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飽滿的雨滴劈啪砸落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地面滿是水坑,又濕又滑,街道兩邊是形形色色的商店,張燈結彩,但行人顯然已越來越少。
晏子殊挾緊從士兵那裏順來的黑色氈披風,遮住大半張臉,但仍免不了渾身濕透。徹骨的寒意籠罩着他,饑餓更令他的肚子發出咕嚕鳴響,而在他面前,是一家全天候營業的黑巫術雜貨屋,店面有三層樓高,有着像吸血鬼獠牙似的尖屋頂,卻不足一米寬。
瓢潑的雨幕中,雜貨屋的圓窗透着暗淡無神的燭光,晏子殊在黑得像燒焦的烏木門前猶豫了一下,推門走了進去。
“吱嘎——!”
木門發出不小的聲音,腳下的地板則非常幹燥,甚至還浮着一層灰,這說明在晏子殊踏進來前,這家店根本就沒有人光顧。
這讓晏子殊多少放心了一點,他往裏走了幾步,轉頭看着身旁的玻璃展示櫃——這裏到處都是展示櫃,陳列着厚重的貴金屬書籍、古老的竹片卷軸、鷹身女妖護身符、聖杯等等與魔法相關的東西,可以說琳琅滿目。
晏子殊彎腰湊近展示櫃,想看清那些魔法書上寫着什麽字,可這裏的光線太昏暗了,除了勉強看清書封面的顏色之外,根本無法辨識那些繁複的古體字是什麽含義。
“你要找什麽?”
突然響起在背後的聲音,驚得晏子殊猛然轉身,左手按在劍把上,他完全沒聽見有人靠近,這簡直不可能,這個人難道是幽靈?!
穿灰袍的年輕法師孑然站立,大約二十出頭,和晏子殊差不多高。淺紫色的秀發柔順地垂在肩上,左邊的發鬓別着一枚白金羽毛發卡。
他的眼睛是暗金色的,這種瞳色很罕見,因為在人界,通常只有血族的眼睛才是暗金的,而他的面龐就像藝術家雕刻出來那樣俊美絕倫,只是冷得像冰。
晏子殊何止被他吓了一跳,更被他那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冰冷、陰暗震懾住。他比幽靈更讓人寒碜,晏子殊濕透的身體更冷了,莫名的雞皮疙瘩爬滿全身。
“呃,我……”晏子殊愣了半晌,才覺得聲音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裏,極尴尬地開口,“我想找……”
“怎麽了?有客人?”
又一個聲音驟然響起,就在雜貨屋右邊靠牆角的黑鐵螺旋樓梯上,晏子殊都沒有發現那裏有道樓梯!不對,從外面看,這家店不足一米寬,怎麽可能擺得下那麽多展示櫃?且還能搭建這麽花俏的雕花樓梯?
也就是……魔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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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晏子殊驚異的目光中,樓梯上的男人走了下來。他沒有穿法師長袍,而是穿着黑細麻長褲和翻領白襯衫,白襯衫的領口微微敞開,腳下是一雙鹿皮拖鞋。
他大概四十歲上下,蓄着一頭深棕色短發,暗褐色眼睛,眼角刻着淺淺的魚尾紋。相比面前的青年,他的相貌可以說相當地普通。而且,也許是過于操勞,他神色疲憊,嗓音沙啞,面頰染着不自然的紅暈,好似生病了?
“老師!您怎麽下來了?快上去休息,我會招呼他。”
年輕巫師一見到男人下樓,态度立刻轉變,言語裏充滿了急切,走過去一把握住男人的手腕。
“可是,竟然有客人……”中年男子咕哝着,似乎有客人對他們來說非常地不可思議,“我沒事,昨晚只是一時大意……那個魔物……”
男人聲音很輕,最後還滿含歉意地說了句,“下次不會了。”
“您別這麽老實,教會讓您做什麽,您就做什麽!像那樣危險的貴族,您一個人……”可能意識到晏子殊還在這裏,年輕巫師突然停下,朝晏子殊充滿威脅地瞥了一眼,然後又轉回頭說,“總之,我會向教會投訴的……不準搖頭!除非下次您帶着我一起去!”
“是、是,我知道了……”男人似乎拿他的學生毫無辦法,就算被他嚴厲地訓斥,臉上也還是帶着柔和的、無奈的笑。
兩人說完話後,青年讓他的老師躺在靠近壁爐的草綠色細絨高背長沙發裏,那裏足夠的幹燥和溫暖,青年還為男人蓋上一條厚毛毯。
不過,對晏子殊來說,那長沙發和壁爐就像突然從地板下鑽出來一樣!他發誓,之前他掃視過那個角落時,那裏只有一面光禿禿的牆。
這間屋子,實在太奇怪了。
“說吧,你要買什麽?”青年問,語氣非常冷淡。
“我在找地圖,我迷路了。”晏子殊趕緊說道。他身上的披風仍然淌着水滴,腳下的地板因此而積聚了水窪。盡管這間屋子灰塵撲撲,看起來一點都不幹淨,晏子殊仍感覺到抱歉,他只想盡快找到東西,然後離開,“還有……可以改變外貌的道具?”
“地圖和變形藥水,”青年呢喃着重複了一遍,然後說道,“塔格納拉從不出售地圖,你不知道嗎?”
“塔格……什麽?!”
“塔格納拉,你聽不懂嗎?”青年嫌棄地皺了皺眉。
“哎?!”晏子殊驚得目瞪口呆!因為塔格納拉這個名字實在如雷貫耳!
它是十萬年前,大地女神拉芮爾為抵禦魔軍進攻而下令建造的巨大軍事堡壘,它承載的力量相當于上百個結界塔(注解6)。但是,在那場慘烈的屠魔大戰後,塔格納拉就消失了。有人說它被大火徹底焚毀,連廢墟也沒有剩下。也有人說它四分五裂、沉進了數萬米深的海底。總之,再也沒有人親眼見到它了。
難道說——在赫拉迪勒大陸的某處,有座城市也叫塔格納拉?可沒有任何記載啊!晏子殊費盡腦筋,卻得不到結論,滿心的詫異。
注視着晏子殊一動不動、呆愣在原地的樣子,青年的眼裏寫滿了疑惑,突然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導師是誰?”
“導師……?”晏子殊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他是東方龍之國蚩尤的二王子,可在這裏卻是被通緝的犯人。至于導師,青年大概以為他也是魔法學徒吧。
“你不是魔法師。”青年忽然發覺了什麽,皺起眉毛,臉色臭得堪比鍋底灰,“老師,房子的結界是有漏洞了吧,竟然把不會魔法的人都放了進來。”
“你布下的結界不會有漏洞。”被稱作老師的中年男子微微笑了一下,說道,“他能找到這裏,應該是有別的原因吧。”
然後他又望着晏子殊,溫和地說道,“你能把兜帽拿下來嗎?”
晏子殊無法拒絕他,因為他的心裏也滿是疑問。但是,在問別人問題前,如果連自己的臉都不想被人看見,別人又怎麽會願意回答。
當然了,想到滿大街都是自己的通緝令,晏子殊還是有些局促的,他略低下頭,拉下兜帽。果然,聽到了驚訝的吸氣聲,雖然聲音很輕,但顯然他們是非常驚訝的。
晏子殊的心咯噔往下一沉,估計他們立刻會通知衛兵,但就算會被抓住,他也想知道答案。
“竟然是黑發和黑眸……”中年男子發出難以置信的嘆息聲,讓晏子殊不由得望向他,只見男子的臉上毫無恐懼,有的只是純粹的驚愕。那個年輕巫師也是,他們似乎從未見過通緝令,而只是對他的黑發、黑眸感覺到異常稀奇。
“實在很罕見。”年輕巫師說,上下打量着晏子殊,“我只在書上見過記載,據說這樣的人極具天賦,生來就是法師。”
“你叫什麽名字?為什麽要來塔格納拉?”中年男子問。語氣更溫柔了,也許覺得這樣優秀的人才,應該吸納進塔格納拉的高等魔法學院裏。
“晏子殊,我來自大陸最東方的蚩尤國。我……可能是觸動了某個魔法機關,才被傳送到這裏。”晏子殊如實說。
“蚩尤嗎?那真是非常遙遠的地方,至于傳送和魔法機關……”中年男子思忖着問,“是說一種瞬移的高級法術!有些古老的祭祀塔裏,會有這樣的機關。那是遠古魔法的遺物。”
“我覺得……不全是瞬移,”晏子殊把他來這裏後的遭遇大致訴說了一下,當然,被通緝的事還是很難開口,爾後問道,“我能問下……現在是幾幾年嗎?”
假若記載中只有一個塔格納拉,而卡埃爾迪夫說過,魔法陣上所有的咒語符號都是倒着寫的。再加上他一路走來所見的,都是已經不再使用的遠古文字,晏子殊大膽猜測,也許,魔法陣的目的不是為了吸引亡靈,而是……将人傳送到過去?
“一四七二一年。”回話的是那個年輕巫師,他看着晏子殊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個蠢蛋。怎麽會有人連今年是幾幾年都不清楚?
“一四七二一年……”晏子殊喃喃重複着。
果然如此!也就是拉芮爾組織法師和民衆,建立塔格納拉的第六年,而離那場著名的屠魔大戰,還有整整四十一年,難道《真言》書中所說的“神之眼”,是指過去的塔格納拉?
那元素墳墓又該怎麽解釋?
“怎麽了?有什麽不對勁嗎?”見晏子殊一臉嚴肅,中年男子好奇地問。
“我……”晏子殊停頓了一下,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說,“我是穿越時間,從十萬年後來到這裏的。”
“什麽?穿越時間?!”
即便晏子殊是罕見的魔法天才,中年男子看起來也無法相信這樣的話!穿越時空可以逆轉未來,所以這樣的法術,數千年來一直被人提出,卻由于困難重重,始終都無法實現。中年男子相當清楚這個,因為他就是穿越時光理論的研究者。
籠罩整個赫拉迪勒大陸的“神”的結界,會因大氣中魔法污染等影響,産生扭曲的、規模不等的時空裂縫,那是魔物潛入人界的橋梁。
時空的裂縫的出現與消失,就如同地震,是毫無征兆的,且整個大陸會同時出現數十個、甚至上百個裂縫(注解18)這讓教會根本沒有能力完全地監督它們。
假若人類能在魔族通過裂縫入侵前,就知道它們将在哪個地方出現,那人類就能派出大量軍隊伏擊魔軍。但可惜的是,中年男子花費了二十三年的時間研究,還是毫無進展。
“這不可能!”說話的是年輕法師,他氣勢洶洶地瞪着晏子殊,眼神裏充滿了不信任,“老師做不到的事,沒有人可以做到!”
“格雲瑟,”中年男子開口了,眉心略皺,“別這樣說,雖然這很難相信,但我不認為他在撒謊。”
“格雲瑟?”晏子殊覺得這個名字非常耳熟,想了想,驚愕地道,“難道是……格雲瑟·海因裏希·卡蘭?!”
“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青年——格雲瑟看上去比晏子殊還要驚詫!因為格雲瑟和卡蘭就罷了,但海因裏希可是他母親的姓氏,她是血族貴族和人類的後代,也就是他體內流淌着四分之一的血族血液。
混血讓他法力強大,同時又保持着人性,不需要吸食人血,也不會畏懼陽光。總地來說,他是人類,而非吸血鬼,但人類、尤其是教會對混血總抱有抵觸,甚至是敵視的心态。
因此,格雲瑟并不喜歡被人知道這個姓氏。十年前,在向巴格特教會申請入讀魔法學校時,他在報名表格上填寫的名字是格雲瑟·卡蘭。
“因為您非常有名。”晏子殊注視着他,既震驚又敬佩地說,“我很小的時候,就從國師那裏,聽說過您的大名。您為了保護人類,鏟除魔族,奉獻了一生!”
海因裏希是血族的姓氏,但大法師卡蘭的成就足以讓人們忘記他的出身,而只瞻仰他的成就。
晏子殊突然想到,既然面前的年輕法師是大名鼎鼎的卡蘭,那麽坐在沙發上的中年男子,必定是伊諾·羅塞德·梅姆內斯了?是他和卡蘭一起改革舊教會,成立了崇尚自由平等的新法師宗教團體——聖靈會。
在十萬年前的人魔大戰中,力量強大的聖靈會祭司團抵禦住了魔軍的大規模入侵,讓人類免遭滅絕的命運。
當然,十萬年後的聖靈會,已經完全背離了它成立時的初衷,堕落成了一個唯利是圖、階級森嚴的特權團體。
但晏子殊覺得這并不是卡蘭和梅姆內斯的錯。就像再偉大的君主,也無法保證他的子孫後代,能像他一樣賢明。
“奉獻了一生?聽起來,我也是很偉大的嘛。”格雲瑟挑了挑眉說。他的導師在後面竊笑,那完全是一臉寵愛的表情,格雲瑟回頭看了他一眼,接着說,“可我還是無法相信你。我的名字雖然只有老師知道,但也不是很難挖掘的機密。魔族的奸細到處都是,老師,您認為呢?”
梅姆內斯默默注視着晏子殊,他的目光一點都不嚴厲,甚至像海風一樣溫和有禮,但晏子殊卻覺得他已經看透了一切,心髒突突地跳着!
有些事,他很樂意毫無保留地告訴他們,包括未來的那場大戰,但假若被他們發現了魔劍該怎麽辦?卡埃爾迪夫的事,是絕對不能透露的。
而且,晏子殊還想到了一個更可怕的問題——十萬年前的他是不存在的,可十萬年前的卡埃爾迪夫卻仍是魔王。也就是,如果卡埃爾迪夫也被傳送到這裏,那麽這個時空就出現了兩個魔王。萬一這兩個魔王碰面,晏子殊不知道會發生什麽樣的事。
更別說,會對這個時空的人類,造成怎樣的災難了。
“我檢查過了,他沒有撒謊。”許久之後,梅姆內斯微笑着說,晏子殊僵直的脊背瞬間松弛了下來,格雲瑟卻是将信将疑。
“不過……”梅姆內斯突然一頓。
“嗯?”晏子殊心裏一陣緊張,不由握緊青龍劍。
“格雲瑟,你看他渾身濕透,又餓又冷的樣子,看起來比我還疲憊呢。”梅姆內斯打趣道,“去為他準備幹淨的衣物,還有食物,然後我們再詳細問他,時空穿越的事情。”
“……好吧。”雖然不大樂意,但青年還是轉身走向螺旋樓梯。
“對了,”突然,青年走了幾步又回頭,“需要我向教會報備這件事嗎?”
“不用,等明天,我會和祭司長說的。”梅姆內斯微笑着說。
當格雲瑟的腳步聲完全消失之後,梅姆內斯突然站起來,走向晏子殊。晏子殊不明白他想做什麽,疑惑地看着他。
梅姆內斯在離晏子殊極近的地方站定。他比晏子殊要高一點,所以得低頭,才能注視着晏子殊的眼睛,片刻後,他輕聲說,“雖然你沒有撒謊,但是也隐瞞了一些事情。”
“呃。”晏子殊不知道該說什麽,透過梅姆內斯暗褐色的眼睛,晏子殊能看到自己那驚慌失措的臉,無論他再說什麽,都是最拙劣的狡辯。
“但我覺得,你是一個正直的人,你對我們沒有惡意。”梅姆內斯說,“所以,我暫且相信你的隐瞞是善意的。無論你從哪裏來,我都會幫助你,讓你安全地回去。”
“謝謝……”晏子殊松了一口氣,由衷地感激。
“但是,”梅姆內斯認真地說,“教會未必會相信你的說辭,所以你最好在天亮前,找到證明自己身份的最有力證據——除了格雲瑟的姓氏以外。”
“是,我明白。”晏子殊開始頭疼,自己能否解釋清楚這一切。還有,他那莫名的通緝犯身份。可是他必須得面對這一切,因為他對魔法一竅不通,需要梅姆內斯和卡蘭的幫助。
否則光憑他一個人的力量,別說找到卡埃爾迪夫,離開這裏了,恐怕早晚會被士兵抓住,丢進牢裏去。
“對了。”梅姆內斯轉身想要離開時,突然又問道,“我和他,是誰先去世的?”
晏子殊一時間沒明白那個“他”是誰,過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應道,“是……卡蘭大師。和魔族大戰後,卡蘭大師元氣大傷,病得很重……不幸離世。”
晏子殊斟酌着詞語,“您一直照顧着他,然後,您也……”
“謝謝你告訴我。”梅姆內斯溫柔一笑,“他一直說,不希望我死在他前面,因為他無法忍受看着我死去,卻什麽都不能做。我只要最後,最痛苦的那個人不是他就可以了。”
晏子殊不知道該說什麽,梅姆內斯轉身走開。正巧格雲瑟抱着一堆衣物從樓梯上走下,看見梅姆內斯沒坐在沙發上,立刻嚷嚷起來。
“老師!我不是讓您好好躺着休息嗎?怎麽又起來了。”
“喝了你煮的藥,我的燒已經退啦。”
“燒退了也不行,你可是差點被砍成兩半啊!”
“我這不是手腳都在原位上嗎。”梅姆內斯微微笑着,“你不是才檢查過嗎?從裏到外。”
格雲瑟的臉突然漲得通紅,直挺挺地站在樓梯上,晏子殊只能裝作沒有聽見,看着身旁的展示櫃。
至少,現在這段時空,對他們來說是非常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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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是呼嘯的狂風。
面前,是一座飛舞着粉蝶、百花齊放的空中花園。
卡埃爾迪夫邁下最後一級岩石臺階,站立在一片波光粼粼的蔚藍水波中,望着面前長得十分美麗,同時又擁有着高潔靈魂的年輕女子。
——露易絲·克勞迪奧·拉芮爾。
她應該已經死了,不,她肯定是死了!那面前的拉芮爾又是誰呢?卡埃爾迪夫确定她是存在的,不是幻術,也不是亡靈。
——她究竟是怎樣複活的?
晏子殊又去了哪裏?為什麽完全感應不到他的存在,是被俘虜了嗎?卡埃爾迪夫非常地不安。
還沒有開口說話,卡埃爾迪夫眼裏爆發的殺氣,已經将腳下的水波震蕩得如同煮沸一般!
“我們終于……又見面了,黑帝斯。”拉芮爾微笑着說。她的聲音溫婉動聽,碧綠的雙眸清澈得如同山泉,是那麽寧靜、聖潔。
“是很久不見了。不過,我不介意再殺你一次。”卡埃爾迪夫語帶譏諷地說。不論拉芮爾是怎麽複活的,他都很樂意殺了她,但在這之前,他得先知道晏子殊在哪裏?
“你在找人嗎?”注意到黑帝斯一瞬間的走神,拉芮爾微微笑了笑,潔白的束腰長袍因卡埃爾迪夫迸發的殺氣而飒飒抖動,“你放心,他還活着。”
“什麽意思?”卡埃爾迪夫臉色一沉,不小心暴露自己那極度擔心的心态,“你把他怎麽了?”
“他很幸運,這是我們對他的考驗。證明他是最佳的人選。”
什麽人選?卡埃爾迪夫蹙眉,想了想問道,“和‘神之眼’有關?”
拉芮爾點頭,說道,“這裏,你站立的地方就是神之眼。過去,我們犯了很多錯誤,但這一世,我們将竭盡全力,将魔族……不,是整個亞特蘭蒂斯,都徹底毀滅。因為我們終于明白,你們和我們是不可以共存的。如果我們想要活下去,就只有戰鬥。不管付出什麽代價,也不管要犧牲多少戰士,直到你們和我們,只剩下其中一方為止。”
對于拉芮爾的話,卡埃爾迪夫沒有表态。人類是弱小的種族,但這不是說人類就沒有反抗之心,但是在遇到晏子殊之前,卡埃爾迪夫從來沒有正視過這種心态。說難聽點,在他心裏人類什麽都不是,就算滅亡了他也不會在乎。
他真正感興趣的對手只有創世神,可創世神在幾十萬年前,就已經消失了。卡埃爾迪夫曾經以為,也許拉芮爾能讓他改變一點對人類的看法,可事實是,在他的冰刃下,拉芮爾并沒有撐得很久。
“黑帝斯……”
拉芮爾突然停頓,凝視着卡埃爾迪夫,娓娓說道,“我這一生,都虔誠地待奉着神,我認為,祭祀塔就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歸宿,直到我在塔格納拉……遇到了一個人。”
“我知道他是我命中注定(注解7)的宿敵,可我還是一眼就愛上了他。愛這種東西真的很奇妙,不是嗎?它讓我快樂,也讓我痛苦。它讓我的心中充滿希望和勇氣,但同時,也讓我變得像小女孩一樣幼稚。”
“……”卡埃爾迪夫眉心緊皺,顯得很不耐煩,不明白拉芮爾說這些做什麽,幽靈就老老實實地做她的幽靈好了,都死去十萬年了,還能興風作浪?
注視着卡埃爾迪夫毫無興趣的眼神,拉芮爾苦澀地一笑,略微低頭,一會兒後,又重新擡起頭來,“我愛你,黑帝斯,所以我同情你。你的未來比我的更痛苦。你真的……不應該愛上一個人類。”
十萬年前的拉芮爾是這樣啰嗦的嗎?卡埃爾迪夫不由回想過去,他對拉芮爾一向沒什麽感覺,除了想殺了她,沒有別的欲望。
不過,第一次的碰面倒是還有點印象。那時,塔格納拉城才剛建立,他指揮魔軍突襲她的軍事堡壘。那次戰鬥,塔格納拉幾乎全毀,不過拉芮爾之後又重建了它,而且比初次建造的規模更大,也更堅固。即便是卡埃爾迪夫,也不得不佩服她的毅力。
“我喜歡誰,不用你管。就算将來,我會被晏子殊殺死,那也是我心甘情願!我這樣回答,你滿意了嗎?滿意的話,就讓我送你去見你的神吧。”
卡埃爾迪夫面無表情地說,右手指尖已有細小的冰霜飛速旋繞、聚集。他不想再和拉芮爾耗下去,他要去找晏子殊。
——因為盯住別人的弱點下手可不只是魔族的天賦,人類也一向如此。
“你不用急着殺我,我的使命就快終結,我将永遠消失。至于他——他是神選擇的,就算遭遇再大的磨難,也不會輕易死去。只是考驗還沒有結束,你現在還不能見到他。抱歉,黑帝斯。”拉芮爾說,“你要在這裏多留一會兒了。”
“憑你想困住我?”卡埃爾迪夫冷笑一聲,一臉不屑。“我是不會讓你們任何人傷害他的。”
“黑帝斯,別太小看‘神之眼’了。這裏沉睡着的,是被你所殺戮的兩萬六千位法師的靈魂。”說完這句話,拉芮爾的身影就如同一陣迷霧,倏然消失了。
而卡埃爾迪夫的頭頂,那原本湛藍的蒼穹突然崩裂,猶如一顆顆熊熊燃燒的隕石,從高空轟隆墜下,展露出閃電狂舞、成千上萬的幽靈在其間翻滾悲鳴的詭異空間。
卡埃爾迪夫腳下的蔚藍水波也急速退去,顯露出結着白霜的泥地,以及兩堵布滿蛛網、看似一直往前延伸的灰色石磚牆。
石牆只有五米多高,看上去也沒有什麽玄機,但卡埃爾迪夫的面色卻很嚴肅,仿佛見到了他最讨厭的東西。
連色彩都失去,只剩下黑與灰,充滿仇恨與咒怨的——死靈迷宮。
它存在于生與死之間的灰色時空,無邊無垠,能吞噬一切生靈。就算是魔物也不能幸免,不,應該說,從來沒有活的生物能離開這裏。
拉芮爾果然沒有小看他呀,卡埃爾迪夫有些慶幸晏子殊不在這裏。不然,晏子殊恐怕會遭遇他今生最恐怖的場面。
正想着時,卡埃爾迪夫聽到了一些除幽靈尖鳴之外的聲音——一些沉重又蹒跚不穩的腳步聲,它們踩碎了地上的枯枝,正朝他的方向成群結隊地湧來。
卡埃爾迪夫的手心劈啪閃着細小的電流,不管這裏是什麽地方,也不管這裏會有多少怪物,他都會盡快解決它們,然後去找晏子殊。
拉芮爾不惜利用死靈迷宮拖住他,恰好說明——晏子殊正處在危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