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需要一面鏡子。
總是覺得不自在,大概是對新買的唇彩不自信,淺淺的玫瑰色,豔而不俗,媚而不妖,配上微曲的卷發,蓓蓓說像是芭比娃娃,天使臉孔,魔鬼身材,是個男人都會被我吸引。我卻總是擔心,這顏色,在成宇喆眼中是否太過招搖?如果引起他的反感,倒是得不償失了,要不,擦掉?
我的手往包裏劃拉了一下,果然,沒有帶鏡子,四下裏看了看,除了停在路邊一輛黑色轎車的反光鏡,再無其他可以充當鏡子的替代品,我當機立斷,急急地沖了過去,飛快地蹲下身子——
很仔細地看了看反光鏡中的這張臉,肌膚勝雪,唇紅齒白,我眨了眨眼睛,水光潋滟,怎麽看都是一張充滿吸引力的臉,為什麽成宇喆就是不喜歡?他是眼睛有問題,還是喜好不正常?或者不正常的根本就是我,又不是沒人追我,怎麽就偏偏喜歡成宇喆呢?
初次見成宇喆,印象深刻。
入學後的第一次班會,全班20個男生,6個女生,班主任要求每個人做簡要自我介紹,以便大家盡快熟悉起來。介紹的順序按照學號,我是第19個。
我沒有做任何的準備,以為只要上去講兩句興趣愛好就可以了,等聽了一圈下來,卻發現大家明顯都是有備而來,有的風趣幽默,有的引經據典,甚至還有的當場露了一兩手絕活,總之絕對不像我想的那麽簡單。我向來缺少急智,馬上就要輪到我了,我的腦子卻是亂哄哄的,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能讓人印象深刻。
18號男生救了我。他的自我介紹簡單到了極點,只是短短的一句:“我叫成宇喆,喜歡下棋。”說完微微颔首,便沉着地走下講臺,我茅塞頓開,三步兩步跳上講臺,學着他的語氣,簡單地介紹自己:“我叫夏淇,喜歡運動旅游。”
我正要走下講臺,教室裏卻突然喧嚣起來,每個人都在笑,還有人對我和成宇喆指指點點,我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麽,是我說錯什麽了嗎?我叫夏淇,喜歡運動旅游,沒問題啊?
我有些不知所措,視線不自覺地投向成宇喆,卻不想他比我還要不自在,臉微微泛紅,視線和我一觸碰,便受了驚般倏地移開了,倒像是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我甚少見男生臉紅,現在的男生,一個個臉皮比城牆還厚,竟然還有人會臉紅,太有意思了。我盯着成宇喆看個沒完,完全忘了自己正站在講臺上,幾乎所有人的視線都盯在我身上。有人開始起哄:“成宇喆喜歡夏淇,成宇喆喜歡夏淇。”所有人都加入這場起哄,甚至有人開始按照節奏打起了拍子,整個氣氛HIGH到了極點。
“我喜歡下棋”,我終于知道大家為什麽要笑了,這個成宇喆,為什麽說喜歡下棋啊,有那麽多可喜歡的,為什麽偏偏喜歡下棋?
不管怎樣,那次班會,我記住了成宇喆。不知道我給他留下了什麽壞印象,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見了我就躲,就算和別人說得興起,一見我來了,要麽找個借口溜之大吉,要麽就不說話,如果這是吸引我的一種策略,我承認,他成功了。
其實最初不過是單純的吸引,還談不上喜歡,真正讓我動心的是一個月後與鄰校師大的一場籃球比賽。那時我對籃球還沒有太大的興趣,是被蓓蓓生拖硬拽去的。她那時的男朋友是校籃球隊的主力,自然要去捧場助威。托她的福,我們得以進入內場,坐在隊員後一排的位子上,除了我們,還有同班的江如許,總共三個女生。
與勢單力薄的三個女生形成鮮明的對比,對手師大來了很多女生,師大素來以女生多聞名,漂亮、活潑,一看就和安靜、寡言的工科女生不一樣。
賽場上黑壓壓的都是師大的女生,人多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這群女生既呱噪又沒風度,吵吵得像五千只鴨子,就算我和蓓蓓好熱鬧的,也不由微微地皺起了眉。
主隊進攻時鼓掌喝彩無可厚非,客隊進攻噓聲四起也就算了,但客隊罰球時還噓聲喝倒彩就有些過分了,誰都知道罰球是門技術活,更考驗心理素質,就算在絕對安靜的場合都可能失手,更不用說有五千只鴨子在一旁噓聲一片了。
我方隊員就在一陣陣的噓聲中不是将球罰在了框外,就是連籃筐都沒挨着,甚至離得老遠。對手見此情形,更是展開了犯規戰術,我隊組織不起像樣的進攻,罰球又不進,比分漸漸被趕上,反超。
又是犯規,罰球的是成宇喆。他剛站在罰球線上,周遭便又噓聲四起,我和蓓蓓早已坐不住,站了起來,我和蓓蓓拼命沖裁判揮手,示意四周太吵了,希望他能管一管,卻不想他根本視而不見,誰叫是人家師大主場呢,我和蓓蓓義憤填膺,卻也無可奈何。
時間已經不多了,對手領先六分,如果這兩球再不進,無論是氣勢還是比分,打擊都是毀滅性的,甚至說比賽提前結束也不為過。形勢很嚴峻,我有些緊張地看着成宇喆,他看起來倒是很輕松,姿勢表情與之前并無明顯變化,其實他之前表現得中規中矩,并不十分出色,期待他這時候有突出表現也太難為他了,大概只能期待奇跡了,我一眼瞥見一旁的蓓蓓,她竟然真的雙手合十開始祈禱了。
裁判的哨音響了,噓聲更響亮了些,成宇喆拍了拍球,卻又突然放下了,然後,緩緩地張開雙臂,手掌向上,手指微微抖動,竟是示意噓聲更響亮些,我以為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睛細看,他動作的幅度更大,正是這意思。
周遭的女生都和我一樣呆了呆,不過在幾秒鐘的靜谧後,師大女生再度發飙,對于成宇喆近乎挑釁的行為,她們用噓聲,喝倒彩,不停地拍手跺腳來回擊,整個球場都沸騰了。
這種場合,如果罰球不進,那也太丢臉了,可要在幾百名女生的嘶喊噓聲中進球,太難了吧?我緊張得幾乎窒息,成宇喆倒是氣定神閑,熟練的拍了拍球,然後将球托起,和他之前的動作并無兩樣,周遭的一切,仿佛與他全無關系,很奇怪,我原本緊張得幾乎透不過氣來,這時卻突然安定了下來,這個男人,仿佛有種奇異的力量,讓人沉靜、心安。
完美的弧線,漂亮的空心球,所有的聲音在球進入籃筐的瞬間消失,整個球場突然安靜了,靜得詭異,使得籃球砰然落地的聲音特別響亮,看呆了的我拼命鼓掌,整個球場再次沸騰,這一次,主場的啦啦隊員集體倒戈,為成宇喆喝彩。
兩罰兩中,這次罰球成為扭轉戰局的關鍵,我方最後以六分獲勝,其實自罰球後,便沒有人再關心比賽的輸贏,所有的人都在為那一球震撼,成宇喆一球成名,瘋狂了在場幾乎所有的女生,包括我。
喜歡一個人,只需要一個動作,一個眼神,有時候,只需要一秒,我被那一秒的成宇喆征服。 我覺得成宇喆也是喜歡我的,源自我對美貌的自信,也源于成宇喆對我的反應,若不是對我有那麽點意思,他犯得着見我就躲?分明是對我有意的。既然他個性腼腆,不敢表白,那麽,我來好了。
我慶幸自己所處的年代,女生主動也沒什麽了不起的,我不以為女生主動是件丢臉的事情。
我的表白言簡意赅,直奔主題:“成宇喆,我喜歡你,你呢?”我當時很自信,覺得成宇喆是小菜一碟,我出手還不信手拈來?不過成宇喆的反應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他的臉色倏地白了,一臉驚恐,那煩心的模樣,怎麽都不是被心儀女生表白後應有的表情,難道是我自作多情,誤會了?
成宇喆的拒絕很技巧,只說自己已經有喜歡的人了,這話模棱兩可,可有多種解釋,讓人遐想無限,且不傷對方,可謂最技巧最暧昧的拒絕。我原本也經常以這種方式拒絕追我的男生,再清楚不過所謂有喜歡的人,不過是一種托詞。不過人總多自戀,尤其是像我這種有幾分姿色又自以為是的,總覺得成宇喆是不同的,他可能是以這種隐晦的方式告訴我,并不是我不好,既然不是我不好,那自然表示我仍有希望——年輕時的我們,是多麽自信,多麽地自以為是啊。
我就像個被寵壞了的孩子,對到手的玩具棄之如敝履,卻對遙不可及根本不可能拿到的玩具不可思議地執着,到後來,成宇喆被我追煩了,怕了,歇斯底裏地發作了一次:“我到底哪裏好,值得你這般執着?”
到了那一刻,我才恍悟,原來他真的不喜歡我,我委屈得幾乎落下淚來,這樣簡單的一句話,為什麽當初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說出來?我一定不會将我最好的時光,揮霍在一段不會開始,也沒有未來的感情上,更不會眼睜睜地看着時光,一寸一寸地蹉跎。
我決定不再愛成宇喆,但是卻可悲地發現,無論我怎麽努力,也回不到之前的那個我,愛上一個人,很容易,但是,要不愛,卻是那樣難,連自己都不能。
我再次看了看反光鏡中的自己,眼神幽怨一臉菜色,不折不扣的怨婦,怎麽都不是我的風格。我用力拍了拍臉,然後雙手緊握成拳,又看看四下無人,便大聲喊了起來,用盡全身的力氣:“成宇喆,你聽好了,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最後一次,你再沒反應,我真的不愛你了,真的不愛了。”
狠狠地發洩了一通,覺得心裏好過了些,正想再次彎腰看看臉上的妝容,卻見車窗突然搖了下來,從裏面探出一張臉來,是個相貌清俊的男人,眉眼淡淡的,語氣也是懶洋洋地:“小姐,你照了這麽久,照完了吧?我可以把車開走了?”
我大窘,旋即大怒,沒見過這樣的男人,先是偷偷摸摸地看我出洋相,然後又跳出來戳穿我,存心看我出醜,真是個變态。我可不是好欺負的,我白了他一眼,很不屑地:“開吧開吧,不就一輛破帕薩特嗎,有什麽了不起的。”
那人臉色微變,不過很快恢複了正常,淡淡地:“你懂車麽?這是帕薩特嗎?”
我又掃了一眼那人的車,眼波流轉,臉上露出嬌媚之色,柔柔地“哦”了一聲:“原來是輝騰啊——”在那人臉上微微露出得意之色後,我很快加上一句:“都說買這車的是傻瓜,沒想到還真有這種腦子進水的,快去醫院吧,好好治治,晚了就來不及了。”
那人的臉色,足以讓我暫時忘了在成宇喆那裏受到的冷遇,我覺得痛快極了,得意洋洋地沖那人扮了個鬼臉,轉過身,蹬着我三寸的高跟鞋,搖曳生姿,向着我的愛情,進發。
我打算去成宇喆的寝室找他,這個時候他一定在寝室擺棋譜,千不該萬不該,我不該抄近路,小路正對着學校大禮堂,我經過的時候,李路正從裏面走出來,一見我,便似見了救星:“夏淇,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學生會主席李路,我和他結識于大二那年的“春之聲”歌手大獎賽,學校裏有點名氣的美女都被邀去做頒獎嘉賓,我也是其中一個。後來又有過幾次類似的活動,兩人便漸漸地熟識起來,再後來,他又幫我介紹了幾個校外的走秀,都是活輕松待遇豐厚的好差事,所以,通常都是我巴結着他,倒少見他這副奴顏媚骨,我本能地覺得一定不是什麽好事。
我沖他笑了笑,說了聲“我有急事,有空再聊”便想走,卻被李路死死拉住:“夏淇,這次你一定要幫我,求你了。”
我有心不理,不過李路拽着我不讓我走,且一臉凄苦,路過的人都朝我白眼,我無奈:“到底什麽事?”
“小事小事”李路知道我這樣說,便是答應了,立刻嬉皮笑臉起來:“就是一會兒那個未來獎學金的頒獎儀式,原先的禮儀小姐任雪突然拉肚子,現在還在醫務室吊鹽水呢,你知道,今天學校的頭頭腦腦都要來,還有很多校友,都是有頭有臉的人,這禮儀小姐可不能含糊,能和任雪不相上下,不,比她還要有風度有氣質的,除了你夏淇,就沒有其他人了。這次你一定要幫我,就當我求你了,我請你吃飯,唱歌,你說什麽就什麽,我絕不含糊。”
我一聽是這事,想也不想,一口回絕:“不要,你另請高明,我幹不了,也不想幹。”
我一口回絕,完全沒有回旋的餘地,李路有些下不來臺,笑容就在臉上僵住了,過了很久才恢複過來,勉強笑道:“你不肯,不就是因為江如許嗎?這四年,你們掐得厲害,這次她得了未來獎學金,如果你做禮儀小姐,兩人站在一起,一上一下,你覺得沒面子,是不是?”
李路多少說中了我的心事,我卻不肯承認:“我跟她掐什麽,是她什麽都要跟我比,我根本就不在乎。”
“這就對了”李路猛地拍了一下大腿,然後給我細細分析:“你知道敵我之争,最高境界是什麽,就是她在乎的東西,你根本不在乎,你讓她江如許得意好了,你讓她看看,你根本不在乎,你笑得越甜,她就越沒勁——”李路察言觀色,見我有些心動,便趁勝追擊:“要不,讓她看看咱的氣度?”
李路是學校十大辯手之一,擅長觀察,然後下猛藥,談笑間,樯橹灰飛湮滅,我自然不是他對手,腦子發懵,一沖動,便上了他的當。
後來發生的很多事情,都源自我一時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