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後來,唐安堯一遍又一遍在腦海裏回想事情發生時的情形,事無巨細都翻閱查檢,生怕遺漏任何一處細節。
這件事就如一部默片,被倒帶無數次,重複播出,重複到令他自己都眩暈嘔吐的地步,可他還是不罷休,他骨子裏的偏執與瘋狂令他不眠不休地折騰自己,回想還不過瘾,後面他開始把每個細節寫下來,寫下來還不過瘾,他甚至找人開始重演,自己親手執攝像機拍,他在這個過程中渾然忘我,一切事情都拒之門外,仿佛那才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一般。
但無論他怎麽重演,都無法找到一個答案,那就是沈濤去哪了?
演得多了,連他自己都開始瘋魔,這世上到底有無沈濤此人?
若是有,一個大活人怎會無緣無故不見?
若是沒有,那一年多的唇齒相依般溫存,難不成是自己臆想出來?
他聽見自己喋喋不休地問,濤濤,你在哪?
你去了哪?
你怎麽會不聲不響就不見?
“我再問你一遍,沈濤到底去哪了!?”
唐安堯茫然地盯着白牆,他頭頂的日光燈投射牆上,發出空茫刺目的光,看得久了,白色中就能盯出藍綠色來,光陸流離,荒誕不經,一路此刻。
“唐安堯,不要以為你是知名人士就能逃避法律責任,再問你一遍,沈濤去哪了?是不是被你殺人滅口了!!”
最後一句令唐安堯心中如遭針刺,他猛然驚醒過來,擡頭看向對面審訊他的警官,從他的發型一直看到他的臉,半響,他認出了這個人,是當初那個調查他所謂性虐事件的警察,姓什麽來着?似乎姓張。
“你說什麽?”
他已經被連續問了四五個小時,其間滴水未進,嗓門幹涸如火燒,此刻一張嘴,才發現出聲沙啞若夜枭。
“我說什麽?”張警官冷笑一聲,正要繼續問,他身邊的重案組同事過來,一把将桌上的臺燈翻過來照唐安堯眼睛裏,刺目的光線令他頓時睜不開眼,在一片光芒中,他聽見那個人冷冰冰地說:“有人目睹沈濤失蹤前天出現在你淺水灣的別墅,當晚并未回去,次日亦未見出來;唐導,你是最後一個見到他的人,你倒是跟我們說說,一個成年男子進去你別墅後人就不見了,這事你要怎麽解釋?”
唐安堯舔舔幹裂的嘴唇:“我也很想知道他在哪。”
“恐怕你沒弄清楚事情狀況,唐安堯先生。”那人繼續用冷得掉冰渣子的聲調說,“又有證人于次日目睹你與沈濤于庭院中拉扯糾纏,發生肢體碰撞,你不顧他的意願将他強行拉回室內,其間沈濤頭撞門框而受傷,我們鑒證科的同事已經在門上采集到毛發和血跡樣本,化驗證明确實有沈濤的DNA。”
唐安堯睜大眼,又微微眯上,斷然說:“不可能,我與他從未發生這種事。”
“看來你真是記性不好,”那人一下湊近他,盯着他的眼睛說,“上一次你非法囚禁、性侵他,雖然不知道為何沈濤沒出來告你,這事不了了之,可你我都清楚,這事由來已久。你之前已能把他弄傷入院就醫,現在為何不能因他反抗、忤逆,或者根本只是你自己玩High,失手把人弄死呢?”
他的聲音宛若沾了鹽水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唐安堯心上。
“我沒有!”唐安堯失控跳起,隔着桌子一把揪住對方的衣領吼道,“你懂個屁,我愛他,我愛他怎麽可能傷害他?”
周圍的警員沖上來拉開他,那警官拉拉被他弄皺的衣服,嘲諷地反駁:“為什麽不能?嫌老人啰嗦,親孫女可砍死外婆;家庭口角,妻子可以捅死丈夫,更何況你?”
唐安堯喘着粗氣,眼睛通紅,咬牙道:“我對他的感情,不是你能理解的,也不需要你來認同!”
“我也沒興趣,”那警官冷冷地道,“我只知道,你有狂躁症病史,根據證人口供,你還有攻擊他人的前科,像你這種人因愛生恨,殺人滅口為什麽不可能?”
唐安堯狠狠盯着他,目光從狂暴漸漸轉為冷靜,他坐了下來,深吸了一口氣,低頭問:“是,你說什麽都可以,但證據呢?你怎麽證明?”
他擡起頭,忽而笑了起來:“阿Sir,你利用我對濤濤的感情,給我下套,想誘使我說出不利于自己的話,這一手可不怎麽地道。就算你再想破案,也得講究別冤枉好人才是。”
他慢慢道:“從現在開始,我什麽也不知道,我是美國國籍,我有權利在我的律師來之前保持沉默。而我的律師,”他低頭看看表,淡淡地說,“恐怕現在已在外面了吧?你們以什麽借口攔住他?又還能攔多久?”
他話音一落,那警官臉色也微微變了,他正要說什麽,卻見審訊室的門被人推開。
一起進來有好幾個人,首當其沖是兩名警局高官,其次是幾名律師,最後跟着一個長相與唐安堯有三分相似的中年男子,唐安堯的助理阿駿畢恭畢敬尾随最後。
上司一來,這裏的審訊就進行不下去,正如唐安堯所猜到的那樣,警察手中除了證人證詞,卻沒有掌握關鍵物證。所以他們可以将他列為頭號嫌疑人,但卻不能将他落案逮捕。
保釋手續很快就辦好了,唐安堯一言不發,跟在那名男子身後走出警局。阿駿正要跟他說話,唐安堯伸手止住他,先開口道:“大哥,別來無恙。”
那中年男子迅速轉身,一臉怒色,一甩手就要給他一個巴掌。唐安堯卻側身一避,一把攥住他的手,面無表情地說:“想打就打,你當我是誰?”
那中年男子氣得笑道:“行啊,唐導演,你來告訴我你是誰?拍幾部電影,有點名氣就忘了自己是唐家人?以前看你雖然亂來,但好歹還算拼搏,現在你看看你自己像什麽樣?真是丢人現眼!”
唐安堯瞥了他一眼,轉身對阿駿說:“我們走。沒事別聽他廢話。”
阿駿為難地兩邊看看,小聲說:“唐導,唐先生風塵仆仆,一下飛機就趕來……”
唐安堯站住,對他說:“那又如何?他不過是怕丢臉。”
“你還知道丢臉啊?”唐安邦怒道,“你搞男人,不結婚,不負責任非要混電影圈,傳性醜聞傳得我在美國都知道,現在更出息了,居然連謀殺都跟你沾邊……”
唐安堯猛地轉身,大踏步走到他大哥跟前,問:“你信嗎?”
唐安邦微微一愣。
“你信我殺人嗎?”唐安堯吸着氣,像忍着疼痛那樣問,“你信我能殺了自己的愛人嗎?”
他看着自己大哥的模樣太過痛苦,唐安邦到嘴的訓斥忽然說不下去,他閉上嘴,片刻後才說:“你亂講什麽?你我還不知道?你能整死人,但怎麽會自己動手去殺人?”
“想一個人死有各種辦法,你怎麽會用最直接的那個?還給自己留下這麽多手尾?”
“別亂想了,”唐安邦嚴厲地說,“凡事還有你大哥我!天塌不下來。給我回去好好吃點東西睡一覺,要是睡不着就吃藥,你的樣子看起來糟糕透了!”
“大哥,我……”唐安堯忽而痛苦地皺起眉,心中有千言萬語,最終化作一句,“這次你要幫我。”
他從未向唐安邦說過這句,哪怕獨自奮鬥最艱難的時候也未曾求助過。這是十幾年來第一次在他大哥面前如此示弱。
唐安邦不禁動容,他緩緩道:“放心,你是我親弟弟,我怎麽會坐視不管?就算他們有十足的證據,我也會幫你聘請一流律師,一流的犯罪鑒證實驗室推翻。”
“不是這件事,”唐安堯搖頭,“我很清楚我沒殺過人。但我需要點時間去調查,把這件事的來龍去脈順一遍,你要幫我。”
“你希望我怎麽辦?”
“濤濤到現在,已經不見了一周,”唐安堯黯然說,“警方為什麽不斷定他失蹤,卻斷定他死亡?”
“怎麽說?”
“因為他們有證人,”唐安堯深吸一口氣說,“我猜是李森,濤濤失蹤前一天,他來過我那,我們,發生了點小摩擦。”
“你覺得他做僞證?”唐安邦冷冷一笑說,“李森,聽起來很耳熟,放心,我會查清楚。”
“如果我沒猜錯,接下來一定會更麻煩,也會有人二十四小時監視我,”唐安堯嘆了口氣說,“但我需要點時間,大哥,你幫我拖住警察這邊。”
“你要多久?”
“至少三天吧。”
唐安邦想了想說:“我盡力。”
他們正說着,唐安邦的電話卻突然響了,他接聽後臉色一變,迅速挂了電話,對唐安堯說:“快,馬上上車。”
“怎麽?”
“有朋友相告,你這個剛剛出來一個重要線索,他們已經去申請拘捕令。現在律師正在拖着,你快走。”
唐安堯也不廢話了,拍拍他大哥的肩膀,馬上鑽入車子,阿駿立即坐到駕駛位上。
“開去聖母慈善醫院,”唐安邦吩咐道,“進去後有醫生來接你。”
唐安堯不解地看向他。
“來之前已替你想好了後路,”唐安邦冷着臉,“實在不行,你不是有狂躁症病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