絲意外。他默默走到我跟前,說:“要進去坐一會嗎?”

我鼓起了勇氣跟着他進去,驟然所見,他的紅磚屋在一棟棟鑲着瓷磚的村屋裏略顯老舊,但屋內很整潔,除了基本的生活家具家電,再沒有多餘的陳設。

我倆相對無言對坐了好一陣子,還是我率先打破了沉默:“你為什麽……要離開?是不是我做了什麽事情讓你心裏不暢快?”我相信在待遇這方面還是能讓人滿意的,員工的離開如果不是經濟上的原因,那很大可能是心中受了委屈。

魯能正要說些什麽,忽然被屋外傳來的說話聲給打斷,“魯能哥,幫忙一下,我買了好些東西,今天超市特價。”說話的是一個中氣十足的年輕妹子,她抱着一堆糧油進來,卸給了魯能後瞧見愣在長凳上的我,好奇地問:“魯能哥,這是你在法國的朋友嗎?”

“你好。”我連忙站起來打招呼。

“噢,會說中文的。”

我心裏納悶,我分明看着就是個老內,怎麽不會說中文……

“晚上留下來吃飯吧?”妹子明晃晃的大眼睛看着我,看到我答應後,自顧自到廚房裏去忙活。

不是說沒有兄弟姐妹嗎,我暗想,問:“她是?”

“女朋友。”

我愣了半響,覺得臉上的笑容在慢慢僵化,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來:“你究竟是因為什麽原因……要離開?”

魯能沉吟半響,說:“我……打算成家結婚,所以要回國。”

“好,我明白了。”我不住地點頭,“謝謝你這些日子來的照顧。我要趕飛機回去,就不留下來吃飯了。祝賀你們,再見。”

我幾乎是奪路而出,眼前模糊一片,也不管魯能在身後是什麽反應,只管跌跌撞撞地沖進小汽車駛離這個地方。我沿着來路駕駛,分不清東南西北,也不知道開了多久,臉上的淚痕幹了又濕濕了又幹,又困又累,終于把車停在了路邊。

天已經透黑,我四處張望,看見一家招牌明亮的路邊酒店立在眼前,也不多想就直接進去住宿。登記入住的時候,我瞧見了威海公安的友情提示——請遠離黃賭毒。原來已經到了威海。

我渾渾噩噩地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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