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五章

第二天東方破曉,晉息心收拾了簡單包裹,拜別了師門長輩與同輩們,在了覺大師牽持下走到霖善寺門前,陸府的轎子已經收拾停當。

為了安置息心,陸府特意從附近衙門征調來一頂暖轎,四名膀大腰圓的轎夫立在暖轎旁,等著他鑽入轎內便能啓程與前面兩頂轎子同行。誰知小沙彌卻搖了搖頭,說勞煩各位好意,息心自行便可。

了覺摸了摸息心的頭,也開口跟陸府管家說出家人一切從簡,謝過夫人美意。

管家看著這一老一小兩個和尚堅持要步行的樣子,不由有些為難。

其實新雇一頂軟轎倒并不是王爺夫人的意思,陸吟櫻心思只在速速啓程回京,回到闊別已久的府邸;吩咐務必要妥帖周到安置晉息心的是小世子。昨日了覺大師到世子房中,應允讓徒弟随從世子回京後,世子立刻囑人雇轎,同時吩咐了另一撥人先行動身,回王府籌備晉息心的廂房與一應修佛用品。管家拿過陸子疏花了半個時辰細細開列出來的需籌備物品清單,不由暗自咋舌小世子龍飛鳳舞的漂亮字跡,以及那上面巨細靡遺的精心安排。

陸子疏對這位請入府中同修的小沙彌,鮮見的肯花心思。

精細且懂得察識主子喜好乃在王府中的立身之本,陸府大管家不是個笨人,自然當下便明白了這個道理。

晉息心是世子的貴客,他怎敢讓小世子的貴客如粗野下人那般步行回程?

鞠身,惶恐的道:“了覺大師,息心師父,霖善寺距離京城甚遠,這一路長途跋涉,日曬雨淋,只怕損折了身子。世子一番好意,還望兩位勿要推辭。”

息心亦向他躬身,微微搖頭道:“昔日玄奘大師西游亦是安步當車,雙足行遍峻嶺江川,如今息心亦能視作一種修行,管家和夫人的好意,息心心領。”

陸子疏倚在軟轎中,聽得轎後聲響,便喚人來問發生何事。

齊管家費勁唇舌也無法說動晉息心上轎,只得無奈來到世子轎前如實上報,心裏打鼓,世子怕是要怪罪自己辦事不力了。

誰知陸子疏聽聞晉息心不肯上轎,堅持要步行時,竟然折扇掩唇,撲哧一笑。

“真真是死性不改的木頭腦袋。”

眸底漾著忍俊不禁的笑意,他挑起轎簾往外看了一眼,正巧晉息心也往他這頂轎子看來。小沙彌鄭重的沖他颔首又搖頭,那意思分明是謝過好意不過出家人自有出家人的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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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子疏抿著唇,嘴角弧度上揚更開,好似想起什麽讓人開懷的事情。

将轎簾放下,交待齊管家道:“他想如何,就随他去罷,橫豎這些亂七八糟的戒律,他一時半會也是改不了。”

管家應答一聲,正要退下,陸子疏忽然又道:“轎子還是備著,跟在後頭。”

齊管家雖不解此舉何意,仍是按吩咐去做了。於是四名轎夫擡著一頂空蕩蕩的轎子跟在最後,晉息心則被安排在陸府行隊的中間位置,距離陸子疏的轎子三步左右,穿著寬大僧袍亦步亦趨的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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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然是自幼刻苦修行,晉息心到底還是個7歲孩童,腳力再好,體力再旺盛,終究還是比不過成年轎夫。翻了兩座山,又經了一個雜草叢生的密林,腳步就慢慢有些擡不起來。

只是他性子堅毅又有恒心,雖是漸漸感到力不從心,面上還是絲毫神色不漏,咬著牙緊緊跟著陸府的行列,半步也不落下。

齊管家同樣是步行,早就淌了滿頭滿臉的熱汗,累得不住粗喘。

一邊拿衣袖拭汗一邊暗自嘀咕,難不成夫人和世子趕回京城的心情如此急切?從東方破曉急匆匆趕路,到現在已是午後三刻,半途竟不曾歇過一口氣。

換做往常,至少也得停下來飲個水,補充一點幹糧什麽的。

他自是不知道,陸子疏是刻意要人連跑帶趕,為的就是等晉息心熬持不住,主動開口要求上轎。他家世子悠哉游哉的倚在轎子裏,不時透過轎簾縫隙,瞟那一臉倦意但依然背脊挺得直直的小沙彌一眼,手中折扇輕敲。

夫人和世子不放話,自然是誰也不敢主動請求歇腳。

又行了約摸半個時辰,晉息心腳步越來越重,提起落下,不小心踩著一顆石子,險些摔了一跤。他眼疾手快的扶住身旁一棵樹,深深喘了口氣,平複一下氣息,又匆匆趕上陸子疏的轎旁。

轎簾被一柄鑲金折扇挑開,長而細碎的玉穗子随著轎身擺動,在眼前輕微晃動。

陸子疏風流妩媚的眼神藏在折扇後,隔著扇子問他:“累不累?”

晉息心正專心致志走路,聞聲擡頭,看不見那人似笑非笑的神情,只聽得聲音裏似是頗多關切。便道:“無妨,還撐得住。”

“喔~~~”陸子疏拉長聲調,又換個方式套他,“走了這許久,你該餓了罷。”

息心摸摸肚子,是有些空了,老實的點了點頭。

淡紫色瞳孔裏添了笑意:“前方百裏有一家茶肆,糕點小吃味道不差,你上轎同行,腳程可縮短許多。”

晉息心道:“百裏之遙,倒也不遠。我加快些腳步便是,不會拖累行程,無需顧忌我。”

說著便提起精神,勉強加快腳步。

走了不多遠,卻發現這回是陸子疏的轎子沒有跟上來。

詫異的回轉頭,只見那頂軟轎停留在原地,轎夫已放下轎欄。

丫鬟打開轎門,紫衣少年搖著折扇,慢悠悠跨出轎來。

兩三步踱到他身邊,側了首,桃花眼凝了一抹趣味盎然的神采,對他道:“你總是這般須臾不忘修行,片刻躲懶也不肯麽?”

晉息心望著他:“師父臨行叮囑,不敢或忘。況且,息心本就是為協同世子修行而來,起座言行,焉能怠慢。”

嘁,這方面還是古板守舊得一如往昔。陸子疏心裏一算計,今生你既然落在我手裏,我便偏要一步步想法子,讓你不能再那般稱心如願。

一笑:“陸子疏受教。既是如此,讓我陪你一同步行罷。”

長袖一甩,噙了淡淡的笑意,當真邁開腳步,螭紋金邊的足靴在泥地裏一步一步踏了過去。

晉息心大吃一驚,緊趕幾步,拉住人袖子:“你快回轎子裏去,這山地陡峭,比不得平地,仔細磕著碰著。”

陸子疏道:“你行得,我自然也行得。怎麽,誠心修行還分此地彼地,此時他時?”

他一身華貴紫衣,腰間環著琳琅玉佩,走動起來叮當作響,哪裏像是個吃得了苦的主。晉息心進退兩難的看著這人,分明是帶著狡黠的神氣,要看自己怎樣處理。

他微微低頭,看見陸子疏足上華靴已染了一層薄薄褐泥,而主人猶自輕松自如的搖著折扇,等自己回應。息心頓時一個頭有兩個大,他自己當然是無所謂的,但陸子疏來這一手,倒讓他無所适從了。

他本就不擅長言辭,陸子疏牙尖嘴利,說得頭頭是道,小沙彌當下就扯著陸世子的袖子,張口結舌楞在了那裏。

由於陸子疏轎子停頓,前方陸吟櫻的轎子自然也跟著放慢了速度。齊管家被夫人叫去前面,如實禀告了世子欲下轎同晉息心一道步行的意願。

陸吟櫻一聽便白了臉,她家陸子疏養尊處優,平素又是個享慣了他人伺候的,何曾讓他受過這種山村野夫的委屈。

王爺夫人輕叱:“胡鬧,快讓小師父也上轎,趕緊著去尋個客棧。再耗下去,日頭都要落山了。”

家丁們早就巴不得王爺夫人出面壓場,齊管家趕忙把夫人的意思傳遞給世子聽。陸子疏卻只是半笑不笑,看著晉息心,折扇慢悠悠搖著,也不理睬他母親讓他乖乖回轎的命令。

齊管家便轉而央求晉息心:“小師父,你就莫再固執了,這一路上為了照顧小師父腳程,幾名轎夫已經放慢了速度,眼瞅著快要趕不上進城的時辰。夫人和世子身子金貴,若進不了城,在城外荒地露宿過夜,傷風著涼,可誰堪得起責任?你便行行好,配合一二,了覺大師知曉緣由想必也不會怪罪於你。”

瞅齊管家模樣,滿頭大汗只差要鞠躬到泥地裏去;而陸子疏袖著手,只是不言不語的微笑著觀望自己的态度,絲毫也不松口。

到了這份上,若他再堅持著不肯退讓,未免顯得刻意對立,太過為難他人,晉息心只得放棄堅持。

陸子疏叫後面一頂轎子跟上,滿面愉悅的用折扇拍了拍息心肩膀,“早些破了那些無聊的規矩,與人方便,與己方便不是?”

待得息心上了轎,忽然覺得好像哪裏不對勁,想要掀開簾子同陸子疏說上幾句時,那美豔而狡黠的紫衣少年已帶著心機得逞的笑意,自自如如的步回了己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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