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格雲瑟問這話是什麽意思？晏子殊不能理解，疼痛就像燒紅的錐子，折磨着他的神經，他血肉模糊的脊背仿佛在灼燒着，冷汗浸濕了額前的黑發，嘴唇也咬破了皮。
“啪——！”
第十鞭重重落下時，晏子殊的身體大幅搖晃了一下，但他并沒有跪倒在地，只是面色像紙一樣蒼白，顯然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行刑者喘着氣，垂下壯實的胳膊，似乎很詫異晏子殊在挨了十鞭之後還能站着。通常，挨了第三鞭之後，受刑者就會雙膝跪地、痛哭流涕地求饒，而晏子殊，別說痛哭了，甚至都沒有呻吟。
行刑者抹了抹臉上的汗水，又順手拭去鞭子上的血。他并不是因為好心而暫停刑罰的，只是十鞭之後必須要停頓一下，否則犯人會太早死去。
“……呼。”晏子殊沉重地呼吸着，雖然他的身體在控制不住地顫抖，但他還能堅持下去。廣場上，格雲瑟依然站在擁擠的人群中，遠遠地看着他，仿佛在等待他的回答。
格雲瑟身為人類和血族的混血，從小就遭受了各種歧視和苦難，他的母親是被血族狩獵者所殺，但他最後卻成為了守衛人類的大法師，并為保護人類而付出了生命。
但是現在的格雲瑟，并不是許多年後的大法師卡蘭，他的心裏，對人類還抱着敵意和疑問。
沒錯，就算沒有魔物，人類也總是互相傷害。但是，晏子殊始終相信人性不是邪惡的，假若因為看見了一抹黑暗就一味随波逐流、完全地放棄希望、放棄自己應盡的責任，那才是“邪惡”。
“生命當然是值得拯救的。”
永遠都不要因為一時的失望而放棄它。
晏子殊看着格雲瑟，染着血的嘴唇微微蠕動了幾下，只見格雲瑟眉心緊皺，仿佛很不滿意晏子殊的回答。但是一會兒後，他又舒展開眉頭，嘆了口氣。
格雲瑟的右手從法師長袍下伸出，手上拿着青龍劍。這便是晏子殊一直在等待的時機，想要扳倒元老閣的大法師，就只有靠青龍劍。
當然，晏子殊也有想過，假若梅姆內斯沒有派格雲瑟來救他呢？畢竟，他們才認識了一天，犧牲他，比冒險來救他要更理智，也更保險。
但是，晏子殊仍然選擇相信，否則，他也不會老老實實地挨上十鞭子了。
也許覺得休息的時間已經足夠長，行刑者再度走上前來，他穿着裝飾有鐵鏈的皮靴，步伐很重，每一步都能濺起灰塵。他一邊揚緊長鞭把手，一邊還盯着晏子殊傷痕累累的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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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他挺佩服晏子殊的，但同時，也很讨厭晏子殊的這種挑釁行為，假如晏子殊沒有暈死過去，豈不是說明他的鞭笞毫無威力？
所以，行刑者使勁揉捏了下右肩膨脹的肌肉，下一個十鞭，他要晏子殊嘗盡苦頭，沒辦法再硬撐下去！
“——嗯？”
鞭子高高地甩起，如同嘶嘶作響的巨蛇猛撲向晏子殊，但就在這剎那間，有什麽東西劃過高空，準确無誤地落在晏子殊身旁。
行刑者還沒看清那是什麽，就聽到“啪！”的巨響，他還未落下的長鞭在半空中斷裂成兩截，而幹柴堆上，那黑發的受刑者卻消失了？！
“天呀！——他在那裏！”
很快，行刑者就聽到人們的尖叫聲，仰起頭，便看見晏子殊手持長劍，站立在近十米高的十字架上，這樣的高度，他是怎樣跳上去的？
不，不對，他明明被捆綁着，動彈不得，怎麽可能在眨眼間就掙脫繩索，跳上十字架，還砍斷長鞭？
這難道是—一魔法？
人群喊叫着，騷動不已時，一列衛兵在祭司長的命令下，瞄準十字架下方的幹柴堆，“嗖——！”地射出火箭！
霎時，熊熊烈焰包裹住了十字架，滾滾濃煙直沖天際！晏子殊被嗆人的黑煙熏得無法呼吸，也睜不開眼睛，而從腳底直沖上來的炙人火焰，更令晏子殊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膚，感受到鑽心的灼痛。
而他傷勢不輕的後背，一直在流血。
“嗯？！”有更多火箭從四面八方射來，密集如張開的大網。晏子殊雖看不見，但能聽見利箭喽嗳劃破空氣的銳響，他閉着眼睛，也屏住呼吸，在那些殺氣騰騰的火箭接近自己的瞬間，利落地揮劍擋落。
對晏子殊來說，這樣的攻擊不可能傷到他，因為他能輕松地擋下每一支箭。但火焰和海風不是他能控制的。越來越猛烈的海風使得火勢滔天，大量飛揚的火星以及射偏的火箭撲向人群，晏子殊能聽到人們驚恐的尖叫聲。
為避免場面失控，全副武裝的軍隊揮舞着尖矛，将所有的市民統統驅趕向廣場的西南角，可這樣的舉動卻令形勢迅速惡化。有些人被推倒了，擠壓在黑壓壓的人牆下，發出慘叫和哭喊聲，這令人群更加恐慌混亂，有些年輕人奮力突破軍隊嚴密的阻攔，四散奔逃。
一片混亂中，格雲瑟救出不少被人群死死夾在中間的孩童，有的市民本已逃開，後來又轉身返回，幫助格雲瑟用力拉拽起那些不幸被壓倒的人。
廣場東邊，教會的支援大軍到了。原本他們得到的密令是封鎖魔法學院和教堂的出入口，抓捕散播謠言的學生，但廣場上的混亂，使他們不得不分出一半的兵力，先來支援這裏。
晏子殊知道，要想讓元老閣低頭，那麽首先就得讓他們失去最強有力的支撐——軍隊。
因為教會的專屬軍隊不同于民兵巡邏隊或皇家騎士團，它是由教會元老閣直接指揮，主要職責便是保護教會的重要成員，維持教區穩定以及清剿叛徒。
而塔格納拉的教會軍隊比任何一支軍隊都要龐大，雖然這顯然是違反法律的，因為皇室才能擁有最強大的軍隊，但在塔格納拉的時代，教會——尤其元老閣的地位，遠在皇室之上。
該做到怎樣的程度，才能令這支軍隊主動投降，晏子殊一邊思考着，一邊揮劍抵擋着愈來愈密集的箭雨，從十字架頂端高高地躍下！
——從十字架上跳下來并不難，但地面上的火焰卻能瞬間将人吞沒。落到地面的剎那，晏子殊就勢打了個滾，從大圈裏飛速翻出，但他的衣服和頭發還是燒着了，好在火苗并不大，晏子殊迅速将它拍滅。
“他在哪兒？！”
“看不見！煙太大了！”
“快包圍火圈！”
沸騰的濃煙也阻礙了士兵們的視線，他們被嗆得劇烈咳嗽，連劍都拿不穩，灼人的熱浪更令他們不敢貿然上前，而是架起十字弩車和炮臺，團團圍住火堆。
晏子殊若是後返，便會被火燒死，若是向前走出濃煙的範圍，就會被帶炸藥的弩箭和火炮炸死。
總之，士兵們堅信，不管晏子殊是什麽怪物，都絕不可能活着離開這裏。
但是——順着海風不斷翻湧的刺鼻黑煙變得很奇怪，它并沒有袅袅升上高空，而是像午夜的海面那樣貼着地面浮動，并且，它逐漸形成一個巨大的黑色漩渦，連火焰都被它卷入其中。
“這是什麽？！”
“魔法嗎？！”
“快！法師呢！”
軍團長大喊，卻忘了除了祭司長和元老閣之外，法師都被困在學院和大教堂裏，他們正接受着軍隊非常無禮且暴力的審訊，是不可能來支援的。
忽地，燃燒的黑色漩渦如同扭曲的水龍卷急速上升，眨眼間又從高空重重砸落，砰——！地巨響，大地在搖動，巨大晶岩打造的十字架，以及地面上所有的武裝器械轟然爆裂！
士兵就像一層層堆疊着的骨牌牆，被這巨大的氣浪瞬間掀翻，東倒西歪地倒在地上。
看着幾乎“全滅”的軍隊和一片狼藉的地面，晏子殊很吃驚自己的力量，不，不是自己的力量，是魔劍的。
作為契約的內容之一，卡埃爾迪夫将自己近一半的魔力傾注在青龍劍上，使它變成了傳說中的魔劍。雖然，在過去數月的旅途中，晏子殊多次見識到這把劍的威力，但是，他總覺得自己并未完全發揮出魔劍的力量。
——包括這次在內。
因為每當他想拼命地感應卡埃爾迪夫的力量時，他都覺得非常吃力，就像一只螞蟻妄圖搬動泰山，充滿無力感和違和感。盡管當他異常憤怒時，這種違和感會減弱許多，但是，他始終無法像卡埃爾迪夫召喚冰刃那樣，随心所欲地使用魔劍。
晏子殊認為，最大的原因是自己不會魔法，所以他根本沒辦法像妖精王所說，用“心”去感應卡埃爾迪夫的力量，然後徹底召喚出它。
不過，僅承載魔王一半的力量，而且，還未完全發揮出實力（說不定連一半的實力都沒發揮出來）的魔劍，就已如此厲害，那麽，完全發揮出實力的魔劍，該有多麽強大呢？
晏子殊在心裏暗嘆，離開這裏之後，他一定要潛心學習魔法，否則，即便卡埃爾迪夫将如此重要的劍交給他，他也無法得心應手地派上用場。
廣場中央，那些被氣浪擊倒的士兵，一個接一個地從上爬起來。他們的劍還牢牢地握在手中，但是完全不敢靠近晏子殊，灰白的臉孔上，是一雙雙充滿恐懼的眼睛。
廣場的另一邊，已經将不少市民疏散走的格雲瑟，親眼見到晏子殊揮舞着一把華麗的巨劍，制造出了夾雜火龍的黑煙風暴，數千人的軍隊瞬間失去戰鬥力，這把劍果然非同一般！
在按照梅姆內斯的囑咐，把青龍劍從大法師的書房裏偷出來，交給晏子殊前，格雲瑟有用魔法研究一番。他也曾見過一些非常罕見的武器，比如由妖精王打造，充滿超自然力量的鹿角之槍，以及傳聞中天族的統治者，西瑞爾大帝的天之弓等等。
但是，除了覺得青龍劍打造得非常精美，且異常鋒利之外，格雲瑟并沒有發現它有什麽特別。他最擅長的解封魔法施展在銀白的劍身上，就像将石塊丢進深不見底的山崖，什麽回應都沒有。
餘下的可能只有一個，那就是——驅動解封需要某種魔法契約，這種契約等級很高，通常與真名、以及使用者的靈魂密切相關。
制造這把法力極強的劍，并與晏子殊訂下契約的人，一定是非常厲害的法師。
而且，未必是人類。
難道在蚩尤，也有一個和他一樣的混血法師？
不對，對方比他強大得多，能造出這樣的劍，對方的年紀肯定非常大，說不定有上千歲了……
格雲瑟正想着時，突然感覺到一股格外陰冷的風，就像從峭壁上猛刮下那樣，急速地掠過廣場。在他四周，那些順着海風到處翻滾，斷斷續續冒着青煙的零星火堆瞬間凍成冷硬的冰塊！
“這是……？！”
格雲瑟驚呆了，驀然仰頭。高空中，在那些厚厚的雲層間，是一頭體型非常龐大的龍在移動。它是銀白色的，全身覆蓋着像冰霜一樣的鱗片，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而它伸展開的巨翼，不斷刮起刺骨的寒風，幾乎遮蓋住了整個廣場。
“是魔龍！”
“天啊！是魔族！”
“快跑啊！”
廣場上的人群更加亂成一團，許多人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逃向離廣場最近的避難所，連士兵都丢下了盾牌和長矛，混在人群中狼狽逃命。
魔龍——尤其是冰龍，不是一般的魔物能召喚的，因為它并非活物，而是黑魔法的産物。從冥界歸來的幽靈巨龍渾身散發着酷寒的力量，從它口中噴吐出的暗藍冰炎，能将任何物體都瞬間凍結，并且，它散播的酷寒還帶着令人喪失理智、自相殘殺的可怕力量。
廣場上，已有不少來不及逃走，面孔凍成青紫色的士兵，揮舞着劍互相撕殺，其中，一個士兵腳下一滑，面朝天跌倒了，頓時，他的對手舉起長矛，唰地刺穿了他的頭顱。
格雲瑟用魔法護盾保護住自己，不受寒氣侵襲，可他的臉孔卻仍然慘白一片，因為冰龍的出現，意味着塔格納拉的防禦網出現了巨大的漏洞。
今日淩晨，在晏子殊被軍隊抓走之後，格雲瑟曾再度巡視深海之珠結界塔。但是，光憑肉眼是無法看出結界石是否已嚴重老化，因為結界石的裂縫并非在表面，而是在核心。
而取下結界石去檢驗，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因為暫時沒有別的石頭可以代替它，而且，結界石說是石頭，實際是生命體，魔法檢驗會對它造成傷害。
而格雲瑟和梅姆內斯還不清楚這傷害的程度具體會有多嚴重？假若深海之珠的內核已遍布裂縫，不堪一擊，那麽魔法檢驗會令它爆炸，整個塔格納拉都會飛灰湮滅。
所以，格雲瑟在深海之珠的周圍設下了雙重結界，只要有魔物想利用深海之珠的漏洞潛入進來，他就能立刻發現，并且禁锢住魔物。可是，直到冰龍出現在廣場上空，他都沒有感應到自己的結界已被破壞。
那就是說，在他意識到結界被觸動前，就被瞬間毀掉了。
能如此輕易地毀掉他設下的結界（想必深海之珠結界石也已被破壞），還能召喚冰龍，這樣級別的魔物，格雲瑟只能想到一個。而正因為想到了他是誰，驚慌和恐懼頓時震懾住了他。
格雲瑟臉上透着難以形容的蒼白，渾身僵硬地站在原地。現在……絕不是最好的迎戰時機，不，不僅不是最好，還是最糟糕的！
無論大法師怎樣向民衆吹噓，但實際上，除了結界塔和充能炮臺之外，塔格納拉沒有別的防禦系統，普通的弓箭和炮臺是無法傷到魔物和龍的，而城內的魔法師又太少，且一半以上都是學生，最小的才八歲。
也就是，幾乎已毫無抵抗能力的塔格納拉，面臨的卻是敵軍“王”的進攻。
在格雲瑟完全被恐懼籠罩着時，晏子殊也仰頭望着巨龍，因為握着青龍劍，所以冰龍的寒氣并沒有影響到他。但是，當晏子殊低下頭時，突然感覺到身後投射來的銳利視線，而猛然回頭。
“蘭斯——？！”
晏子殊驚喜極了！卡埃爾迪夫正站在覆蓋着堅冰的審判臺上，腳下的冰面晶瑩光滑，像鏡子一樣倒映出他修長的身影和黃金般閃亮的長發。
祭司長以及那些守衛着他的士兵不知道去哪裏了，估計是趁着剛才的混亂逃走了。如今審判臺上，只有卡埃爾迪夫在，而四周的空氣則越來越冷，晏子殊吐出的氣息都化成白霧，簡直冷得讓人受不了。
晏子殊笑着、才邁開腳步跑向卡埃爾迪夫，突然又怔住，有些困惑地皺起眉頭，盯着卡埃爾迪夫的右手。
他拿着什麽？黑乎乎的一團？
距離有一點遠，晏子殊只能看到卡埃爾迪夫的右手緊握着一團黏乎乎的物體，那物體不時滴下一些暗紅的……血？
順着刺骨的寒風飄來異常濃烈的血腥味，晏子殊握着青龍劍，一步步走向審判臺，終于看清那團物體是——人類的心髒。
而且，那顆心髒正在卡埃爾迪夫修長白皙的手指間跳動着，每一次蓬勃的躍動，便有鮮血從撕裂的動脈中噴湧出來。
似乎已玩膩了它，忽然間，卡埃爾迪夫猛然收攏手指，将那顆心髒捏成了碎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