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救命,救救我!”
“快跑啊!魔族進攻了!”
“快去地下避難所!”
許多市民僅穿着睡衣、赤着雙腳就從着火的房屋裏逃了出來。有個小男孩站在大街中央嚎啕大哭——他年輕的父親找到了他,急匆匆地抱起他,跑向前來轉移平民的士兵。
空氣裏濃煙彌漫,到處是燃燒着的物體——樹木、垮塌的房屋、以及那些不幸遇難的市民的屍體,都被烈火吞噬着。
“救救我……誰來……救命!”
有個女人被倒下的展示櫃壓在着火的店鋪中,火焰燒着了她的連衣裙,這令她驚恐地尖叫着,晏子殊聽到她的喊叫聲,用力撞破反鎖的店門,沖了進去。
店鋪很小,才三坪大,四周的木頭貨架上堆滿了極易燃燒的彩色絲線和羽毛布料,這使得火勢如同爐膛一般,異常兇猛。晏子殊一沖進去,濃煙和熱浪就直撲向他的臉孔,令他什麽都看不見,甚至都無法呼吸!
“救命……咳咳……”
前面傳來微弱的呼救聲,還伴着劇烈的咳嗽,晏子殊拉高亞麻襯衫,捂住口鼻,在滾滾黑煙中找到了那個女人。
她大概二十多歲。一頭淡紅卷發,穿着灰褐色棉布連衣裙。火舌正在她身上攢動,她卻已經沒力氣撲滅火苗,她的雙腳被沉重的古銅展示櫃結結實實地壓住,破裂的玻璃劃開了她的大腿,血流如注。
“你再堅持一下,我一定會救你出去的!”晏子殊先飛速地撲滅了她身上的火,再撕扯下長襯衫的下半段,緊緊抱紮住她不斷湧出鮮血的腿。
但那傷口太深了,幾乎可看見骨頭,很快淡色的亞麻襯衫就被鮮血染紅,而熊熊烈火已經在天花板上翻滾,晏子殊必須盡快将她救出去,否則,他們都會被燒死。
“……××……××。”女孩滿頭的汗水,嘴唇因周圍的高溫而幹裂,她淡藍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晏子殊,喃喃地不停重複着一個詞語。
但這不是通用語,而是十萬年前塔格納拉的方言,晏子殊聽不懂,只能反複地安慰她,然後用盡全身力氣,一點一點地挪動着展示櫃。
古銅櫃子在火裏烤着,簡直像燒紅的烙鐵一樣滾燙,晏子殊的手心很快起了水泡,但他毫不在乎,咬牙使勁擡起千斤重的櫃子,終于把它挪開,然後他飛快地脫下外衣遮蓋在女孩身上,躬身一把抱起她,沖出已經陷入火海的店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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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混亂的大街上,幾個士兵看到了渾身冒着火苗的晏子殊,立刻跑上來用水桶澆滅了火焰。
晏子殊的襯衫和長褲被火燒得破破爛爛,臉上滿是和汗水混在一起的黑色汗跡,黑色長發也被燒得短了好幾寸,整個人就像從煤礦坑裏爬出來,士兵們覺得很不可思議,照理說,如果不會法術,沒人能從火海中活着跑出來。
晏子殊着急地把懷裏的女孩交給他們,希望他們能找一個醫生或法師來救她。
相比晏子殊,這女孩就沒有那麽幸運了,她紅色的腦袋無力地聳拉着,渾身是血,傷得非常重。士兵們找來軍醫,竭盡全力地救她,但可惜的是,再強大的醫術也無法挽救如此嚴重的傷勢。除了大量失血之外,她的胳膊、腹部以及小腿都被火燒得血肉模糊。沒多久,她便痛苦地離世了。
在去世前,女孩一直望着晏子殊,嘴唇艱難地翕動,無聲地重複着那個晏子殊聽不懂的詞語,晏子殊很想知道那到底是什麽樣的遺言,想盡可能地為她完成心願,于是詢問了士兵。
“她在說,‘謝謝你’。”士兵說,解下披風,覆蓋住女孩的屍體,“你也快去地下避難所吧,G區已經淪陷了,待在這裏只有死。”
說完,士兵和醫生就都離開了。
街道邊,受傷的平民更多,同時屍體也更多,傷亡恐以萬計。
晏子殊怔怔地站在那裏,盯着那縷從披風下漏出來的紅發。他并不認識她,甚至連她的名字都來不及問,可是,晏子殊的心卻非常地痛,因為她并沒有做錯什麽,她的死是那麽無辜,而這一切——全是因為暴虐的魔物!
憤怒從晏子殊的胸口噴薄而出,比周圍熊熊燃燒的烈火更猛烈,他使勁握緊青龍劍,手背上的血管都鼓突得仿佛要爆裂開來!
前方,格雲瑟和梅姆內斯正和魔物激烈戰鬥着,他們聯手築起巨大的魔法防護盾,抵擋住魔物仿佛下雨般的火球攻擊,好讓受傷的平民和士兵能夠撤離。
雖然這堵水牆屏障能有力地抵禦住火球,卻無法熄滅濃煙。充斥在空氣中的煙霧,不僅阻礙着法師們的視線,更令他們的肺部像有無數刀片在切割一樣劇痛!
首先意識到煙霧有毒的是梅姆內斯,他發現自己越來越無法将法力凝聚在手心的寶珠上,他奔騰的力量就像突然被截流,從大河變成了小溪,這使得魔法護盾變得非常不穩定。
巨大的火球突然猛擊向水牆,激起海浪般的漣漪!而這猛烈的碰撞也如同地震,直襲向構築水牆的法師!梅姆內斯在千鈞一發之際一把推開格雲瑟,獨自抵擋住了這可怖的魔法反噬。他向後飛出,像沙袋一樣重重摔在數十米後,一幢倒塌的民居裏。
“不——!老師!”格雲瑟大喊,在這瞬間魔法護盾驟然崩塌,傾瀉的水柱如同崩塌的水庫,沖向地面廢墟的各個角落,卷起不小的浪花。
紫發的貴族漂浮在黑瓦房頂上,暗灰色的魔瞳緊盯着驚慌失措的格雲瑟,唇邊浮起殘忍的微笑。沒有護盾的法師,就如同地面上那些胡亂揮舞着劍,被烈火焚燒着的士兵一樣,不堪一擊。
新的橙色火球在魔物的指尖飛速旋轉着産生,他喜歡看人類活生生燒成焦炭的樣子,這對他來說,就像欣賞着一場美妙的演出,而殺戮法師,則是最精彩的一段。
“咦——?!嗚!”
魔物的身體突然猛烈一震,一股腥澀的血液從咽喉深處湧出,他似乎不明白,怎麽會有一把劍穿透他的脊椎,從前胸穿出?!
魔物驚得瞪大了眼,但又極快地反應過來,他是不可能被一把劍殺死的,這個人類——竟敢從後方突襲他,他一定要……扭斷他的四肢,再親手撕下他的每一片肉……
魔物氣得臉孔扭曲,猙獰如鷹爪的手指,緊緊抓住突出胸膛的劍刃,想要用蠻力把它掰斷。
“受死吧。”晏子殊在他身後極輕地說,冷若玄冰。
狂怒的火焰從銀白的劍身迸發而出,如同從煉獄深處咆哮而出的巨龍,黑色烈焰間電光閃耀,連氣流都無法逃離它的力量,瞬間粉碎。
魔物眼裏的憤怒和狂妄被極度的驚恐取代,拼命地舞動手臂,想要逃脫,這是——魔血之刃,可是……怎麽會是——
魔物就像被閃電擊中,轟地燃燒起來,黑色火焰從他大張着的嘴巴噴出,他的骨骼和內髒如同鋼鐵一樣熔化,很快,他就化作一堆焦炭,夜風一吹,那黑色的灰燼即刻消散在空氣裏。
晏子殊緩緩地放下手臂,在他手中,青龍劍已經恢複成尋常的樣子。對于使用魔劍,他越來越得心應手,似乎憤怒和仇恨能讓它在瞬間迸發出更強大的力量。
不過,晏子殊并沒有被仇恨湮沒了理智,他非常清醒,有意躲藏在灼人的濃煙中,從後方突襲魔物,且速戰速決。
廢墟中,格雲瑟将梅姆內斯扶起,他摔下時撞傷了後腦,鮮血染紅了他的襯衫衣領,而胸前肋骨在承受魔法反噬時,也折斷了四根。
但這已經算幸運了,這場戰鬥,潛入塔格納拉的魔界貴族只有一個,但死去的人類卻達上萬,兩個軍團全軍覆沒,還有許多年輕法師受了傷。
人類和魔族的實力差距就是這樣懸殊。雖然,他們最終能殺死魔物,可是假若潛入的魔物不止一個,而是二個、三個,甚至一個軍團呢,恐怕塔格納拉會遭遇滅頂之災。
格雲瑟用治愈光球為梅姆內斯止住了血,然後擡頭看向晏子殊。
晏子殊正從陡峭的屋頂邊緣滑下來,距離有些遠,再加上彌漫的煙霧,有些看不清他的臉孔,但晏子殊的身手是如此矯健,輕盈地避開坍塌的豁口,跳到地上。
——“他究竟是誰?”格雲瑟的心裏充滿了疑惑。
親眼看着晏子殊是如此幹脆利落地解決了魔物,格雲瑟再也不相信他是毫無法力的了,不,他不僅會魔法,而且法力還非常強大,甚至與拉芮爾不相上下。
——為什麽晏子殊要從未來來到塔格納拉?他真的只是不小心“穿越時空”的嗎?
格雲瑟開始覺得自己太輕視晏子殊了,只因他是戰士就低估了他。值得慶幸的是,現在發現他的能耐也不算太晚,他的老師會弄明白這究竟是怎麽回事的。
梅姆內斯倚靠在格雲瑟的肩膀上,頭腦裏也充斥着震驚與疑問。不過,和格雲瑟不同的是,他既感激晏子殊救了他們,又心生不安,也許格雲瑟看不出來,但那把劍——輕輕松松就将魔物燒成灰燼的大劍,絕非一般。
那是非常邪惡的力量,難道晏子殊真的是魔族奸細?
可假如晏子殊真的是奸細,又怎麽會為了救他們而暴露自己?
這一切都太矛盾了!
“嗚!”梅姆內斯突然覺得胸口一陣劇痛,既而猛烈地咳嗽起來,格雲瑟趕緊抱住他,一臉的驚慌失措,“老師,您怎麽樣?!”
“沒事,別緊張……咳咳……”梅姆內斯費力地深呼吸着,先前吸入的毒煙仍影響着他的法力,這也是傷亡會如此慘重的原因,幸好格雲瑟是混血,毒煙對他沒有影響。
“梅姆內斯大師,您受傷了!?”
一個身材矮壯、蓄着濃密胡須,身着白銀铠甲的衛隊長快步邁向梅姆內斯,關切地說,然後指揮幾個擡着擔架的年輕醫療兵,趕來救治梅姆內斯。
“只是皮肉傷……”梅姆內斯禮貌地一笑,朝他輕輕點頭,然後在格雲瑟的攙扶下坐上了擔架,他需要回教會的醫院進一步治療。
“你去跟着他們。”忽然,梅姆內斯抓住格雲瑟的手臂,極輕地說,“別讓他們為難他,把他當罪犯一樣對待。”
格雲瑟聞言擡頭,便看見已經有不少人聚攏在晏子殊周圍。站在最前面的是一頭金色短發的克蕾莎·米拉詹特法師,以及她十八歲的學生迪亞娜。此外還有身材魁梧的民兵團長貝爾多茲和副團長維斯帕等等。
氣氛并不是很融洽,顯然,大家對晏子殊剛才那“精彩絕倫的一劍”,都抱有不小的疑問。
尤其,他們從未見過晏子殊,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劍客,與其說是神明派來的救世主,更像是魔族的間諜。而站在這裏每一個人,都曾經因為魔物的屠戮而失去了家人或戀人。
沒有經歷過的人,是無法理解這種痛苦的。梅姆內斯的父母、兄弟也是被魔物所殺,但是,梅姆內斯更擔心的是,人們因為仇恨而蒙蔽了雙眼,變得是非不分、殘忍暴戾。他不希望晏子殊受到不公正的評判,被燒死在大廣場上。
“……我知道了。”格雲瑟明白梅姆內斯的意思。這些年,僅僅因為一些流言,就被燒死在大廣場上的無辜民衆太多了,連教會的法師都越來越謹慎地使用魔法,生怕被人誣陷是魔族間諜。
“老師,您別擔心,我不會讓他們為難他的。”說完,格雲瑟就輕握了一下梅姆內斯的手,向前方大步走去。
“……”晏子殊被黑壓壓的人群圍困在中間,感受着他們眼神中露骨的質疑、警惕和好奇,也有一些人神情激動,非常崇拜地望着晏子殊。
因為從沒有人類,可以僅憑一把劍就殺死魔物,更何況那還是個貴族。
晏子殊知道自己必須說些什麽來減輕人們的敵意,必要時還得讓那些法師親手摸一摸、看一看青龍劍。在沒受到召喚的情況下,青龍劍和普通寶劍無異。可正當他想開口時,一個年輕的士兵突然大聲嚷了起來,“啊!他就是那個——被通緝的殺人兇手!”
這句話就像驚雷劈入人群,所有人都一片嘩然。
“沒錯,就是他!我見過那張通緝令,他非常危險!”又有人大叫着認出了晏子殊,是迪亞娜,頓時,所有的士兵都舉起了手裏的武器,劍尖直指向晏子殊的胸膛和後背。法師們也是退開幾步,一臉的緊張!
晏子殊心猛地一沉,終于明白那張通緝令上寫的是什麽了,那個極像他的人,竟然是殺人犯!?也明白無論自己再說什麽,都無濟于事。
雖然說,他能打到這些人,逃之夭夭,可是逃走之後呢?在這座陌生的、十萬年前的城市裏東躲西藏地生活下去?
這顯然是最糟糕的選擇,他必須弄清楚到底是誰在陷害他,而發布通緝令的人肯定知曉一二。因此晏子殊一言不發,選擇束手就擒,被一衆士兵和法師押着,前往教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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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靈迷宮——
“砰隆!”
耀眼的閃電球将灰色高牆轟出一個巨大的窟窿,坍塌的牆磚上滿是燒焦的痕跡,卡埃爾迪夫放下手臂,望着圍牆後的空間——
又是一條彌漫着薄霧,寒冷徹骨,筆直延伸向底的走道。
卡埃爾迪夫跨過腳下的磚石,往前走去,不久,前方的迷霧中就隐隐約約地顯現出一個男人的身影。
卡埃爾迪夫微微皺了皺眉,目光落在那高挑的身影上——這是第幾個了?
一百?五百?他殺了太多,實在數不清楚。
薄霧漸漸散去,那俊朗的臉孔愈發清晰,黑眸是如此清澈又充滿自信,像絲絨一般輕細的黑發在冷風中輕輕飄揚,“晏子殊”持劍而立,正冷厲地瞪視着他。
“啧。”卡埃爾迪夫暗嘆一聲,是什麽令迷宮中的怨靈覺得,殺死“晏子殊”會令他痛不欲生,從此精神崩潰,迷失在生與死之間的縫隙中?
這不過是個冒牌貨,卡埃爾迪夫對此嗤之以鼻,再來一千個,他也照殺不誤。
幾乎在“晏子殊”有任何動作前,卡埃爾迪夫就出手了。他的動作快如閃電,薄如碎冰,卻鋒利無比的劍刃,毫不猶豫地穿透晏子殊的左胸!黏糊糊的血液噴湧而出,沿着半透明的尖刃淌上卡埃爾迪夫的手指。
血不是冰冷的,而是溫熱又黏乎,散發着濃烈的鐵鏽味,卡埃爾迪夫卻依然面無表情,只覺得這樣反複的殺戮真是厭惡至極。
“蘭斯——!不——!”
突然地,卡埃爾迪夫的頭腦中爆發出尖銳的悲鳴,那是非常痛苦又絕望的聲音,是晏子殊的聲音。不僅如此,他還深切體會到了晏子殊瀕死的感受——血液溢進肺部,心髒驟然緊縮,所有的血管都疼得要撕裂一樣,腦袋仿佛在瞬間脹大了數倍!
“……”這令卡埃爾迪夫很不舒服,他完全不想體驗“晏子殊”死亡的過程,緊皺着眉頭,用法術建立起精神屏障,但是咒語完全失效,他仍清楚地感受着晏子殊的痛苦,以及深入肺腑的絕望!
“蘭斯——!救我——!”
那尖銳、刺耳的哀嚎就算是魔物也忍受不了,卡埃爾迪夫垂下胳膊,握緊拳頭,在他腦海裏,是晏子殊倒卧在冰冷的地上,七竅流血,逐漸腐爛的模樣。
就算不想去看,那雙充血的黑色眼睛也清楚地呈現在腦海深處,那滿腔的怨恨如同隆冬,牢牢凍結住卡埃爾迪夫的心髒,冰封住他每一根血管。
“嗚……”
冷汗似無數小蟲密密麻麻地爬上全身,手臂肌肉控制不住地顫抖,卡埃爾迪夫終于意識到自己陷入了麻煩,他必須盡快讓自己振作起來,擺脫怨靈的精神控制。
可是無論嘗試多少次,卡埃爾迪夫都完全使不出力。他開始分不清什麽是現實,什麽是腦海中的幻覺。
“別丢下我一個人,蘭斯……”
腳下的地面突然崩裂,一股黏稠的黑色漿液像原油一樣冒出地面,卡埃爾迪夫聞到了它的味道,這不是油,是血,這是一片充滿仇恨的血海。
“子殊!”
卡埃爾迪夫突然擡起胳膊,仿佛要抓住沉入血海的,晏子殊高度腐爛的屍體,往前邁了一大步。
腳下突然懸空!
卡埃爾迪夫在急速下墜的過程中,能聽見許多人臨死前的慘叫聲、哭泣聲,以及悲涼的禱告聲、憤怒的咒罵聲。這些聲音無一例外,都充斥着極度的恐懼。它們無時不刻地貫穿他的耳朵,直達靈魂深處,就像牢牢釘在那裏一樣,完全無法擺脫。
卡埃爾迪夫只覺得自己在一片黑暗中不斷地下墜,而他伸長的手臂,永遠……都無法觸及到遠處的晏子殊。
就像傳說中每日被饑餓的老鷹啄食肝髒的泰坦巨人。
這是——永恒的絕望與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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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深入地底的,被黑暗圍繞的六邊形庭院。
它猶如龍族巢穴,既昏暗又充斥着動物腐爛的氣息。十二根支撐洞頂的淺灰色石柱鑿刻着莊嚴肅穆的古神像。青銅火盆在神像的手心旺盛燃燒着,六張呈環形排列的高背石座椅就像暗淡無光的墓碑聳立在石像前。
有些冰冷的水滴從結冰的洞頂滴下來,掉進火盆裏,發出嗤嗤的響聲,但除了晏子殊以外,無人在意。身穿漆紅重铠甲的衛兵手持斧頭守衛着大門,各個都如巨人般高壯。
這是塔格納拉教會的秘密審判庭,專門審訊魔族間諜,以及其他對人類有敵意的種族。洞窟的地面用魔法蝕刻着非常神秘的魔法陣,那暗紅的顏色不是油漆,而是龍族血液。
不管是惡靈、魔物、吸血鬼都無法逃脫魔法陣的禁锢。
審訊已經進行了三個多小時,地面上早已是陽光燦爛,生機勃勃,但在這裏,有的只是瑟瑟發抖的寒冷和無盡的幽暗。
六個擔當審判職責的大法師坐在石椅上,比身後高高矗立的神像更肅穆,他們穿着黑袍,戴着遮住臉孔的兜帽,甚至一直用着假聲,向晏子殊發問。
“那麽,你承認你勾結魔族,犯下殺人的罪惡嗎?”坐在中間的法師問道,看不到他的臉孔,只能見到他垂到胸前的頭發像霜雪一樣白,且幹枯如稻草。
“我不承認。”
晏子殊站在一個略突出地面的木平臺上。他的雙手被一副黑鐵枷鎖拷住,一條沉重的黑色鐵鏈從枷鎖中央垂下來,焊接在腳铐上,腳铐空心的部分灌注了鉛,重得像石墩一樣。
這是為了防止嫌疑犯逃跑,可實際上已經算是一種變相的體罰,但晏子殊并沒有因此而佝偻着身體,面露痛苦。相反,他一直昂首挺胸,仿佛絲毫都感受不到枷鎖的重量。
他的聲音也堅定而響亮,毫無怯意,“我說過很多遍了,我沒有殺人,你們應該去徹查通緝令,以及那個陷害我的人!”
“通緝令來自祭祀塔,那是神的領地,是不可能出錯的。”大法師側過頭,與身旁的同伴悄聲耳語,傳遞着訊息,許久之後,他們似乎下了結論。
大法師坐正身體,如同國王一般威嚴肅穆地說,“我們判你有罪。但是,只要你招供,是怎樣協助魔物潛入塔格納拉的,你就可以免去火刑,改為絞刑。”
“我沒有幫助魔物潛入塔格納拉,是我殺了它,許多人都看見了,不是嗎?”晏子殊有些氣憤地說,“為什麽你們不肯聽我的解釋?也不相信你們親眼看見的事實?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來到這裏,也不知道怎麽會有魔物突然出現——”
“請注意,我們這裏有很多證詞,證明是你用邪惡的黑魔法召喚出了魔物,”大法師打斷晏子殊的話,舉起羊皮卷軸,上面密密麻麻的古文字,寫着衛兵們從大街上搜集來的證詞。
有的是法師描述她親眼見到晏子殊與魔物親密交談,也有士兵說看到晏子殊渾身冒火,卻安然無恙,更多是城內居民的證詞。
塔格納拉的居民大部分來自卡恩斯王國的聖城龐貝,他們基本都掌握一種、或多種生活技能,如雕刻、冶鐵、種植、縫紉、打獵等。他們日夜辛勤勞作,收入的百分之八十用于建造城市。所以,除了上萬的法師和衛兵以外,塔格納拉有近一百萬平民。
雖然他們并沒有親眼看見是晏子殊召喚了魔物,甚至有的人都沒見過晏子殊,但突然失去家人的痛苦,以及晏子殊是殺人犯的傳言,令他們把仇恨的矛頭紛紛指向晏子殊,控訴他出賣人類,是魔族的幫兇。
而大法師們,此刻也需要交出一個罪人。來保住自己在民衆面前的地位。只是,他們必須調查清楚,魔物是怎麽潛入塔格納拉的,否則,他們依照神的指示。花費許多時間和人力建造的防禦堡壘,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我不可能用黑魔法召喚魔物。我沒有那樣的能力。”晏子殊皺着眉心說。這些人,怎麽就不肯仔細思考一下,假若他真的是召喚出魔物的奸細,又怎麽會殺死魔物,還被他們拷在這裏審訊?
其次,通緝令只說他是極度危險的殺人犯,卻沒說他到底殺害了誰?如此含糊不清的通緝令,僅僅因為是由祭祀塔發出的,他們就深信不疑。
對了——祭祀塔?!
晏子殊突然想起來,卡埃爾迪夫說過,拉芮爾是卡恩斯王國的祭司,從出生起就監禁在祭祀塔裏面,而且大的塔格納拉防禦城堡,是拉芮爾下令建造的。也就是說,誣陷他、下令通緝他的人是拉芮爾?
“為什麽?!”
晏子殊震驚極了,這可是十萬年前!拉芮爾怎麽會認識他?他又不是卡埃爾迪夫……
“等等!……難道?!”晏子殊突然知道卡埃爾迪夫在哪裏了,在祭祀塔裏——卡埃爾迪夫很有可能被拉芮爾困住了。而祭祀塔,任何古籍都沒有記載它的具體位置,只說它如同鏡子一樣,在世界的另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