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所有的一切都很順利，工作、愛情，生活。

甚至連房子也不用我操心，公司對正式員工提供宿舍，我已經去看過房子，兩室一廳，房子不算太新，不過地段很好，離公司很近，走路上班即可。雖說是兩人合住的宿舍，但因為公司目前沒有其他女職員，近期也沒有招人的打算，所以這等于是我的一個人的房子，在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還有比這更幸運的事情嗎？

因為感激，所以我工作更努力了，我一刻都不敢讓自己閑着，就怕對不起公司給我的薪水和福利。臨近中午，安靜有一份急件要送去總公司，她卻有其他事分不開身，我便主動請纓。後來我想過很多次，如果我沒有去送這份急件，之後的事情是不是就不會發生，我的人生會不會改寫？

送完急件，便拿着安靜給我的飯票，去總公司食堂吃飯，早聽說過食堂裏的糖醋小排美味絕倫，我雖不喜歡甜膩膩的糖醋排骨，不過安靜強烈推薦，說吃過的每個人都一見傾心。一見傾心？會不會太誇張？

因為過了吃午飯的時間，食堂的人并不多，我找了個角落坐下，開吃啃我的糖醋小排，甜而不膩，安靜果然沒有誇張。

我正專心啃我的小排，突然聽到身後有人說話，我并不想偷聽，不過其間有人提到了我的名字，由不得我豎起了耳朵。

“剛才你看到那個女人沒有？就是夏淇，她剛剛到總公司來了。”一個聲音很興奮。

另一個聲音卻有些怏怏的：“看到了，沒有傳說中那麽漂亮，氣質也不好，一看就是小戶人家出來的，也不知老板看上他什麽了？”

雖然公司老總總監不少，但大家口中的老板，只有一個，許廷筠。她們口中的夏淇是我嗎？同名有可能，可又恰好到總公司，這種概率微乎其微吧？聽她們話裏的意思，好像是許廷筠看上了我？太扯了吧，就算捕風捉影，總得有點風有點影，才能八卦吧？

我繼續啃我的糖醋排骨，以聽笑話的心情聽自己的八卦，不過我很快便笑不出來了。便聽第一個說話的人說：“我剛才仔細看過了，雖然不是特別漂亮，不過眼睛倒是挺媚的，尤其是她看着你的時候，眼睛水水的，能勾人魂似的，男人就吃這一套。”

我下意識地眨了眨眼睛，我的眼睛媚嗎？還能勾人魂魄，太擡舉我了吧？

另一人似乎也贊同此觀點，随即附和：“是的，她就是有點狐媚，不過照理老板也算見多識廣，千帆過盡，再漂亮再有才情的女人，也沒見他動過心，怎麽會栽在這只妖蛾子手裏？我就有些不信，不會是謠傳吧？”

另一人顯然是知道些內幕的，神秘兮兮地：“是真的，老板這次可是花了心思的，知道那女的喜歡打游戲，特意設了一個玩家體驗的崗位，那女的天天的工作就是打游戲，薪水還挺高的，還有，老板在市區不是有套小的兩居室嗎，也給那女的住了，騙她說是公司提供的宿舍，你說那女的是單純還是傻？會看不出老板的心思？”

“我看既不單純也不傻，只怕是在裝傻。”另一人冷笑了兩聲：“男人多自以為是，且自作聰明，用欲擒故縱這一招來應對，實在是高明得很，這女孩子，年紀輕輕，心機便這麽重，待我逮到機會，非拆穿她不可。”

“你可別多事”另一個人忙勸到：“說不定她哪天就成老板娘了，對付她你不是自己找死嗎？”

“老板娘？她也配？”聲音裏透着一絲輕蔑：“老板另有所愛，對她不過是逢場作戲，不可能認真的。”

“不會吧？”另一人似乎不信：“我看老板這次挺用心思的，你什麽時候見老板在女人身上花過心思？這次好像有點不同。”

“我騙你幹嗎？”見另一人不信，那人有些急了：“好歹我也當過幾天老板秘書，我還不知道？老板的舊愛是他大學同學，他的皮夾裏至今還放着那人的照片，當寶貝似的，常看着那照片發呆，那眼神，你一看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兩人又聊了幾句，大概是飯吃完了，說說笑笑地走了，我有些呆，飯盆裏還有幾塊糖醋排骨，我下意識地夾起一快塞進口裏，不知是何原因，排骨竟由甜轉苦，并自舌尖慢慢下滲，直至心底。

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走出辦公大樓，太陽很毒，白花花地直晃人眼，照得人頭暈眼花，我的頭暈得厲害，完全無法思考，腦中唯一的意識是，我可不可以當什麽都沒有聽到？

走了幾步，我終于轉身上了十八樓，稍微打聽了一下，便找到了許廷筠的辦公室。要不要進去問個明白？我有些彷徨，如果我聰明一點，便應該裝傻，但是——我最終還是昂首挺胸走了進去。

許廷筠的秘書喬亦南随許廷筠到過分公司幾次，我們雖沒有詳談過，卻還是認識的，見到我，喬亦南有些奇怪：“找許總？事先約過沒有？”

我搖搖頭：“沒有，我有點事想問問他，很快，幾分鐘就可以——”

喬亦南有些為難，不過還是點了點頭，敲了敲門進了許廷筠的辦公室，很快又出來了，進去的時候一臉惴惴的，出來後倒是笑盈盈的，顯得很殷勤：“快進去吧，想要咖啡還是茶？”

我連忙搖頭：“不用了，我說幾句話就走。”喬亦南沒有堅持，替我打開房門，我進去後又輕手輕腳地關上，小心翼翼的樣子讓我有些茫然，喬亦南的表現，是否更印證了食堂裏聽到的八卦并非空穴來風？

許廷筠正盯着電腦，眉頭深鎖，不時地大力敲擊鍵盤，眉便皺得更深了，見我進來，他沖我點了點頭，示意我到沙發那邊坐，我站着沒動，生怕一坐下來便勇氣頓失。

我伫立在許廷筠面前，想來十分礙眼，他終于放棄了電腦屏幕，看着我：“怎麽，有事嗎？”

“是，我有些問題想問許總”我的臉色一定很不好，語氣也十分生硬，許廷筠怔了怔，站起身，點點頭：“好，我們坐下來再說。”

“不用”我的語速又急又冷：“我只問你幾個問題，問完便走。”

“還是坐下來說吧”許廷筠慢慢地走到沙發邊坐下，然後看着我：“你這樣站着，我壓力很大，坐下吧。”

我無奈，只得在他對面的沙發坐下，許廷筠一臉溫和，他的樣子，倒像是成熟穩重的兄長，面對亂發脾氣的妹妹，一味地息事寧人：“好了，問吧，想知道什麽，我一定知無不言。”

“你為什麽給我這份工作？我知道公司原本根本沒有這個職位，你需要這樣一個職位嗎？還有，公司安排給我的宿舍，據說只有我一個人有這樣的待遇，為什麽？最後一個問題——”我說得很快，一點都未有停頓，且不看許廷筠的眼睛，不過問最後一個問題的時候，我猶豫了一下：“師兄，你喜歡我嗎？”

許廷筠怔了怔，大概沒想到我問得這麽直接，漆黑如墨的眼睛，如最深的海，隐藏起了所有的驚濤駭浪，我看不出半點端倪。許廷筠凝視了我良久，輕輕地舒了一口氣，似是如釋重負，他的語氣是輕松的，甚至帶點調侃：“我可不可以一個一個回答？第一，你的職位公司之前确實沒有，不過我認為這個崗位設對了，而且你也很勝任，你的體驗和建議，很有價值；第二個，別人的确沒有宿舍，不過我聽安靜說你找不到合适的房子，我的房子原本就空關着，你是我師妹，借給你住，有什麽問題？”

經許廷筠一解釋，仿佛什麽都不是問題，反倒是我多心了，但是，事情會這麽簡單嗎？我不傻，于是單刀直入：“那麽，如果有其他人，也是你師妹，你也會把房子借給她嗎？”

許廷筠并未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是看着我，眼神銳利，仿佛要刺探到我心底：“我準備回答你第三個問題，你準備好了嗎？”

我的心慌慌的，不踏實，許廷筠會這樣問，意味着——知曉答案對我有什麽好處？我瑟縮了一下，想退縮，不過終于還是咬了咬牙：“我準備好了。”

“我喜歡你。”許廷筠說得很慢，一個字一個字，聲音平和，卻聽得我心驚肉跳。

雖然不是沒有想過這種可能，不過在聽到許廷筠清清楚楚地說出來之後，我還是有些發懵，我盯着他，他的語氣稀松平常，與平時并無兩樣，臉上的表情也是極淡，看不出太多的波瀾，但是，眼睛，清澈沉靜，看不出半點撒謊或是開玩笑的痕跡，我有些慌，本能地搖頭：“不可能，你在開玩笑？”

許廷筠皺了皺眉，眼眸倏地冷了下來：“你覺得我是開玩笑？”

他的樣子當然不像開玩笑，但是——我小心翼翼地：“你說過不喜歡我這種類型的，你明明說過——”

“我依舊不喜歡你這種類型，不過卻喜歡你，很矛盾，卻是事實。”許廷筠顯得頗為無奈：“有些事情，就算當事人，也無能為力。”

話說得這麽明白，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是不明智的，我決定提醒許廷筠：“我已經有男朋友了，我們相愛，很快就會結婚。”

“我知道你有男朋友”許廷筠斜睨了我一眼，慢條斯理地：“沒有打算和你交往，也沒有打算和你結婚——”

“那你說喜歡我是什麽意思？耍我？”我有些惱了，懷疑許廷筠根本是在耍我。

“不要想太多，就是單純地喜歡”許廷筠放緩了語氣，眼波也漸漸柔和起來：“覺得你這個人很有意思，和你在一起很輕松，也很開心，我真的很喜歡你。”許廷筠很坦白：“我想我們之間的關系，不會有什麽改變，我依舊是你的師兄、同事、朋友，如果你覺得有負擔，我們可以再退一步，我是老板，你是職員——”大概是看我一臉苦惱，許廷筠忍不住笑了起來：“沒有那麽恐怖，你那裏的項目已上軌道，我不會再經常過去了，通常情況下，你一年也見不上我幾次，所以不要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有人喜歡是好事，證明你有魅力。”

許廷筠最後開起了玩笑，我的心情卻并沒有随之輕松起來，我沒有天真到以為他說的都是真的，就算是真的，我想我也過不了心裏這一關。倒是有些後悔先前的執著，為什麽一定要知道答案呢，知道後便不能裝傻，現在要怎麽辦？

我冥思苦想，掙紮了良久，終于擡起頭——許廷筠一直在一旁靜靜地坐着，似乎在等我的答案，見我擡頭，笑了笑：“有決定了？不要想太多，我不會強迫你做任何你不願意的事情，我保證。”

我沒有作聲，緩緩地從包裏拿出一張紙，剛才在樓下匆匆寫好的，我将它遞給許廷筠。

許廷筠有些詫異地接過，草草掃了一眼，随手往茶幾上一扔，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你要辭職？莫名其妙！我剛才說的，難道你沒有聽明白？我說過我不會勉強你，我們的關系也不會有任何改變，你為什麽還要辭職？不用我提醒你外面的就業形勢有多嚴峻？你當初找工作碰了不少釘子吧，怎麽還不懂得珍惜？辭職，很簡單，你想過以後的事情沒有？要找同樣的工作，我想會很難，你不擔心？”

怎麽會不擔心？有過先前的經歷，我當然知道再找一份同樣的工作很難，就算走運，但像這裏這麽熱情、貼心的同事，一定找不到了。所以才會這麽猶豫，這般苦惱掙紮，我十分懊惱自己的固執，如果不逼着許廷筠承認喜歡我就好了，至少可以裝傻，可以暫時不必面對現在的麻煩。

許廷筠看着我，似乎看出了我的猶豫與掙紮，将辭職報告從茶幾上拿起來，遞到我手裏，言簡意赅：“收回去，不要孩子氣。”

我怔怔地看着那張紙，很薄，就像我微薄的意志力，我有些猶豫，不過最後還是很堅決地搖了搖頭：“我不會收回的，我要辭職。”

許廷筠氣惱地将辭職報告往地上一扔，瞪着我：“你是怎麽回事？我還從來沒有這麽低三下四過呢，倒好像我巴巴地求着你似地，你給我說清楚，到底為什麽要辭職？我不是說得很清楚嗎，沒想過和你交往，也不會破壞你和男朋友的感情，我向來說話算話，你到底為什麽一定要辭職？”

許廷筠的胸脯劇烈起伏着，頻臨發作的邊緣，很奇怪，我竟然一點也不害怕，看着他，很平靜。我并未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還是剛才的問題，如果不是因為你喜歡我，你會給我這個職位嗎？會給我安排宿舍嗎？請你坦白地告訴我。”

許廷筠深深地看着我，沒有做聲，我笑了笑：“應該不會吧？這就是我辭職的原因，我只拿我應得的，不想不勞而獲。你因為喜歡我，給我提供了職位、宿舍，可是，我無以回報，所以，我不能要。”

“我說過我不要回報”許廷筠有些焦躁：“這世界上有多少人希望不勞而獲，給得吝啬，卻希望得到全世界——”許廷筠頓了頓，似乎覺得匪夷所思：“因為這樣的理由，你要辭職？”

“在你眼裏，我可能有點傻”我不以為然：“不過我一直是這樣生活的，改不了，也不想改。”

我說完站起身，沖許廷筠深深鞠了個躬，真誠地：“師兄，謝謝你，給我工作，教我成長，還有，喜歡我——所有的事情，謝謝。”

許廷筠有些愕然地看着我，似乎沒有想到我這麽固執，我沖他點了點頭，沒有再猶豫，轉身朝外走，生怕許廷筠會挽留，我走得飛快，不過身後卻是一片寂靜，靜得我差點忍不住回頭。

我拼命忍住沒有回頭，手已經抓着門把，終于聽到身後許廷筠的聲音，他的聲音已恢複了以往的平靜：“夏淇——”

我沒有回頭，許廷筠的聲音再度響起，淡定，仿佛洞悉一切：“你，有信心不後悔嗎？”

我轉身，看着許廷筠，搖了搖頭：“沒有。也許有一天會後悔，不過就算會後悔也沒有關系，因為——”我微笑：“我還年輕，可以重新來過。”

是啊，因為年輕，所以無所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