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情人
“我們和好吧。”
朦胧的月色下,寂靜的街道。
周曾谙雙手環住江暖,聲音幹淨清透,蘊藏了數不盡的溫柔。
他終究是心軟了。
這樣到底算什麽呢?她想。
江暖心中一澀,低聲道:
“對不起。”
周曾谙微怔,骨節分明的雙手帶着些不可置信,漸漸松開。
“給我一個理由。”他盯着她的背影,“說你不想跟我在一起也好,說你……不喜歡我了,也好。”
“感情的事,怎麽會需要理由呢。”江暖漠然道,“我只是累了,很累。”
她轉過身,努力揚起唇畔,“明天見,曾谙老師。”
說罷。
她徑直離去。
周曾谙握緊了拳頭,烏黑的瞳仁難以莫測。
翌日。
天氣晴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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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組照常在辦公樓前開工。
大燈已經擺起。江暖和攝影老師交流着一會兒的拍攝手法,見到周曾谙來了,微微一笑。
“早啊,曾谙老師。”
任誰都看得出來的禮貌疏離。
周曾谙連瞧都不瞧她,直挺的鼻梁如刀刻一般,薄唇平直成一條線。
就這樣走過去了。
倪雪見狀,趁着周曾谙走過來時捅了捅他的胳膊,悄聲道:
“哎,你和導演怎麽回事?”
“很明顯嗎?”周曾谙問。
“不要太明顯。你這樣,大家會以為你對導演有意見。”
“是她對我有意見。”周曾谙說着,拿起一旁桌上的劇本,“先來對臺詞吧。”
另一邊。
“ok,卡。這條過了。”
監視器前。
許若妍放下手中的對講機,對一旁的副導演說:
“我有點事出去五分鐘,你等他們說詞了再叫我。”
副導演點點頭,“好。”
出了攝影棚,許若妍一眼就看見等在門口的魏傑。
他還是穿着那身黑色夾克外套,好像千八百年不換衣服似的,黑發淩亂地微卷着,這次他難得沒有抽煙,而是低頭擺弄手機。
許若妍走過去,“難得在白天看見你,感覺還真不一樣。”
魏傑擡起頭,“什麽?”
“沒什麽。”許若妍從包裏拿出兩包煙,“給。”
魏傑掃了一眼,沒有接。
“我說過,有一樣東西比煙更重要。”
許若妍不尴不尬地收回手,“為什麽一定要江暖的手機號碼?”
“因為有用。”魏傑說,“如果我能從她身上得到你想要的,你能給我什麽?”
許若妍“哦”了一聲,“我想要什麽?”
“或許我不夠了解你,但我知道我們的目标是一樣的。”
許若妍勾了勾唇角,“我看你未必能得到。”
“那要做了才知道。”
言語間,不遑多讓。
許若妍審視着面前的人。
“這麽有信心,幹脆直接去見面吧,何必還要什麽手機號呢?要知道任何方式都不如面對面溝通來得快。”
魏傑微微蹙眉,“什麽意思?”
辦公樓前。
“攝影老師在這裏架個機位一會兒拍特寫,燈光老師光補了嗎?道具呢道具……稍微快一點好吧我們一共就一天時間……”
江暖忙碌着指揮衆人。
場務小跑着過來,悄聲道:“導演,那邊有人找。”
話音恰好落在一旁翻着劇本的周曾谙耳中。
“誰?告訴他我沒空。”江暖瞧着攝影師調整機位,“ok,這樣可以了。”
“呃……”場務有些為難。
江暖懈了口氣,轉過頭望去,“誰啊……”
她微微一愣。
魏傑站在遠處的陰影地,沖她颔首。
另一邊。
工作人員跑過來。
“周老師,您一會兒……”
“一會兒的事一會兒再說。
周曾谙冷冷淡淡地休丢下一句話,合上劇本,站在攝影機後,視線落在遠處的二人身上。
熾熱的太陽高高地挂在天空中。
魏傑望着不遠處運轉着的劇組,語調沒有任何起伏:
“看起來你把劇組帶領得很好。”
“我只是個新人。”江暖瞳眸淡色,“不像魏導,經驗老道。”
魏傑笑了一聲,“新人?江導太過謙虛了。我知道,星天導演系的招生标準極其嚴苛,能考上的都是萬裏挑一。”
“我們班十五個人,我只不過是其中一個而已。”
魏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創投會的時候我注意過你們班許若妍的短片,構思精巧,劇情流暢,可以說是非常好,搬上大銀幕也一定能取得不錯的成績……”
江暖到底沉不住氣,脫口而出:
“那是她抄我的!”
“抄?”
魏傑挑了挑眉,“你是說許若妍抄襲了你的作品嗎?”
江暖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一瞬間收斂了神色。
“這和你沒關系。”
話音未落。
一道略帶疑惑的女聲傳來,“江暖,你們……”
倪雪站在不遠處,豔麗的眉眼閃過一絲詫異。
江暖反應過來,向二人介紹道:
“倪老師,這是魏傑魏導。魏導,這是我們劇組的女一號,倪雪老師。”
“我知道。但你們兩個怎麽會在一起……”
倪雪話未說完,就被魏傑淡聲打斷:
“你好,倪老師。”
倪雪收起唇邊的話語,硬邦邦地道:“你好。”
──突然,“砰”地一聲響。
三個人紛紛回頭看去。
周曾谙似乎是撞到了機器,正微微蹙眉揉着額頭,表情有一絲痛苦。
江暖抱着醫藥箱走到周曾谙身邊坐下。
然後打開箱子,仔仔細細地拿出藥膏,棉簽和創口貼。
男人的側臉線條流暢,只有額角的一抹鮮紅分外顯眼。
江暖擠了點藥膏,觀察了下他的傷勢,拿着棉簽的手伸出──
周曾谙一下子偏過頭。
十足十的孩子氣。
江暖手一頓,仍不放棄地伸得更長了。
周曾谙卻像賭氣似的推開她。
江暖幹脆收回手,說:“你到底上不上藥?這麽大口子,一會兒拍戲怎麽辦?”
周曾谙轉過頭,漆黑的瞳仁凝視她,“那個男的是誰?”
江暖:“???”
“這和你的傷有關系嗎?”
“嗯。”
“我不告訴你是誰,你就不擦藥了?”
“可以嗎?”他說。
江暖:“……”
她索性把藥膏一扔,“自己擦。”
周曾谙慢吞吞地拿起藥膏,慢吞吞地拾起棉簽,慢吞吞地……
江暖看不過眼,一把拉過他,把藥往他臉上抹。
另一邊。
兩把折疊椅,一張小方桌。
魏傑和倪雪面對面地坐着。
“沒想到會在這裏碰見你。”倪雪說。
魏傑不置可否,“拍戲還順利嗎?”
“很順利。”倪雪的語氣帶着三分感慨,“江暖是個好導演。”
“看上去她好像不知道我們的關系。”魏傑漫不經心的說。
“那真是有點可惜了。”倪雪懶懶地靠上椅背,“舊情人相見,應該開瓶香槟慶祝一下。”
舊情人。
這三個字似乎有些難聽。
“沒有香槟,”魏傑說,“只有三塊錢一瓶的啤酒。”
倪雪的唇角譏諷地勾了下,“太便宜了,我喝不起。”
“我還有事,先回去了。”
魏傑不冷不熱地說完,起身,剛走了一半,就聽見身後一句──
“等等。”
倪雪施然起身,“你還缺多少錢?”
魏傑轉過身,微眯起眼,“你是想施舍我嗎?”
“你的困難恰好是我的長處,僅此而已。”
她理所當然的口氣激怒了魏傑。他冷冷地道:
“如果你是在向我炫耀你的財産,那大可不必。只不過是幾張沒有任何意義的紙,我不稀罕。”
自己的好意被他誤解,倪雪怒極反笑,“就是這幾張沒有意義的紙,才能讓我有底氣站在這裏!怎麽你很瞧不起嗎?在我眼裏,這比你廉價的自尊心重要得多!”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來找我。”
說罷。
他轉身,遠遠離去。
倪雪望着他的背影,臉上不知是怒是哀。
下午的戲份拍攝得很順利。很快,外景部分全部拍完,鑒于時間還早,江暖決定回到攝影棚加拍一部分戲。
空曠的攝影棚。
工作人員扛着器材忙忙碌碌地走來走去。
這次要拍的是周曾谙單獨的戲份,所有情緒在這一瞬間迸發出來,可以說是全片的高光時刻,給演員很大的發揮空間。
“……你覺得自己非常的孤獨,迷茫,你沒有放聲大哭,而是默默地流着淚,壓抑着自己的悲傷。”江暖給周曾谙講着戲。
周曾谙看着劇本,低低地應了一聲,“知道了。”
末了,江暖有些擔心地瞧了眼他。
雖然她對周曾谙的演技有信心,但這場戲難度很高,如果不能一條過的話,對演員會是很大的消耗。
事已至此,擔心也無用。
江暖合上劇本,邊走向監視器邊拿起對講機,“全場保持安靜。”
“3,2,1,action。”
“啪”的一聲,場記打完板,好戲開場。
周曾谙看完倪雪留下的信,怔愣了一會兒,輕飄飄地放到桌子上。
接着,他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般,走進廚房,打開冰箱,拿出一罐啤酒。
他坐回餐桌上,拉開易拉環。
吊燈散發出柔和的燈光,映照在他骨骼分明的臉上。眼瞳沉沉,像是黑曜石,一眼望不到底。
他垂下眼簾,細密的睫毛掃出一片陰影。
他開始流眼淚。
淚珠無聲無息地掉落下來,單看這張臉,面部肌肉控制得極其精妙,眼尾因着悲傷微微下垂,顯得無辜又脆弱。
周曾谙擦掉眼淚,然而眼淚越擦越多,怎麽都擦不掉。
在場的不少人被打動,眼中含淚。
監視器旁,副導演拿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淚。
片場彌漫着悲傷的氣氛,一聲“卡”打斷了這種情緒。
江暖盯着監視器上的畫面,拿着對講機,聲音冷靜:“OK,這條過了。”
“道具準備一下,我們繼續下一場戲。”
攝影棚裏又開始嘈雜起來,人員忙忙碌碌,只有江暖注意到──
周曾谙扶着餐桌,像是被抽幹了全身的力氣,緩緩蹲下身,埋下臉嗚咽起來。
江暖走過去。
她蹲下,伸出手,像安慰小孩一樣撫摸着他柔順的頭發。
“你做得很好。”江暖軟言道。
周曾谙擡起頭,清俊的臉上滿臉淚痕,眼眶微微發紅,水潤的眸子看上去像小狗一樣無辜。
“他還好嗎?”他問。
江暖鼻子一酸,說:“他會好起來的。”
一旁的人聽得雲裏霧裏。
兩個人以同樣的姿勢蹲着,像是幾米的星空。
夜晚。
繁星閃爍。
──“啪”地一聲。
倪雪将玻璃杯重重地放到木質吧臺上。
燈光迷離的酒吧。
音樂輕柔舒緩,是一首女生唱的英文歌,淡淡地撩撥着人的心弦。
“今天的酒味道不對。”倪雪托着下巴,姿态慵懶,“老板,來一瓶三塊錢的啤酒。”
老板答應着,“好嘞──”
“不用了。”
話音剛落,一只冷白修長的手扣着一罐啤酒放到她面前。
倪雪擡眼。周曾谙面容淡淡地坐下,打開另一罐啤酒。
“下午拍戲剩下的。”他說。
倪雪手抵着腦袋睨他,語氣調侃,“你拍戲的時候還沒喝夠?”
周曾谙沒有說話,兀自喝着酒。
半側的輪廓在暗色的光線下更顯俊逸。
見他不說話,倪雪幹脆邊開啤酒邊說:
“喂,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在片場導演從來都沒罵過你,連重話都沒說過一句。反觀我呢,天天挨說。”她湊近了,“你和導演之間是不是有什麽權色交易?”
“有。”
周曾谙幹脆地承認。
倪雪一臉“被我說中了”的樣子,“我就說嘛,不然導演不可能罵我,不罵你,對不對?”
周曾谙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輕嗤一聲,“有時候我真不明白你們女生腦子裏在想些什麽。”他忽然來了興致,問,“倪老師,你說如果一個女生還喜歡你,但是不想和你在一起了,是為什麽呢?”
“你想請教我?那你可找對人了。”倪雪勾勾手指,“叫聲姐姐,我就告訴你。”
“……”
“……姐。”
他清俊的臉上耳根微微泛紅。
“小孩經不起調戲呀。”
她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腦袋,接着自顧自地說:
“一個人不想和另一個人在一起了能有什麽原因。無非是覺得你們倆不适合,走不下去,又或是……”她似乎想到了什麽,低了低頭,“總而言之,你要知道對方想要的是什麽。”
她一頓,一本正經地問:“你和江暖在一起之後,有沒有想過她的感受呢?”
周曾谙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
倪雪抿了口啤酒,輕輕搖頭。
一時間,二人各懷心事,都沒有說話。
燈紅酒綠。
人群往來,玻璃杯伶仃作響。
周曾谙起身,“時間不早了,我先回酒店了。”
“你先回去吧。我一會兒再走。”
……
另一邊。
江暖從攝影棚出來,走在大街上,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拿出手機。
她翻了翻通訊錄,撥通號碼。
很快,聽筒裏響起幹淨清澈的男聲:
“喂。”
“你在哪兒?”
男人懶洋洋地道:“查崗?”
“……”不理他不正經的語氣,江暖一字一頓地說,“有樣東西你落在攝影棚了,要不要我給你送過去?”
“我現在在路上,馬上就到酒店了。你過……”
周曾谙話音一頓,突然厲斥一聲:
“別過來!”
腳步停下。
江暖握着手機,神色怔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