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看到李路為我準備的禮服,我便疑心自己上當了。

最豔俗的大紅,一條金色的鳳凰從下擺蜿蜒攀升至領口,衣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而且長至腳踝,完全看不出身形,我看了看鏡中的自己,又看了看李路:“有沒有搞錯?這就是你要的氣質?酒店迎賓的氣質?”

李路連忙陪笑:“這衣服是照着任雪身材選的,她不是比你胖嘛,你看,如果現在去換,肯定來不及,不過在臺上站幾分鐘,要不将就一下?”

我用力扯了身上的旗袍,怎麽看都不順眼,不過現在換也不現實,我唯有更用力地扯旗袍,想讓衣服熨帖些,看起來不那麽糟糕。

“頭發有點亂,要不盤起來?”李路小心翼翼地。

我知道自己的頭發不适合今天的場合,一個個可愛的小卷,一搖頭便晃動雀躍,與今天積極向上的未來獎學金的頒獎儀式格格不入,我很爽快地采納了李路的建議,利索地将頭發盤了起來,再照一下鏡子,絕對标準的酒店迎賓小姐。

我來不及細想,便被另一位學生會幹部拉到了一邊,告訴我什麽時候上臺,站在什麽位置,還沒等我記下來,便有人将獎杯和獎金塞到我手裏,催促我上場。

一上場,我便後悔到了極點。

江如許站在舞臺的正中央,我的位置在她的斜對面,兩人不過一步之遙。不過學校最高獎學金獲得者,全校唯一且最優秀的那一個,與頒獎小姐之間,隔得又豈是這區區一步——咫尺天涯。

江如許穿得很簡單,最尋常的白色T恤,牛仔褲,沒有任何的裝飾品,頭發也是簡單的馬尾,不過她的笑容,自信略微有些羞澀的笑容,便是這世上最好的化妝品,尤其是在我這個惡俗的酒店迎賓小姐的襯托下,江如許益發顯得清純自然,如清新的茉莉,讓人怦然心動。

我終于明白自己上當了,李路用心歹毒,我忘了他一直在追求江如許,今天一定是他刻意安排,我們兩個一個面朝臺下,一個背對臺下,高下立分,李路一定想用這種效果讨好江如許,他實在是太狡猾了。

頒獎儀式比想象得要長,獎都頒完了,領導們還不肯立刻結束,之後便是冗長的照相、握手、寒暄。閃光燈照得我直眼暈,而江如許似是不經意地掃過來的眼神,更是讓我渾身不舒服,到底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領導終于擺完姿勢,又握了握江如許的手,叮囑了幾句,這才轉身,我自然立刻跟上,身側的江如許卻突然抓住我的胳膊,笑眯眯地:“夏淇,我們一起照張相。”

我根本來不及反應,江如許已親昵地挽住了我的胳膊,對着鏡頭微笑,見我有些呆,嬌嗔道:“夏淇,笑一笑。”

我下意識地笑了笑,閃光燈一閃,兩人的笑容定格,就在此時,江如許突然湊了過來,貼着我的耳朵,笑盈盈地說道:“很羨慕吧?可惜,你永遠都不會有這樣的時刻,你最多是個可有可無的配角。”

我并不吃驚,這不是江如許第一次發難,更過分的話,她也說過。我一直不明白,江如許為什麽對我有這麽深的敵意,仿佛從見面的第一眼起,她便不喜歡我,并且毫不掩飾。

我自認個性随和,為人豁達,不矯揉,不造作,也不嬌氣,除了話比較多,有些話痨,沒有明顯的缺點,性格讨喜,可以說朋友遍天下。所以對江如許的敵意,我真的百思不得其解,或者真的如蓓蓓說的,嫉妒?

但是,我有什麽可讓江如許嫉妒的?除了相貌身材,我沒一樣比得上她,而這兩樣,又是她頂頂不屑的,我實在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裏惹到她了?

我瞥了江如許一眼,她笑得很甜,眼波柔和,臺下的人一定以為她在和好姐妹說貼己話。見我看她,江如許笑得更甜了,眼睛彎成了一輪新月,這讓她看起來十分可愛,我打心底裏佩服她,一邊笑得這般甜蜜,一邊卻可以眼都不眨地說那些傷人的話,表裏不一得如此精湛,且全無破綻,實在讓人佩服得緊。

不過我也不是省油的燈,江如許想要欺負我,沒那麽便當。

江如許的手正親昵地挽着我的胳膊,我朝她靠了靠,兩人挨得更近了,我的一只手,悄悄地伸至身後,松開了頭上的發卡,主席臺木制的地板,發卡落在上面,發出沉悶的聲響,随着聲響,我裝模作樣地發出一聲驚呼——

我旋即蹲下身子去撿發卡,蹲下來的瞬間,我有意将旗袍往上撩了撩,春光乍現,卻又不至于過分,這種若隐若現轉瞬即逝的性感是最撩人的,我深谙此道。

果然,我這一撩撥,最先中招的是那些照相的小師弟,個個眼睛發直,視線全都集中到了我身上,呆了幾秒,閃光燈又齊刷刷地同時亮起,效果已經達到,我自然不肯再便宜他們,飛快地抓起發卡站了起來——

我站在舞臺中央,臉漲得通紅,顯得很局促,一副手腳無處安放全然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發卡落地,讓我顯得老氣的發髻自然松散,蓬松微微帶着卷曲,我的頭稍一動,便輕舞飛揚,配上微微泛紅的臉頰,生澀局促的表情,看起來就像是個做了錯事的孩子,不安的樣子,絕對惹人憐愛。

不過短短的一瞬,我已成了主角,我笑了笑,湊近江如許:“就算是配角,一樣可以搶去主角的風頭。”說完再不看江如許,我昂首挺胸,揚長而去。

已走到臺側,到底回頭——江如許笑得很燦爛,不知何時,她的身側多了一個男人,雖然只是側臉,卻讓我想起不久前在書上看到的一句話,“我的男友有世界上最英俊的側臉”,似乎用在這個男人身上再合适不過了。

恰在此時,這張最英俊的側臉突然轉過臉來,我怔了怔,似乎在哪裏見過,啊——我猛地想起,不就是剛剛和我幹過一架的輝騰男。

他怎麽會出現在獎學金的頒獎儀式上?剛才并沒有人走上舞臺,那麽他一定是坐在主席臺上的嘉賓,他到底是誰?

因為好奇,我忍不住仔細看了那人幾眼,他的頭發剪得很短,這讓他看起來很年輕,不過鏡頭下的他氣度從容,淡定自若,有一種俾睨天下的氣勢,風度氣質絕佳,唯一的缺點是整個臉部線條看起來過于硬朗,微微抿起的嘴唇有些單薄。自從看到某本雜志上說,嘴唇薄的男人生性涼薄,我便一向不喜這類男人,不過卻還是不得不承認,這是個好看的男人,剛才光顧着和他吵架,倒是沒有發現,他竟有一副好皮囊,絕對秀色可餐。

有人英雄救美,還是個帥哥,江如許這下該高興了,我聳了聳肩,這樣也好,畢竟我沒有要把她趕盡殺絕的意思。只是這男人到底是從哪裏冒出來的?看樣子并不像是學生,到底是什麽人?

不管是誰和我都沒什麽關系,我正要收回視線,輝騰男的視線卻突然掃了過來,輕描淡寫的一眼,唇角微微上揚,似笑非笑,這眉眼、這笑容,剛才就覺得有些眼熟,一定在哪裏見過,我低頭苦思冥想,終于想了起來——

許廷筠。

親眼近距離,這是第一次,但這個名字,連同他的照片與事跡,對我來說并不陌生,簡直是如雷貫耳。在大學就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從事軟件設計開發,全國至少有20%的企業,在用他那個著名的財務軟件,更難得的是,成功後不忘母校,成立了“未來”獎學金和助學金,學校新建的圖書館也是他贊助的,進門的櫥窗裏有他的照片,清冷的眼,似笑非笑,和現在的表情一模一樣。

我注意到了許廷筠身後的位置,他剛才就坐在那裏,也即意味着,我剛才的小動作,站在我身旁的江如許或許看不到,但坐在我身後的許廷筠應該看得很清楚,那麽——

我用力甩了甩頭,就算看到又怎麽樣?反正我們又不會有交集。我轉過身子,整個人卻是呆住了——成宇喆,我以為在寝室擺棋譜的成宇喆,正在我一步之遙的地方,靜靜地看着我,眼睛漆黑如墨,宛若深海,我的心不由一顫。

剛才的一切,他都看到了?江如許的話他聽不到,卻一定看到了我搔首弄姿,賣弄風情的樣子,他對我原本就成見頗深,現在只怕我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我想要解釋,但是他的眼神,淡漠厭棄的眼神,讓我勇氣頓失,我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他轉身,越走越遠——

我只覺全身力氣頓失,幾乎連擡步的力氣也沒有,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好不容易挪到一個角落,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腦子裏一片空白,只有一個意識,我連最後一個機會都失去了。

肩膀被人用力拍了一下,是李路,一臉喜氣洋洋:“今天還好你救場,謝謝你,晚上我請你吃飯。”

李路臉上看不出半點陰謀家的痕跡,難道是我多心了?不過就算如此,他也是罪魁禍首,若不是他,我怎會沉不住氣,來上這麽一出?我連揍他的心都有,不過看他笑臉迎人,一臉喜氣,實在下不了手,我沒好氣:“不去。”

“我們去雅韻軒,你不是喜歡那裏的雪媚娘嗎?”李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想用美食打動我。

“我們?”我很敏感:“只有我們兩個?”

“當然不是”李路呆了呆,很快小心翼翼地:“還有學生會的其他同學,你都認識的,不介意一起吧?”

學生會的經費充足,經常有些吃飯唱歌的小聚會,不過從來沒有邀請過我,今天竟然主動邀請我,只怕有古怪。我不動聲色,淡淡地搖了搖頭:“我最近正減肥,最忌諱吃甜食,去了又忍不住,算了,不去了。”

“你這身材還減肥,還讓不讓其他人活了?”李路的表情誇張,極力讨好我:“去吧去吧,吃完再減也來得及。”

甚少見李路這麽低聲下氣,因為給我介紹過幾次工作,他在我面前意氣指使慣了,今天一反常态,一定有什麽陰謀,我益發地堅持:“算了,不去了,我先走了。”

見我要走,李路大急,一把抓住我:“你可不能走——”

我停下來,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他。李路有些讪讪地:“我就知道瞞不過你,真的只是學生會同學的聚會,不過我還請了許師兄,我們學生會那幾個女孩子呆呆的,我怕許師兄不喜歡,所以請您出馬,您老就給個面子吧。”

“許師兄?”我莫名其妙:“哪個許師兄?”

“許廷筠啊!”李路瞪大了眼睛:“你不會連許廷筠是誰都不知道吧?”

我當然知道許廷筠是誰,剛剛和他幹過一架,還以勝利者的姿态勝出,如果李路知道這一切,還會這麽低聲下氣地求我嗎?我以為李路在剛才的事情上并不清白,難逃陷害我的嫌疑,既然他不仁,我也不必講義氣,陷害他一下也不錯,反正閑着也是閑着,總好過一個人回寝室黯然神傷。

許廷筠看到我會是什麽樣的表情,我簡直有些迫不及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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