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六章

八王府不愧為京城首席重臣的府邸,氣派森嚴,威武肅靜,把守衛兵十幾把刀戟橫於門前,日光下寒光閃閃。門側兩個與成年男子等身高大的石獅子怒目雄張,昂首朝天,象征八王府凜然不可侵犯之地位。高大寬闊的門楣上懸挂三個鎏金大字──“陸王府”,筆勁蒼遒,恣意橫飛,乃當今聖上禦筆親提,由此更可見聖眷專寵,非坊間虛傳。

陸子疏一行人回府的訊息在進城門的那一刻便已傳至府內,三頂轎子方轉入王府前的官道上,朱紅大門吱呀打開,數十名穿著上等衣料的丫鬟仆役排作兩行,夾道躬身。

“奴才(奴婢)恭迎夫人、世子回府!”

站在最前方的是一名年不過二十的霞衣少婦,綴著一身珠光寶玉,高高的雲鬓上插了滿頭翠玉簪子。看模樣,是很想仰仗首飾之光來增添幾分姿容,可惜本身氣質有限,鎮不住那般耀眼光華,反倒給壓低了氣場,顯得小裏小氣起來。

見到從轎子上下來的陸吟櫻和陸子疏,少婦擺出一副歡天喜地的表情迎了上去,喚了聲姐姐。又故作愛憐的去撫摸陸子疏的頭,邊說多日不見,姨娘真是想煞疏兒了。

陸吟櫻對她點了點頭,客氣的回應了聲蝶妹;陸子疏卻仿佛沒有看見她一般,腳步挪後半寸,避開她摸過來的手,不動聲色的把視線轉到不相幹的地方去。

陸蝶尴尬的收回手,一眼看見站在最後的晉息心,立刻又笑容滿面的去拉他的手。

親切地道:“這便是疏兒信函中所提到的小師父了罷?哎呦,模樣可真俊俏,如此周正相貌,做出家人不是可惜了麽?”

晉息心給牽住了手,鼻端嗅到少婦身上一陣陣胭脂香味。擡眼看見她言笑晏晏,煞是可親的模樣,便也有一些好感。

正要開聲應答她,忽然陸子疏騰騰走過來,劈頭就從陸蝶手中把晉息心的手奪過。再拉著一頭霧水的小沙彌,騰騰走到另一處去。

陸蝶的笑容僵硬在臉上,暗地裏罵了聲小兔崽子。

“不準你跟她接近,那女人不懷好意。”陸子疏把晉息心牽得緊緊的,冷冷的告訴他。

晉息心皺了皺眉,不解:“她不是你姨娘麽?”

陸子疏從鼻子裏哼出一聲:“什麽姨娘,不過就是我爹昏了頭,不知從哪帶回府的庸脂俗粉罷了。成天把她那些俗不可耐的首飾穿戴在身,淺薄得很。”

晉息心古怪的打量了陸子疏一番,想說你也同樣一身珠光寶氣,流金鑲玉的;只不過你比她相貌出衆了甚多,又有一股子言語難以描述的風流自生意味,所以才不像她那般容易給俗不可耐的首飾壓了氣勢去,反倒越添了灼灼其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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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一轉念,晉息心忽然有了絲困窘,暗暗責罵自己怎會在心中興起比較之念?

紅顏枯骨,人之外相不過是皮囊一具,他身為佛家弟子,怎可細細比較端詳他人美貌?

趕緊默念阿彌陀佛,耳根稍稍有些發紅。但關於陸子疏容貌的定見,卻是不知不覺已深植心間,內心一處隐秘角落裏确然覺著這陸府世子委實比女子還生得好看。

他一聲不吭只是盯著他看,後來又像做了虧心事一般猛然把視線移開。陸子疏奇怪的看了晉息心片刻,老實不客氣的掐了他手背:“你不要告訴我,你也同我爹一樣認為這女人頗有姿色。”

小沙彌支吾半天,陸子疏手勁更狠,息心只好吶吶的回他:“不、不是。”

“那你臉紅什麽?”

“我……”

出家人不打诳語,晉息心只好如實說出方才的雜念:“你比她好看。”

陸子疏猛然一怔。

盯牢他,眼神閃爍不定,好像要把人盯出個窟窿來。

“你再說一遍。”

晉息心硬著頭皮:“耽於皮相自是無禮,我……”

“你方才說,我好看。”

“呃……”

陸子疏定定的看著他,又捏緊他手背,這下連長長的指甲都用上力,嵌入肉下幾分。

晉息心叫苦不疊,不知這美豔少年究竟是怒是喜。但他還是如實點了頭:“是。”

手背的狠勁忽然松懈開去,陸子疏一雙桃花眼朦朦胧胧的看著他,帶了看不清的歡喜。

輕道:“你終於說我好看,而不是口口聲聲稱我妖孽了。”

沒等晉息心反刍他這句莫名其妙的話從何而來,已聽見率先步入府中的陸吟櫻喚他倆入內:“疏兒,請小師父進府啊。”

聞聽額娘呼喚,陸子疏帶著眼底還未完全斂去的歡喜,親親熱熱拉著晉息心過了府門。

自覺沒趣的陸蝶給納在一邊許久,随後也跟著進入,少婦怨毒的目光一直緊盯兩名少年交握的手心,在心底暗自盤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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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在霖善寺時,陸子疏已飛鴿傳書,囑人在距離自己庭院三尺處,單獨辟了一間雅苑作為晉息心落腳處。入得府來,他哪裏也不去,領著晉息心便直奔雅苑而來,懷揣著向意中人獻寶的心情,眼底眉梢都是笑意。

誰知晉息心讓他領著,踏進這間如仙境一般的雅苑時,背著了覺大師給自己簡單收拾的那個簡陋藍布包裹,站在那裏就傻了眼。

眼前所見,哪裏是出家人淡泊随緣的清淨之所?

放眼雅苑亭橋流水,玉閣長廊;修竹掩映,蓮葉微漾。風過處,幾樹瑰麗櫻花瓣如碎玉飄落,墜入樹底碧波蕩漾的清池,驚擾金鯉游動,在波面擾出一圈圈搖擺漣漪。

這風光,端的是簡縮版的江南園林氣派;曲徑通幽,暗香浮動,分明是那些出身名門世家小姐們才當得起的繡閣閨房。

晉息心懷疑陸子疏帶他走錯了地,怕不是走到方才那位蝶姨娘的居所來了。

雅苑內還安排了三名仆役,見世子駕臨,紛紛上前行禮。陸子疏對負責雅苑物事的仆役簡單說了幾樣尚要添置的東西,又指了假山後幾處盆栽要移挪的位置。

轉過頭對晉息心道:“工期比較趕,尚有一些物事不及備齊,等後日差人給你送來。”

晉息心遲疑著道:“這處過於華貴,息心慣了簡潔僧房,恐怕住不慣。”

原本他的設想中只要一個蒲團,一處安靜打坐的祠堂,日日敲著木魚口誦經法,便是自己在陸王府中該行之事。

陸子疏眼眸轉了轉,搖搖手頭折扇,笑吟吟道:“知道你性不喜奢華,這裏的布置已算王府中最簡潔粗糙的了。不信去我庭院裏看看,可及得上那邊排設的皮毛?”

下人上來欲接過晉息心背後的包裹,小沙彌死死揪住包裹不放,口中直道我自己來就好。

他鄭重對陸子疏道:“還請世子另行安排息心的住所,此處确不是出家人修行之地。”

陸子疏道:“我也是要經常出入這間雅苑,和你一道修行的,禪房若太過簡陋,我靜不下心。”

晉息心認真道:“息心平日打坐靜修在他處,世子喚我相陪時,再入此間來亦可。”

他說得言辭堅決,打定了主意,站在雅苑圓拱門前死活不願再進一步。

陸王府上上下下都有一個共識,小世子平素性子疏離懶散,對人對事不易上心;但若真存了心思,要認認真真置辦起事情來,卻是個極細致周到的,周全到最雞蛋裏挑骨頭的人都無從挑剔半分毛病。

但某些時候,對方不是雞蛋裏挑骨頭,而是壓根就不想要那顆雞蛋。

陸子疏眉毛微微抽了抽,他雖可以拿額娘的名義來壓晉息心放棄步行上轎,終究不能吃喝拉撒睡樣樣管著他迫著他。晉息心性子平和老實歸平和老實,依然有著自己的原則和堅持,不該退讓的便怎樣都不會退讓。

陸子疏試圖做垂死掙紮:“另起工事怎麽著也要七天,你先在這裏将就将就可好?”

他細心安排的雅苑,在這呆子面前怎麽就得用上“将就”二字呢,話落音內心便莫名悲怆。

晉息心看了看雅苑外一個臨時搭建的竹棚,那竹棚是放置石料之地,本在雅苑修繕完工後行将拆除。小沙彌指著竹棚道:“不用另行修建,息心在那處栖身即可。”

陸世子臉色立刻黑了下來:“那裏是雜物棚!”

“能可容納一人便足矣。”呆子果然說出呆話,陸子疏忍著一折扇拍下去的沖動。

氣道:“漏水漏風進鼠蟲我可不管。”

晉息心正色道:“那也是修行,乃佛祖考驗息心的忍耐力。”

原本由於府門前晉息心誇贊他容姿姣美而大好的心情,這一瞬間晴轉了多雲。陸子疏俊臉黑得像炭,狠狠瞪了晉息心好幾眼。

還以為他總算轉了性,終於會說些甜言蜜語,木頭腦袋終於開了些竅;誰料這人死性不改,總還是那副苦行僧的調調,抱著戒律清規不放──他先前是怎麽會走了眼,覺得他或許孺子可教的?

原來這人不論前世現世,依舊一般的不肯領情,不識好歹!

哼一聲,“你樂意吃苦,也由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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