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新出爐的物件一經呈現,頓時将庭審形勢朝有利于控方的方向大大推進。

當初莊楚明向唐安堯直言官司勝算不大,除了唐安堯變态兇手的印象已深入陪審團成員心中外,還有一點,就是本案發現的證物均對唐安堯不利。

證人的證詞可以推敲、可以細辯、可以斷章取義、可以誤導和壓迫性打擊。因為人是可變的因素,人會因各種原因撒謊,因各種先入為主的印象而下錯誤的判斷。在美國,早已有專家研究過,很多證人會聲稱自己看到的罪犯是黑人,但事實上罪犯是個白人。

這些人并不是有意要作僞證,而是腦子裏的觀念、案發現場的具體環境促使他們做出錯誤的判斷。

所以莊楚明能根據這點,從李森身上下手,将他的證詞推翻。

但物證不同,物證不會撒謊,塑膠桶內沿遺留的毛發DNA為沈濤所有,地下挖出的氫氟酸桶容量總和加起能溶一具如沈濤這樣的成年男子屍體,而最關鍵的是下水道中找到的牙床殘餘物上的牙齒,也與沈濤在牙醫那留下的記錄相符,确為他所有。

莊楚明再也無法如上次那般誘導法醫得出沈濤可能不被溶屍的結論,再采用這樣的庭辯策略,他就是自砸招牌,必敗無疑。

他就算及時利用唐安堯發病來取得多幾天延後開庭的時間,但他畢竟無法扭轉物證。

而控方接下來還有一個最關鍵的證人——費文博。

莊大狀這次會不會關公走麥城,唐安堯會不會罪名成立,這成為大家密切關注所在。

開庭這天,控方将上次發現的物證一亮出來,再加上煽情的說明,庭上一陣喧嘩。

法官喊肅靜,而莊楚明卻意外地保持了沉默。

主控官微微一笑,随即趁熱打鐵,請法官傳喚控方證人上場。

費文博一身休閑西服,微微垂頭,被帶進了證人席。他畢竟是當紅明星,一進法庭,頓時引起大家的紛紛議論。

法官再一次敲捶,費文博擡起頭,表情平靜無波,看向被告席上的唐安堯,也只是淡淡一掃而過,仿佛那個人并不是他要來指認的罪犯,而不過是個無關的路人。

倒是唐安堯一見他,便目露鄙夷,不屑地轉過臉去。

莊楚明敲着桌面的食指一頓,又再繼續敲下去。

主控官問:“費先生,請問你是否認識被告唐安堯?”

“認識。”費文博輕輕開口,他不僅模樣俊美,連聲音都清亮好聽。

“請描述一下你跟唐安堯導演的關系。”

“去年唐安堯籌拍他的新電影,因為他知名度高,公司就想找他商量,看能不能在裏面給我安排一個角色。但公司跟他最後沒談好,我們沒有合作成。”

“後來呢?”

他微微垂下頭,語調平靜地說:“當時我真的很需要那個角色,但唐安堯就是不同意,公司和贊助商都沒辦法。我只好找私家偵探跟蹤他,想挖他的把柄,沒想到一下發現他跟沈濤的秘密情侶關系。私家偵探偷拍了他跟沈濤的不雅視頻交給我,我便趁着他鬧出性醜聞的時候放到網上,還在媒體面前說他的壞話。整件事是我做得不對,我向唐先生正式道歉,并願意為此接受相應法律懲罰。”

他說完,居然真的朝唐安堯鞠了個躬。

莊楚明的眉毛不禁皺起。

“請告訴法官,後來又發生了什麽。”

費文博深吸了一口氣,站直了說:“後來,我沒想到會給自己帶來那麽大的麻煩。唐安堯用他的影響力全面打壓我,那句‘我要的是演員不是明星’,讓我成為大家的笑柄,我沒戲拍,沒工開,連公司都勸我先休息兩年,等事情過去再說。但這都不是最嚴重的,我萬萬沒想到的是,我讓私家偵探拍的這個視頻,竟然會連累到沈濤的性命。”

“請說得詳細點。”

“沈濤出事前兩天找到了我,原來那個視頻流出去後,唐安堯以為是他做的,他很怕,就自己找線索,終于找到我頭上。他讓我去跟唐安堯說這件事跟他無關,全部是我一手搞的,可我不答應,他後來急得快哭了,跟我差點打起來。我以為他們是情侶,就算我不承認,唐安堯又能對他怎麽樣?可是我錯了。”

費文博咬着下唇,似乎陷入無限的自責,他擡起頭,輕聲道:“我現在才知道沈濤為什麽那麽怕,我不知道他們關系是這樣的,要是我知道,要是我知道……”

“你錄了音?”

“是,”費文博點頭,“我自己是娛樂圈的,知道有些談話錄下來,別人才不會亂傳。”

主控官笑了笑,請法庭播放這段錄音,果然聽見兩個年輕男子争執的聲音,其中一個人用惶急的聲音大喊:“王八蛋,你會害死我的知不知道?我要是被你累死了做鬼都不放過你……”

費文博的頭垂得更低,似乎不堪回憶死者生前的怒喊。

“這段音頻經過鑒定,确為沈濤所說。庭上,諸位,”尊重死者最好的方式是将殺害他的人繩之于法,這是我們每一個站在這裏的人都希望做到的事。沈濤今年才二十六歲,他親和平易的主持風格,和煦溫暖的笑容想必還留在諸位的記憶中。辯護律師很喜歡用可能性來說服我們,我今天也不得不借用一下。”

主控官用沉着冷靜的口吻諷刺道,“讓我們一起假設沈濤的未來,如果給他多十年,他可能會有更好的工作前景,可能會給我們帶來更多的歡笑和美好的記憶。他還可能會結婚生子,可能會有屬于自己的幸福人生。而所有這些可能性,都被一個人殘忍地剝奪,因為這個人的冷血,他甚至連留條全屍的可能都沒有。死無葬身之地,這是我們中國人最嚴重的罵人話,但這個年輕人何其無辜,竟然落得如此凄涼的下場。我想,多餘的話不用講了,請大家給予死者一個公平的交代,謝謝。”

“辯護律師,你是否同意證人的證詞?”

“不同意,”莊楚明迅速站起來,朗聲道,“在我職業生涯中,從沒一次像今天這樣,從頭到尾,一個字都無法同意證人的證詞。”

“注意你情緒!莊律師!”法官不滿地瞪了他一眼。

“抱歉,庭上。”莊楚明走過去,盯着費文博問:“費先生,你剛剛說,你很需要在唐安堯導演的戲裏演個角色,為什麽?”

費文博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我需要轉變戲路。”

“從明星轉到演員?”莊楚明笑了問。

庭上有人嗤笑出聲,費文博卻臉色不變,仍舊平靜地道:“從偶像轉到實力派。”

“可你有實力嗎?”

“這不是我能說的,”費文博道,“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

“聽說你最近一段時間幾乎被雪藏?”莊楚明問,“這種狀況從什麽時候開始?讓我想想,是不是從唐安堯講那句‘我要的是演員不是明星’後?費先生,你覺得這算不算是公道自在人心?”

費文博臉色微微一變。

“反對,費文博演技好壞不是本案要讨論的話題。”主控官反駁道。

“反對有效。莊律師,別把法庭當成你的個人show。”法官不虞地道。

“抱歉,”莊楚明從善如流,馬上道,“那我們換個話題,費先生,根據你的說法,你因為唐安堯導演拒絕你出任他片中的角色,因而懷恨在心,找私家偵探跟蹤他,将他的個人隐私錄成視頻爆到網上,并對他的男友沈濤澄清視頻來源的要求置之不理,因此導致唐安堯誤會了沈濤,殺人溶屍,是這樣沒錯嗎?”

費文博沉重地說:“我很抱歉,如果我當初不是一時沖動就好了……”

“為什麽會想到雇傭私家偵探?”

“我只是想挖一下唐安堯是不是有把柄……”

“如果發現有把柄,你是否會拿去威脅他?”

“我,當時确實有這種想法,很抱歉,”費文博慚愧地低下頭,“我錯了……”

“你對于每個拒絕給你角色的導演都會用這種手段嗎?”

“什麽?”

“據我所知,張安平導演去年也婉拒你出演他的電影,前年投資過億的玄幻大片選角色你的經紀人去幫你談了,結果也沒你的份;年初HT年度重戲的男一號內定是你,但後面因扮相問題,給你調到男二號,這些不如人意的角色安排,你後面都去報複那些導演、投資方、出品人?”

費文博一驚,吐口而出:“怎麽可能?”

莊楚明緊緊盯着他,問:“那為什麽你非要針對唐安堯,不是別人,偏偏是唐安堯?”

“我,只是覺得唐安堯導演欺人太甚,一時不服氣……”

“可是據我所知,他根本從未與你單獨相處過,婉拒你出演他的電影時,他也只是托人告知你而已,并未使用任何過激手段,他發表的所有公開言論從未提及你的名字,唐安堯團隊的任何一個人都未與你有過任何聯系。試問他怎麽欺人太甚?怎樣大的仇恨要你不惜雇傭私人偵探跟蹤偷拍,上傳他的隐私視頻,在媒體面前撒謊污蔑他的人格,甚至今天不惜親自上法庭來,用這些牽強附會的證詞将他送入監獄?”

“反對,辯方律師在暗示我的證人做僞證。”

“庭上,我可從沒說他做的是僞證,”莊楚明大聲道,“難道探讨證人證詞的可信度不是我們在法庭上該做的事嗎?難道随便一個人跑來說我目睹了主控官殺人,我們也要根據這種證詞将主控官抓起來?”

在場衆人大笑。法官敲捶道:“反對無效,至于你莊律師,不要讓我再警告你,不然你就給我坐回去,讓你的助手來完成你的工作。”

“是。對不起庭上,我收回我關于主控官不恰當的類比。”莊楚明道,“費先生,你喜歡唐安堯導演的作品嗎?”

費文博臉色不好,勉強說:“他拍的當然是好電影。”

“沒錯,是好電影,好到每部戲在香港的首映式,你幾乎都有到場。”莊楚明抽出幾張陳年報紙,瞥了一眼道:“我們的娛樂記者是全球最盡職的,你看,幾乎有關唐氏電影的每個首映式都能拍到你,你果然是唐安堯導演的忠實粉絲。”

費文博抿緊嘴唇。

“費先生,不知道你吩咐私家偵探拍唐安堯先生什麽?”

費文博此時已面色難看,道:“就,就是看到什麽拍什麽,我怎麽知道他拍什麽……”

“但是我卻發現,你雇傭的私家偵探拍攝的,全是唐安堯導演的個人生活。他穿什麽衣服,喝什麽咖啡,穿什麽鞋子,喜歡去哪與人談事,回別墅愛住哪個房間,獨自出門時會開哪輛車……”他拿起一疊照片,一張又一張地向庭上出示,最後随手一收,道,“奇怪的是這裏面連一張公衆場合的照片都沒有,有的全是他的私人生活照,費先生,你這麽做,好像不是在挖我的當事人有什麽把柄,而是在窺探他的生活。”

他更進一步問:“你為什麽要窺探他的生活?你抱着什麽目的在窺探他的生活?難道你能從中得到快感?難道你其實是個愛慕偶像卻一句話也不敢說的偷窺狂?!”

費文博漲紅臉,怒道:“你胡說八道什麽……”

莊楚明微微一笑說:“如果我說錯,我向你道歉,但是費先生,你必須回答我這個問題,你以前認識沈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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