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晚飯約在七點,我七點差五分到。
房間內早已坐滿了人,李路面朝門口坐着,與身旁的人相談甚歡,不過還是一眼看見了我,立刻站起身,沖我招了招手:“夏淇快來,就差你了,我給你介紹,這是許師兄,師兄,這是夏淇,我們土木工程系的大美女,自從她來之後,再沒有人說我們系又土又木了。”
在見我的剎那,許廷筠皺了皺眉,眉眼似乎變得更淡了,不過風度絕佳,站起來率先伸出了手:“小師妹,你好。”
許廷筠言語謙和,彬彬有禮,完全看不出任何的異樣,是個厲害角色,他既然不捅破,我也樂得裝傻,我握了握許廷筠的手,笑得一派純良:“師兄,你好,我是夏淇,久仰大名,今天總算見着了。”
許廷筠微笑,兩人握了握手,旋即松開,衆人皆已坐定,唯有許廷筠左邊的位置空着,我走過去,許廷筠站起來替我拉開椅子,待我坐定後才坐下,風度絕佳,這讓我對他倒是有些另眼相待了。
李路原本死皮賴臉地要我來,不過是要我活躍氣氛,他與許廷筠第一次見面,摸不着他的路道,又猜名人都有些脾氣的,生怕有閃失,這才拉了我來緩沖,不過一見面,卻發現許廷筠十分地親民,雖然話不多,卻也沒有什麽架子,完全沒有他先前所擔心的交流障礙,一桌子人都準備了很多問題要問,更想給許廷筠留個好印象,自然都搶着說話,一個接着一個問題,許廷筠應接不暇,氣氛十分之融洽,我自然無用武之地。
我也樂得清淨,雅韻軒的點心出了名的精致美味,尤其是雪媚娘,甜而不膩,當真是點心中的極品,所有人都忙着與許廷筠套近乎,沒人和我搶,我樂得獨享,雪媚娘一上來,便被我幹掉了三個,當我準備消滅第四個的時候,我突然聽到手機響了,我對周圍的人說了聲“不好意思”,便走到房間外接電話。
“夏淇,你在哪裏?”是蓓蓓,火急火燎的。
“雅韻軒,李路請我吃飯,還有學生會的一些人。”我察覺出蓓蓓語氣中的異樣,雖然知道她最愛小題大做,不過還是問:“出什麽事了嗎?”
“李路?這個小人,他是不是有意支開你,好讓江如許和成宇喆單獨約會?他的腦子是不是被槍打過了,有這麽幫情敵的嗎?”
我腦子有點懵,成宇喆和江如許約會?一下子不明白是什麽意思,只是下意識地問:“他們兩個約會?”
“是啊,我和小莫去聽雨喝咖啡,一進去便見他們兩個坐在最僻靜的位置,氣氛暧昧得不得了,江如許也太不像話了,又不是不知道你喜歡成宇喆,她是不是變态,什麽都要跟你搶?”
我覺得整個身子似是僵住了,仿佛有一股電流穿過,從指尖到腳尖,渾身無一處不麻痹,我想做些什麽說些什麽,卻發現全身的力氣一點一點流失,連一根手指頭也動不了,電話那端的蓓蓓似是察覺我的異樣,語氣焦灼起來:“夏淇,你在聽嗎?夏淇——”
成宇喆拒絕我的時候曾說過,他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我一直懷疑那人是江如許,沒有什麽确鑿的證據,不過女人的直覺很可怕,沒有道理,卻精準異常。
“夏淇,夏淇,你在聽嗎,夏淇——”蓓蓓一聲聲的呼喚,終于喚回了我部分神智,我艱難地開口:“我在聽,我沒事,忘了告訴你,我下午剛剛決定放棄成宇喆了,他們在一起已經和我沒什麽關系了。”我故意笑得很大聲,顯得很輕松:“蓓蓓,我現在覺得很輕松,成宇喆已經纏了我四年,終于可以解脫了,祝福我吧。”
蓓蓓似乎被吓到了,我在聽筒裏聽到她倒抽冷氣的聲音,不過她很快冷靜了下來:“夏淇,你不要賭氣,你聽我說,我在這裏看着他們,你快來,不管怎樣,你再做最後一次努力,如果不行,就真的把他扔到爪哇國,忘得一幹二淨,我等你,你一定要來。”
不等我回答,蓓蓓便幹脆利落地挂斷了電話,我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電話,有些迷茫,真的要去嗎,再做最後一次努力?結局會改變嗎?都努力了四年了,每次都說是最後一次,但從來都沒有什麽改變,這一次,難道會有奇跡?我突然覺得心灰意冷到了極點,甚至有點絕望,成宇喆下午的眼神還沒有說明一切嗎,我何苦再自取其辱?好歹留一點尊嚴給自己,雖然在他面前,我的尊嚴早已所剩無幾。
我給蓓蓓回了條短信說自己不過去了,蓓蓓再來電話我也沒有接,我回到包房,眼望着一桌子菜,卻全無胃口。我往嘴裏塞了一個雪媚娘,味同嚼蠟,甚至想吐,我卻努力很認真地細嚼慢咽,我擔心如果不這樣做,我的眼淚會忍不住落下來,我不想當衆出醜,唯有将更多的東西往嘴裏塞,以阻止幾乎奪眶而出的眼淚。我覺得自己仿佛置身冰窖,渾身卻又燙得驚人,一會兒冷,一會兒熱,随時都可能爆炸,而這時,李路偏偏點燃了導火索——
此時的飯局已經從提問回答轉到了敬酒喝酒的階段,大家有序地向許廷筠敬酒,許廷筠倒是來者不拒,多少抿上一口,對敬酒者喝多少也沒有要求,氣氛和諧卻不怎麽HIGH,李路終于又想到了我,笑盈盈地站了起來:“夏淇,我們都敬過,就剩你了,你不是說對許師兄仰慕得緊嗎,還不敬酒?快,夏淇——”
雖然知道李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不過當着我的面胡說八道,他的無恥還是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霍地站起身,冷冷地掃了李路一眼,吓得他将後面的話縮了回去,我一直未喝酒,面前的酒盅是滿的,我舉了起來,敬許廷筠:“師兄,我敬你。”
先前其他人敬酒,許廷筠一直如姜太公穩坐釣魚臺,并不起身,我一敬酒,他卻立刻站了起來,笑盈盈地:“這酒怎麽喝?”
在坐的美女不少,眼中無不露出嫉妒之色,一定以為許廷筠對我另眼相看,卻不知他是存心要我難看,不過我已經無所謂了,再大的難堪,我都無所謂。
“我幹掉,你随意”說完我很豪氣地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見鬼,這是什麽酒,怎麽這麽辛辣,辣得喉嚨口都要燒起來似地,我有心喝口飲料潤潤喉,卻一眼瞥見許廷筠,正用一種玩味的目光凝視着我,似笑非笑,似乎要将我整個人看穿。
我受不了這樣的目光,卻又不肯示弱,我回瞪許廷筠,并且揚了揚手中空空的酒盅,言語充滿了挑釁:“師兄,我已經喝光了,你好歹意思一下吧?”
許廷筠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然後一仰脖,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并不說話,只是看着我微笑,但是,那目光,分明要将我整個人一層一層剝開,直達最深最隐秘的靈魂深處。
我終于狼狽地率先移開了視線,又不甘心就此敗下陣來,這時李路突然開口了:“許師兄,我們敬你你都不怎麽喝,夏淇敬你,你倒是幹脆,難道美女敬的酒更甜不成?”
許廷筠并不說話,只是笑,眼角眉梢卻是多了一絲風情,也多了一層暧昧,滿座的人便跟着笑了起來,我最受不了這樣的暧昧不明,于是抓過酒瓶,往杯中倒滿,舉了起來,沖着李路:“你不是想知道美女敬的酒是什麽滋味嗎?來,我敬你。”說完,酒往嘴中一倒,又幹了。
李路的笑容便僵在了唇邊,他有些惱怒地瞪了我一眼,我裝作沒看見,還示威地向他舉了舉手中的酒盅,他無奈,只得幹了一杯,我于是轉向下一個剛才笑得特別猥瑣的男生:“你是不是也想知道,我先幹了——”
我越來越放得開,酒似乎也沒有先前那麽辛辣難以入口了,甚至慢慢開始品出些甜味來,酒果然是好東西,整個身子在飄,思緒也在飄,像青煙扶搖直上,整個人完全放松了下來,簡直暢快到了極點,我将酒杯高高舉起:“還有沒有誰想知道——”
李路的眉擰成了一股川字,若不是許廷筠在場,他一定要當場發作,其他的人,都避開了我的視線,除了一個人,許廷筠。
許廷筠的目光溫潤,但給我的感覺卻是他洞悉一切,卻偏偏不拆穿,只是靜靜地看着我自導自演,很奇怪,這一刻,他的目光幾近溫柔,我受得了他的陰鸷冷峻,受得了他的輕蔑不屑,唯獨受不了他現在的目光,那裏面的憐憫幾乎要讓我整個人窒息,我終于選擇了逃避,頭一偏,往桌上一趴,裝醉。
我聽到有人過來推我,并且叫我名字,然後我被人從桌上扶起,有人替我用毛巾擦臉,也有人叫我喝點茶解酒,我抱定了不管誰叫我,我都不醒的宗旨,只是緊閉着眼睛,一言不發。
一陣忙亂中,我聽到李路的聲音:“要不先送她回去吧?”,他的語氣不好,極力克制着自己,他一定萬分後悔今天邀了我來,他原本邀我來救場,卻不想我是來砸場的。
并沒有人動,誰都不做聲,難得能和許廷筠套近乎,誰肯為了一個不相幹的人喪失這大好的機會呢?沉默了良久,還是許廷筠開口:“時間不早了,我們這就散了吧,反正來日方長,以後有的是機會,至于夏淇,我看她醉得厲害,外面吹了風反而不好,我的房間在樓上,要不讓她休息一會兒,酒醒後我送她回去好了。”
房間裏一片沉默,我相信,許廷筠在大家心中高大的形象,一定随着這句話轟然倒塌,我聽到李路有些遲疑的聲音:“這不太好吧?”似乎察覺自己說錯了話,又很快補救:“那太麻煩許師兄了,還是我們送他回去吧?”
這句話,讓我對李路刮目相看,雖然市儈拼命想往上爬,不過關鍵時刻,他沒有迷失方向,至少他還是關心我的安危的,沒有将我一個人扔在狼窩。
我随即聽到許廷筠輕輕笑了笑:“你是不放心我嗎?在你心裏,我是那種人?”
許廷筠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足以讓李路屈服,他有些惶恐地:“我們當然相信許師兄,就讓夏淇在您那裏休息一會兒吧,就是太麻煩許師兄了——”
沒有任何人提出異議,我就這樣被出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