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成宇喆很快追了過來。

他用力拉住了我，我根本無力掙紮，只能任由他握着，成宇喆看着我，滿眼的痛色與受傷，我的心似是被錐子狠狠地戳了一下，我該跑的，卻覺得全身的力氣，仿佛被一下子抽幹，一動不能動，甚至連呼吸都困頓起來。

“夏淇，你到底怎麽了？還在生我氣嗎？”成宇喆尚算鎮定，有些無奈地看着我：“我知道我錯得厲害，但是，你就不能原諒我這一次嗎？原諒我吧，我會用一生來彌補這個錯誤。”

如果可以，我也想用一生來彌補那晚的錯誤，可是，怎麽辦？有些事，錯了就是錯了，不能彌補，無法挽回。

我再也承受不住，蹲下身子，忍不住放聲痛哭。

成宇喆吓壞了，想要伸手拉我，大概怕更刺激我，不敢動手，在一旁手足無措幹着急，過了良久，見我哭聲弱了些，才出聲勸道：“夏淇，你別哭了，不想嫁給我也沒關系，我不逼你，你別哭了。”

誰說我不想嫁給你？我恨不能今天就嫁給你，可我哪還有臉嫁給你，我甚至看着你的眼睛都心慌——我于是哭得更兇了。

“夏淇，你別哭，到底發生什麽事了？”成宇喆輕輕拍着我的背，言語動作無不溫柔到了極點：“世界上沒有過不去的坎，有什麽事你告訴我，我們一起面對。”

世界上雖然沒有過不去的坎，可就算走過去，也不是原來的路了。我迅速地擦了擦眼淚，站起身，有些事情總要面對，我看着成宇喆，說得異常艱難：“成宇喆，我有話對你說。”

校園兩側多的是茶室，我選了一間幽靜的，又找了最裏面的包間，要了兩杯茶，雖然是盛夏，我卻覺得全身發冷，雙手捂緊了茶杯，茶杯很燙，熱量慢慢地從我的手傳遞至全身，我終于有力氣，也有勇氣面對成宇喆。

由始至終，成宇喆都很沉默，能看出他有些不安，難怪，我表現得太反常了，他想問，卻隐忍了下來，只是默默地看着我，眼波柔和，沉靜似水。

我定了定神，雖然很艱難，卻還是清晰地說了出來：“成宇喆，我們，分手吧。”

雖然有心理準備，覺得我一定有什麽事情，但我說出“分手“二字時，成宇喆還是驚得跳了起來，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你說什麽？”

我轉過臉去，不去看成宇喆震驚，略微有些憤怒的眼神，加重了語氣：“成宇喆，我們分手。”

成宇喆一動不動，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從我臉上看出分手的原因，我終究沒有勇氣和他對視，很快移開了視線，不知是想說服成宇喆還是說服自己，我下意識地又重複了一遍：“成宇喆，我們分手吧。”

過了良久，才聽得成宇喆的聲音，聲音飄渺得像一陣青煙，讓我幾乎抓不住，不過是三個字，卻讓我整個人不由自主地戰栗起來。

為什麽？

我也想問自己為什麽，在這場驚心動魄浪漫至極的求婚後，我怎麽還有臉和他在一起？除了分手，我還能為他做些什麽？

要怎麽說？一時間編不出讓人信服的理由，以成宇喆的個性，再看他現在的反應，不說出真實的理由，只怕他不會輕易放棄。

我的整個身子都在發顫，那晚的事，如果可以，我希望能擦去所有的記憶，完全不留痕跡，這兩天，我拼命阻止自己去想那晚的事，要說出來，尤其是在這場動人心弦的求婚之後，很痛苦，也很艱難，可是，就算再難，我也不得不說。

我咬了咬牙，就算不看成宇喆，都很難将那些話說出口，我卻凝視着他的眼睛，幾乎一個字一個字地：“那晚，從飯店出去後，我遇到了一個男人，然後，我們，去了賓館——”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刀，在我的心口戳一個洞，又一個洞，鮮血淋淋，疼痛難當。但這痛，應該遠不及成宇喆的，我看着他的臉上血色盡失，蒼白得幾近透明——

我的心幾乎停頓了，全世界仿佛在這一刻靜止，然後，我心如死灰。

不是一下子找不到讓人信服的理由，也不是擔心成宇喆不肯放手，我不過是殘存着一線希望，畢竟社會進步，早已過了從一而終的年代，我的新歡是別人的舊顏，在這樣的年代裏，有多少男人還殘存着處女情結？我所犯的錯誤，雖然嚴重，卻事出有因，更何況成宇喆難辭其咎，或許成宇喆并不那麽在乎，可以原諒？

但是，看着成宇喆的眼睛，黯淡得如古井，沒有一絲星光的眼睛，那種凝重得讓人幾乎窒息的痛楚，一覽無餘。我被擊倒了，我便知道，就算這個世界再怎麽進步，有些事情，還是不會改變，就算有的男人可能不在乎，可成宇喆還是很在乎。

我發現自己很殘忍，對成宇喆，對自己。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長時間的沉默幾乎讓我窒息的時候，成宇喆突然突然喚我：“夏淇——”

聲音平靜溫柔，我詫異于他如此快就能平靜下來，卻又很清楚，他平靜得越快，反應便越不真實，他不過是在勉強自己而已。

我忍不住擡眼去看成宇喆，他的表情一如他的聲音那般平靜，見我望他，他并沒有移開視線，眼波平靜，甚至比以往更是溫柔，臉部表情也極為坦蕩，如果不是我太了解他這個人，我一定會被他騙到，可他是成宇喆，我愛了五年的男人，他任何一個細微表情的變化，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更何況，他眼中隐忍的痛楚，雖然極力掩飾，但只要有心，就能看得到，成宇喆，從來都不擅長撒謊，不擅長掩飾。

我的心變得很平靜。我靜靜地看着成宇喆，聽見他說：“夏淇，其實不必把這件事看得太嚴重，不會嚴重到分手的地步，我雖然保守，卻不至于迂腐，不會因為這樣的原因就和你分手，更何況，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我要負很大的責任，夏淇——”成宇喆抓住我的手，真誠地：“讓我們忘記這件事，我愛你，你愛我，一切都沒有變，讓我們忘記這件事情，好不好？”

忘記這件事情，真的可以嗎？

如果不是這麽快，而是選擇慢慢地遺忘這件事情，我會相信我們真的可以忘記這件事情，畢竟時間是世間最霸道的藥，可以侵蝕任何堅不可摧的事物，譬如，感情，隔閡，當然也包括錯誤。

可是，他在短短瞬間決定忘記這件事，是自信真的可以做到，還是在勉強自己？

我搖了搖頭，很堅決地：“不要。”

“不要？”成宇喆下意識地重複了一句，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是啊，他肯原諒我全天下男人都無法容忍的錯誤，我卻還不領情，難怪成宇喆這麽吃驚，我太不識好歹了吧？

我笑了笑，直視着成宇喆：“你是真的确信自己可以忘記，還是在勉強自己？”

成宇喆的表情微變，飛快地避開了我的視線，似乎又覺得這樣做顯得很是心虛，于是又将視線移了回來，雖然看似鎮定，但我已經知道我想要的，我果然是了解他的。

“你果然是在勉強自己——”大局已定，我反而鎮定了下來，我看着成宇喆，語氣格外溫柔：“成宇喆，我最不願意的事情就是勉強你，更不願意你為了我，勉強自己。”

我從沒想到自己能說出這麽有深度的話來，覺得很驕傲，驕傲到忍不住想為自己鼓掌喝彩，至少分手的時候，我表現得很好，沒有哭哭啼啼地丢人現眼，我原本可以裝傻，假裝相信我們真的可以忘記，現在，我可以很驕傲地對自己說，我是真的愛這個叫成宇喆的男人，因為愛他，所以不能對他的痛苦視而不見，所以，就算再疼，也要放手。

成宇喆怔怔地看了我數秒，才選擇發怒，不知是因為我堅持要分手，還是我說中了他的心事，他顯得有些憤怒：“夏淇，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這麽說，我沒有勉強，一點都不勉強——”見我望他，他的表情瑟縮了一下，随即擺了擺手：“好，就算我有點勉強，那也很正常，你希望我和你一樣沖動分手嗎？我不要！我對你的感情，不會因為這件事發生變化，我不會因為這種事情和你分手，絕不會。”

成宇喆突然提高了嗓門，我被吓了一跳，有些吃驚地望着他，他看着我，眼眸更深，痛苦似乎也凝聚得更多，不過他的語氣漸漸溫柔起來：“我知道這件事，對你來說很嚴重，對我來說，要忘記，也會很難，但我願意試着去忘記，你也一定可以，我們只是需要一點點時間，也許——”成宇喆笑了笑，表情輕松了些許：“過些日子我們再回頭看這件事情，會發現，其實不過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成宇喆抓起我的手，眼睛清澈如水，語氣也如水般溫柔：“我們可以忘記的，一定可以。”

如果成宇喆一開始就這樣說，或許我會相信他，以為只要時間夠久，只要夠努力，終究可以忘記，可是，人的第一反應才是最真實的反應，我在了解了他的真實想法後，怎麽可能自欺欺人？

我輕輕地掙脫了成宇喆的手，冷靜地：“發生了這種事情，我想我們很難在一起了，我相信你現在說的話，也相信你會努力忘記這件事情，但是，很多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的。”我苦笑：“這件事會成為一根刺，在以後的日子裏動不動就會刺痛我們，好的時候自然沒有問題，一旦發生争執，這件事，一定會經常被提起，成為你攻擊我的武器——”

“我不會，一定不會——”成宇喆蒼白着臉保證，我搖了搖頭：“不是我不相信你，可是，人憤怒的時候，總是說些傷人的話，不是故意的，卻是本能地選擇最能傷害對方的，說過這些話之後，你一定會非常後悔，但是下一次，你會忍不住再犯，漸漸地便成了習慣，然後把我們的愛情一點一點磨光，你可能覺得我在危言聳聽，畢竟誰也不知道未來會怎麽樣，可是，人不就是這樣的嗎，最艱難的時候，我們總是選擇保護自己，這就是人啊，你是，我也是。”

這或許是我堅持要分手的理由，我已經預見到了未來，在這種情況下，堅持比放棄更需要勇氣，我本能地選擇了保護自己的方式。

成宇喆這次沒有反駁我，我想是因為他知道我說的都是真的，更有可能，他看透了我，看透了我的自私與怯懦，他的眼中浮現出一種哀傷的神情，濃烈的，近乎絕望的哀傷，他一言不發，只是用這種哀傷的眼神凝視着我，久久地，久久地。

我知道，我們真的結束了。

我閉上了眼睛，不敢再看，拼命忍住，才沒有讓眼淚落下來，仿佛整顆心被掏空了，麻木得不像是自己的心髒，感覺不到酸，也不覺得痛，原來，心碎是這樣的感覺。

房間了寂靜到了極點，誰都沒有說話，連呼吸都變得很輕。我們不能永遠都這麽站着，總要結束。我在一本書上看過，男女交往，女人看似柔弱，但在關鍵的時刻，她們往往充當強者的角色，我決定充當強者。

于是我睜開眼睛，伸出手，努力讓自己的笑容燦爛一點，再燦爛一點：“成宇喆，我們就在這裏分手吧，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很開心，最開心了——”

我再也說不下去，眼淚就要奪眶而出，我顧不得與成宇喆做最後的握手，連忙轉身想跑，幾乎同時，身子被抱住了，成宇喆在我的身後，用力抱着我，仿佛想要将我整個人揉碎，又似乎要将我和他融為一體，他沒有說話，我感受到他厚重的呼吸聲，還有，臉頰上的濕。

他竟然哭了。

我想要轉身，卻又生生地截住了自己的願望，就算轉身，也不會有任何改變，只不過是徒增傷感而已，我不給自己猶豫的機會，用力掙脫了成宇喆，急急地朝門口走去。

我步伐很快，這一次，成宇喆沒有追過來，快到門口的時候，卻聽到成宇喆在身後喚我：“夏淇——”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停下了腳步，卻沒有轉身，我聽到身後成宇喆緩緩走近我，在我身後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我随即聽到他的聲音，隐忍痛苦又有些不确定的聲音：“如果，很久以後，我們真的可以忘記這件事的時候，你，還願不願意和我在一起？”

我的眼淚終于忍不住落了下來，如斷了線的珠子，撲簌撲簌落個不停，我用手捂住了嘴巴，才阻止自己發出難聽的嗚咽聲，我說不出一個字，只是拼命地點頭，點頭……

我終于不再如最初般倉惶，因為好像有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