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是在學校的最後一次聚餐,大家都有些傷感。

同學四年,一起哭過笑過,一起走過青澀走過青蔥歲月,人生也許有很多個四年,但這四年一定是最特別的。

很多年以後,當我們再見面,無論隔了多久,隔開多遠,或者當初在學校不過君子之交淡如水,但一見面,卻是那樣的親,仿佛從來不曾分開過。一起吃一起住的一千多個日子,日積月累的情感,到底是不同的。

因為傷感,有人醉了,還有人借酒裝瘋——借機示愛,借機和解的都有。因為和成宇喆吵架,我意興闌珊,一整晚都努力不去看成宇喆,不過眼角的餘光總是不自覺地飄向他。他坐在離我很遠的一桌,表現比我好,笑嘻嘻地與同學喝酒碰杯,看不出任何異樣,難道和我吵架,對他一點影響也沒有?還有,他不準備和好嗎?

我的手不自覺地伸向酒瓶,一整晚,我都很控制,喝得并不多,但現在想喝一點。不過另一只手搶在我前面拿起了酒瓶,往我酒杯裏倒滿酒,然後笑嘻嘻地舉起酒杯:“夏淇,我們喝一杯。”竟是江如許。

我有些怔忡,沒想到江如許竟會主動敬我酒,她看起來很友善,見我發愣,笑了笑,舉起杯子與我的碰了碰,說了句“我先幹掉,你随意。”說完一口将酒一幹而淨。

我受寵若驚,連忙拿起酒杯,未等我喝,又有一只手伸了過來,從我手中奪走了酒杯,我仔細一看,是班長雷真。

雷真将酒杯高高舉起:“夏淇的這杯酒我替她喝了——”

有人唯恐天下不亂,趁機起哄:“班長,這酒是江如許敬夏淇的,你憑什麽替夏淇喝,你和她什麽關系?”

“今天可能是最後一次機會了,所以我一定要說,我,雷真,喜歡夏淇,特別特別喜歡。”周圍的人一片叫好,雷真甚是得意,像個凱旋的英雄般沖大家拱手作揖,揮手致意,然後他做了個手勢示意大家噤聲,他慢慢地走近我,深情款款:“夏淇,我知道你喜歡成宇喆,可是,四年了,我在旁邊都看得心疼,不要再等他了,偶爾也看看旁邊的風景,看看我,好不好?我喜歡你,喜歡了那麽久,那麽久——”

整個房間霎時靜了下來,安靜得讓人窒息,我怔怔地看着雷真,他的臉漲得通紅,不知是因為喝了酒還是當衆告白的緣故,有點緊張,卻又有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

雷真,我從不知道他竟然喜歡我,不是因為我們的關系不好,相反,我們的關系很好,是鐵哥們,成宇喆的喜好,他的行蹤,我多半是通過雷真知道的,偶爾太傷心的時候,也會找雷真訴苦,這樣的雷真,竟然喜歡我?

雷真的告白讓我措手不及,四年裏,他從來未在我面前透露過半分,該忍得多辛苦啊,我不想傷害他,可又不能不拒絕他,我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雷真,你不是要去麻省理工念書嗎?我們是不可能的,謝謝你喜歡我,謝謝。”

雷真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激動地:“夏淇,我可以不去美國,或者,你和我一起去,等你辦好手續我們一起過去,只要,只要你肯給我一次機會。”

雷真的眼中隐有淚光,我幾乎不敢看他,我從從來不知道,這個和我無話不談的兄弟,向我隐藏了最隐秘的情感,他竟然喜歡我?為什麽我一點感覺也沒有?是他隐藏得太深,還是我——這四年,我好像一個匆忙的旅行者,只是朝着成宇喆猛沖,從來沒有想過停下來看一看周遭的風景,如果我早點停下來,或許是另一番光景。

我有些幽怨地朝成宇喆的位置望去,不知道他現在做何想,是否還坐得住?我們在一起後,關系一直并未公開,除了蓓蓓,沒人知道我們在一起,其實也沒有特別的原因,就是覺得有些不自在,既然最終還是在一起了,那蹉跎的這四年算什麽呢?

成宇喆竟然不在位置上,他去了哪裏?我正四處找他,卻見有人從雷真手中将酒杯搶了過去,雷真發現手上空了立刻叫了起來:“誰,誰敢搶我的酒?”

“我”竟然是成宇喆,他的聲音很鎮定:“這杯酒,還是我來喝吧。”

雷真見是成宇喆,瑟縮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又挺直了身子,重重地拍了拍成宇喆的肩,真誠地:“成宇喆,我知道我這麽做不夠義氣,但是,我是真的喜歡夏淇,我不想看到她總是為你哭,你不知道她很愛哭吧?你怎麽可能知道,她只在你面前笑,可我看過她哭,一次又一次,我看着心疼,她哭一次,我便愛得多一點,我不想對不起你,可是,我更不能對不起我自己。”

雷真看着成宇喆,坦白真誠,他随即伸手去拿成宇喆手中的酒,成宇喆卻将酒杯握得很緊,酒杯沒拿走,雷真加大了力道,酒杯還是紋絲不動,雷真便有些惱了:“成宇喆,你這是幹什麽?你明明不喜歡她,有人喜歡你又舍不得了?你太過分了!”

“誰說我不喜歡她?”成宇喆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重重地放下,然後牽起我的手,緊緊的:“對不起,雷真,我們在一起有一段時間了,一直想告訴大家,不過沒有合适的機會,對不起。”

雷真定定地看着成宇喆,然後視線轉向我:“夏淇,我想聽你說,你們真的在一起?”

我輕輕地點了點頭,不忍去看雷真幾乎哭出來的樣子,他的視線在我和成宇喆之前逡巡,然後長久地停留在我們十指相扣的雙手,突然,他迅速出拳,狠狠地給了成宇喆一記,咬牙切齒地:“這一拳,既是懲罰你之前沒有好好對夏淇,沒有告訴我你們在一起了,也是警告你,以後一定要好好對夏淇,否則我第一個不饒你。”

雖然是突然襲擊,不過雷真的拳速并不快,成宇喆應該能夠躲過,他卻硬生生地挨了他一拳,看他龇牙忍痛的樣子,雷真的力道應該不輕。成宇喆的聲音有些誇張,努力化解先前的尴尬:“雷真,你還真打啊,好痛,咱們是什麽交情,你怎麽下這麽重的手?”

“你活該”雷真并不領情,而是轉向我,目光變得溫柔起來,仿佛籠一層水汽,模模糊糊的,他笑了笑,想伸手,卻又飛快地縮了回去,終于只是淡淡的一句:“夏淇,你真傻。”說完他随手抄一起一個酒杯,灌滿了,沖大家拱拱手:“不好意思,讓大家笑話了,我們繼續喝,我先幹為盡。”

事情就這麽過去了,我還想找江如許喝酒,卻發現不知什麽時候,她已經走了,找到她的時候,她正被室友送回寝室了,據說她來者不拒,更主動與人拼酒,沒多久,便醉了。

我是堅持到最後都沒醉的少數人之一,還有成宇喆。他送我回家,手牽着手,我們誰也沒有提昨晚發生的不愉快,那晚的事,仿佛就這樣過去了。

雖然昨晚的事情可以當做沒有發生過,但今晚發生的事,我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成宇喆和雷真是好哥們,好朋友,不能因為我,心生罅隙。我想了想才開口:“雷真,我不知道他喜歡我,他從來沒有向我表露過什麽,我有時候會向他訴苦,他也會安慰我,就這樣。”

“我知道”成宇喆看了我一眼,低低地嘆了一口氣:“就算不相信你,我還不相信雷真嗎?他可是我相處了四年的兄弟,我怎麽會不知道他是怎樣的人。”

我有些敏感,擡頭望了成宇喆一眼:“你的意思是,你信任他,多過我?”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成宇喆臉色微變,急急地想要解釋,不過先前的話說得太絕,一下子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我笑了笑,裝得滿不在乎:“沒事,我能理解,我們剛剛開始嘛——”我原本只想說這些,但不知道為什麽,有些話不受控制般地沖口而出:“不覺得太冒險嗎、你都不了解,就說喜歡我,太冒險了,不是嗎?”

說出這番話,非但成宇喆,連我自己也吃了一驚,是積累了太多的怨氣嗎,所以這些話才沖口而出?我這是要幹嗎?就在昨天,我還對自己說,一定要和好,和好後再也不吵架,這段感情來之不易,我一定要珍惜。但是,今天兩人好不容易和好如初,我卻又生事端,我到底是怎麽了?

成宇喆的臉色已變得有些難看,不過還是極力克制着自己:“夏淇,不要無理取鬧,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偏偏要曲解我的意思——”

成宇喆的話無異于火上澆油,我終于爆發了:“你說我無理取鬧?好,成宇喆,我現在就無理取鬧給你看,你給我滾,滾得遠遠的,我們完了,完了。”

我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我不知道這些話怎麽會說得這麽順口,這麽流利,仿佛事先演練了千百次——我驚恐地看着成宇喆,如果他當真了怎麽辦?

成宇喆顯得很震驚,怔怔地看着我,似乎忘了反應,我很害怕,如果他也不冷靜,我們可能真的會分手,但是,我殘存的自尊,不允許我低頭,我梗着脖子,裝出冷靜決絕的樣子,其實我的整顆心都在顫,我真的害怕,我們好不容易才開始,不會因為這種微不足道的事情分手吧?

成宇喆緩緩地朝我走過來,然後,擁我入懷。我沒有料到他是這樣的反應,有些不知所措,他輕輕地抱住我,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們有時候總是會說些言不由衷的話,我知道你不是真的想跟我分手,而我,也不是真的不相信你,許廷筠,還有雷真,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那樣說,夏淇,我這兩天的表現很差勁吧?說了很多混賬話,其實,那些并不是我真實的想法,我大概是嫉妒了,突然發現自己是個很小氣的人,不由自主地說了很多違心的話,其實我心裏并不是那麽想的,那些話,你能忘記嗎?”

我凝視着成宇喆,他的眼睛清澈寧靜,如山間淙淙的溪澗,清澈得一眼能夠望到底,我忽然就覺得心安了,心中洶湧肆虐的焦躁不安,也随之漸漸平息了下來。我突然發現成宇喆是懂我的,一定是發現了我有多麽彷徨與不安,才會說剛才的那番話吧?

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成宇喆的眼睛,他的睫毛顫了顫,又眨了眨眼睛,仿佛天上所有的星星都墜落凡塵,跑到了他的眼睛裏,又清又亮。我是多麽喜歡這雙眼睛啊,那麽清澈,一眼能望到那個人的心底,他的整個人就這樣全無保留地袒露在我面前,不用猜,不用想,就真真實實地在那裏。

我的整個人有些癡了,卻聽成宇喆說道:“你知道我最喜歡你什麽嗎?”成宇喆突然伸手将我的嘴角朝上頂了頂,旋即低低地嘆了口氣:“我最喜歡你笑,那種無憂無慮滿不在乎的笑,很燦爛,很陽光,好像能照進人的心裏。我知道我以前讓你很傷心,但以後,我一定不會再讓你掉一滴眼淚。”

我癟了癟嘴,只覺眼前霧氣蒙蒙,蒙蒙地籠着一層水汽,想哭,突然想起成宇喆剛說過喜歡我笑,于是拼命地眨眼睛,不讓眼淚掉下來,我咧着嘴,想笑得燦爛些,不過看成宇喆忍俊不禁的樣子,應該笑得很難看吧?

我傻傻地笑着,成宇喆凝望着我,然後,緩緩地低下頭,輕輕地吻在我唇邊的笑容上,他的吻很輕,如翩跹的蝴蝶,幾乎沒有什麽感覺,但又分明帶着滾燙的灼熱,讓我的整個人都燒了起來。

是我的初吻,而且突如其來,我完全沒有準備,一下子子不知道如何反應,只覺得心跳得利害,咚咚咚咚,仿佛要從胸膛中跳出來似的,整個身子都是僵硬的,手不知道安放在哪裏才妥帖,唯有用力扯着衣服下擺,幾乎将衣服都扯壞了。

這個吻很短,甚至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吻,小說上看到的吻,唇齒交纏,彌漫着情欲的氣息,這個吻很淺,只是淺淺地在我的唇上輾轉流離,但這個吻卻又很深很久,深到我願意永遠停留在這一刻,久到我願意用一生去回味。

成宇喆一臉緋紅,不敢與我眼神對視的樣子,一看就知道也是個菜鳥,我們兩個都不敢去看對方,卻又忍不住去看,視線一觸碰,便飛快地彈開,一臉的燥熱,站着一動不敢動,倒像是兩棵立正的番茄。

氣氛緊張又詭異,我甚至呼吸不暢,我覺得自己應該主動說些什麽,沒想到一開口卻是:“不好意思,我沒什麽經驗——”

我恨不能用力敲自己的頭,怎麽莫名其妙冒出這麽一句來,接吻和經驗有什麽關系,我瘋了不成?

果然,成宇喆唇角微微上揚,并不說話,只是看着我笑,我又羞又惱,正要說些什麽,嘴巴剛張開,成宇喆卻突然俯下身子,又吻住了我,這一次,不再是點到即止,一點一點,慢慢地探索,不斷深入,直至長驅直入,其間摻雜着成宇喆的呢喃:“沒有經驗?多練習幾次就好了。”

從這天開始,我和成宇喆都成了勤奮的好學生,不斷練習,鞏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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