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蹲點兒
往昔的時光還要多久,才能被完全磨滅?
對于易骁而言,這是一個無解的死局。
因為他無論如何也忘不了,當年他最喜歡的小姑娘,為了隊友能活下去,是怎樣關上執行院的那道大門,将自己隔絕在了必死的另一端。
多少年了,他夜夜噩夢,一閉眼就是譚青阮的音與容,思及則痛,痛入骨髓。
盡管他數年如一日地學會了逃避,就仿佛不祭拜不提起,遺憾就從沒有發生過,但其實他潛意識也很清楚,她是不可能再回來了。
他萬沒想到還能有這麽一天,毫無征兆的,活生生的譚青阮就突然站在了自己面前。
算一算,時隔七年,她今年應該二十五歲了,似乎和十八歲那年也沒什麽區別,只是眉眼間少了幾分青澀,多了幾分蘊藏鋒芒的成熟感。
她長大了,他們都長大了。
命運的齒輪再度轉動。
譚青阮看着他紅了眼眶,不禁一頭霧水,她納悶反問。
“我就誇你長得俊而已,不必感動成這樣吧?”
易骁心底好似有烈火灼燒,千言萬語也無從講起,他攥着桌上的酒杯,直攥到骨節發白,這才勉強平複情緒,沉聲低喚。
“阮阮。”
“……”譚青阮冷眼瞥向那三位銀席,“你們告訴他我的名字了?”
銀五六八一起搖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沒有沒有絕對沒有!”
她複又轉向易骁,神色淡了些:“那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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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的名字,很奇怪?”
“當然。”
這時一旁的唐星巧實在忍不住了,帶着哭腔問:“阮阮姐,你是不是阮阮姐?你真不認識我們了?”
“我為什麽要認識你們?”
“當初不是集體發過誓的,要做一輩子的生死之交啊!”
譚青阮淡定擺手:“我從不做這種不劃算的交易。”
“……”
唐星巧還想再說點什麽,被齊夙及時攔住了,齊夙和鐘澄對視一眼,很克制地低聲詢問。
“勞駕,請問你現在是什麽身份?”
這話問得蹊跷,譚青阮雖覺古怪,卻也沒計較。
她按照慣例,指了指自己胸前的金徽章:“時空總局審判院,金一席譚青阮。”
銀八提高音量,以壯聲勢:“又稱譚副長,是我們審判總長的未婚妻。”
譚青阮一回頭:“是你自己閉嘴,還是我砍掉你的頭,幫你永遠閉嘴?”
“……”
銀八腳下踉跄,灰溜溜躲到了銀五身後。
誠然,被一群人用充滿悲傷的眼神注視着,就像是自己已經死去多時了一樣,換作是誰也很難愉快。
譚青阮被他們盯得渾身不自在,也懶得深究根源,随即把目标對準了旁邊極力收斂存在感的張維。
她說:“你就是給宋博打電話的那個人?”
張維警惕擡頭:“是宋博告訴你的?”
“宋博死了。”
“……他怎麽死的?”
“我殺的啊,還能是怎麽死的?”譚青阮似笑非笑,習慣性打開折扇,扇面鋒利的金屬鋸齒,就橫在他頸動脈上,“你要是不老實交代,遲早也得死。”
她的武器依舊是七年前那把扇子,可惜物是人非,唐星巧目不轉睛愣了半晌,開始默默地抹起了眼淚。
鐘澄身為大哥,一向溫柔感性,他原本想勸勸妹妹的,結果一開口自己也哽咽了。
譚青阮感覺正在參加自己的追悼會,她徹底失去了耐心,用扇柄一敲張維腦袋,示意那仨銀席成員。
“把人綁去我住的酒店,我慢慢審。”
銀五震驚:“副長,到底是有什麽重大的事兒,需要您親自審這麽個普通人啊?”
“也不算大事兒,最近這個空間出現了個詭術師,我懷疑對方要興風作浪,就随便查一查。”
“這交給我們就行了,總長挺急着見您的,估計是有更要緊的事兒委托您,要不您先……”
“回去告訴總長,我還得忙一陣子,忙完了回去。”
“那您準備忙到什麽時候,總得給個準信兒吧?”
“就一直忙,中途還想當個夜店DJ體驗一下生活。”譚青阮神色不善瞥他,“管閑事的人死得快,你知道嗎?”
“……”
譚青阮沒再搭理他,臨走時注意到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的16號姑娘,于是笑着走了過去。
“你是這裏的工作人員?”她柔聲道,“別怕,待會兒有人問起來,知道該怎麽解釋嗎?”
“知……知道。”“很好。”她拍了拍姑娘的肩膀,“如果解釋錯了,我們以後還會見面的,到時你的下場,就和你金主一樣。”
“……”
姑娘頓時抖得更厲害了。
時空通道開啓的瞬間,譚青阮一回頭,發現易骁四人也站起身來,意欲跟上。
“各位打算陪我去酒店嗎?”她平靜制止,“咱們好像沒什麽二次談話的必要,既然是執行院前成員,又是異能者,就該安分守己一些,免得惹出亂子,誰也保不住你們。”
她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牆壁之後。
由于親眼見到譚青阮仍在人世,鐘澄、齊夙和唐星巧,三人商量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周末找個時間,集體扛着鐵鍬去把山下那座墓給鏟了。
不吉利,給活人立墓不吉利。
三人一邊掘墓,一邊犯愁。
“阮阮姐肯定是阮阮姐沒錯,但她為什麽不認識我們了?”
“那還用說麽。”齊夙推了下眼鏡,切齒冷笑,“審判院那群混蛋,想讓阮阮為己所用,所以當年救下她并删了她的記憶,為的是劃清她與我們的界限。”
“而且審判總長還搶了她做未婚妻,趁火打劫的狗東西!”
“幸好是未婚妻,說明還有轉圜餘地,這婚結不了的。”
鐘澄嘆息:“不管怎樣,只要阮阮還活着就是好事,以後的時間長着,我們遲早能想出辦法的。”
“話雖如此,我主要是擔心老大受刺激,現在阮阮好容易回來了,卻壓根把我們忘了,他萬一想不開更瘋了……”
唐星巧非常果斷捂住了齊夙的嘴:“不要再說了,我決定待會兒去看看老大,就算他把我轟出來,我也必須對他進行人道主義關懷。”
“那一起去,萬一老大真揍人了,至少澄哥能幫咱扛着。”
鐘澄:“?”
……
真正的兄弟,敢于頂着炮火前進,給予隊長愛的擁抱。
盡管事實遠遠超乎三人的預料。
當他們做好十二分心理準備來到棺材鋪時,推開門卻看見易骁叼着根煙坐在窗前,正低頭擦着自己那把刀。
——在很多性質特殊的系統裏,冷兵器的作用遠勝于熱.兵器,更何況你們是異能者,要借助冷兵器才能将能力最大化。
這是執行總長的原話。
他們五人組的武器,都是當年執行總長送的,絕非凡品,其中又數易骁和譚青阮的武器最為精巧。
譚青阮的折扇自不必說,易骁的刀在平常狀态下,和匕首沒什麽兩樣,可以随時別在腰間攜帶。一旦進行戰鬥,刀柄旋轉,雙刃刀鋒可三段式抻長,是剁骨頭不掉渣、輕松削斷金鐵、一刀能沒入水泥牆面的鋒利程度。
他的刀,已被束之高閣許多年了,灰塵也不知落了幾層,如今終于重見天日。
他既願意重新拿起刀,就意味着有了戰意。
唐星巧眼神一亮,她興奮地用胳膊撞了一下齊夙,故意問道。
“老大,你在店裏抽煙,也不怕燒了你的紙人紙馬?”
“無所謂。”易骁回答,“反正最近要歇業了。”
三人立刻佯裝震驚:“什麽?這麽賺錢的買賣,要歇業了嗎?!”
“閉嘴。”
“……哦。”
易骁擡眸看向他們:“你們的武器都還留着嗎?該放出來見見光了。”
“沒問題,都聽你的。”
“工作該請假請假,曠工費用我來出。”
鐘澄疑惑:“曠工去哪?”
“維納斯商業中心。”
“啊?”
“老大是要去蹲點兒。”齊夙當即會意,“阮阮也在查八重殺陣的事,她撬開張維的嘴之後,準會去商業中心設法破陣,我們只要在那等着,總能等來她。”
“可萬一阮阮中途回了審判院,沒去商業中心……”
“不。”易骁的語氣斬釘截鐵,“她一定會去。”
強烈的預感告知他,他與她,會在那裏再次相見。
同樣的夜晚,同樣的維納斯商業中心,透過唐星巧那雙陰陽眼,能看到同樣懸挂的人皮燈籠。
燈籠在夜風裏晃晃悠悠,上面沾染的血跡凝固斑駁,像一幅幅并不規則的抽象派油畫。
這是四人在此等候的第二夜。
齊夙手裏的面包啃到了一半,不慎噎着,四處找牛奶。
他對易骁說:“我感覺這夥食水平,跟我在飯店工作時也沒什麽兩樣。”
“因為是按照你們實際薪資分配的。”
“……大家都是兄弟,吃點好的不應該嗎老大?”
“那你想吃點什麽?”
“吃西餐吧。”
易骁掐滅指間的煙,笑了笑:“也行。”
他這一笑,眉目張揚,倒有幾分當年的樣子了。
誰能想到,往事多舛,竟然還有雲開霧散的一天呢?
阮阮回來了,真正的阿易也回來了。
齊夙怔然半晌,心中感慨萬千,禁不住将手搭上他肩頭。
“也許我們還要再多等一夜。”
“那就等,七年都等過來了,還在乎這一夜?”
“說得也是。”
豈料兩人話音未落,坐在臺階另一邊的唐星巧,忽然吐掉嘴裏的泡泡糖,極目遠眺,緊張示意。
“來了!她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