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六)命運之繩

“那我從療養院時代的院長的事那裏開始說吧!”展昭把手□□褲子口袋也靠在欄杆上。“在故事發生的初期,作為腦醫學學者的院長接受了一名在搶劫案中頭部側面和身體各中一槍的患者,那名患者經過治療後,一旦遇到特殊的聲音或氣味就會産生極為敏感的反應,那些反應五花八門,有時是露出恍惚的神情,有時是兀自發笑,嚴重發作之時還會大吵大鬧。他的記憶也有部分受損,不過他本身也是個孤兒,所以缺失的記憶是對他過去家人的那部分,不會影響他以後的生活。但一旦遇到某些外部刺激,他的記憶似乎也偶然有起伏的時候。另外,院長在請其他醫生為患者檢查後,發現為該患者做外科手術時,外科醫生為他取出子彈,接着修複受損的髒器,便把一段腸切除了一截,将其縫合在動脈位置上。結果腸的內壁每隔六天就會重新長出來。”

白玉堂不是學醫的,他不太明白這些狀況到底意味着甚麽。

展昭的敘述仍在繼續。“有關腦部的問題,院長對他進行許多檢查之後,發現有關情緒的變化的原因是他頭部側面的神經線路出現了問題,一旦受到某種外來刺激,那個部分就會産生異常電波。而他的腦部海馬體受損導致記憶缺失,但因為那些意外産生的電波,海馬體因而被受到某方面的驅動,産生了某些特性的變化。好比一臺電腦在接觸不良的故障下無法開啓,但假若接觸不良的電路被不經意的外部幹擾而得以通暢,則能順利開啓,于是博士提出了一個假設,那部分一場電流不但可以控制人的情緒情感,還能對治療阿爾茲海默症這些腦部疾病有啓發作用。為了确認這亮點,院長刻意對他施加有意的電波幹擾刺激,觀察他的反應,結果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那名患者的樣子開始變得怪異。”

白玉堂怔了怔,“難道病情惡化了?”

展昭搖頭,“那倒不是。變得怪異的是那名患者的行為,他不但說起了有關家人的零碎往事,甚至在接受實驗的過程中表示喜歡一個從窗外偶然路過的小女孩。"

“他總不是有戀童癖吧?”白玉堂挑起眉。

“怎麽說呢……”展昭用手撥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額發,“都是外部的緣故,那名患者在實驗中從少言寡語變的饒舌,告訴了院長自己的私事,還說滔滔不絕地表現出要去找尋那名小女孩的意願。但他實際是個正常的男人。實驗結束後,他平靜了好一段時間,說他不太記得實驗時發生的事。”

白玉堂感到匪夷所思。“他為甚麽會有那些表現?”

“院長刺激的神經是主管情感的,這點毋庸置疑,電波又傳導到了海馬體刺激了某些記憶。至于有關身體其他的變化——那段腸子的自生,是說明他體內的其他的胚胎細胞具有再生功能之外的培育功能,即是能夠有望培育新的器官。如果結合□□技術,遺傳特征便可發展為與病人完全吻合的細胞、組織或器官,再繼續往下推測,那麽器官移植治療方法中經常出現的排異反應問題将得到徹底解決……”

這是太專業的問題,外行人大致能聽懂意思卻想象不到具體的內涵。

“院長與其他醫生一起将病例與實驗內容整理成一份報告,撰寫出論文,想要發表,他在其中下了結論。這些技術如果可以運用,将是劃時代的意義。不過當時,有人和他做對,當院長想把論文在科研雜志上發表時,卻始終沒有正式的機會。院長一度也感到不悅,但後來,他還是漸漸從不能釋懷中轉移心力,投身外商投資的那家療養院的經營重整上。又過了幾年,縱橫藥業的前老板,我養父的父親,也可以說是我祖父,去找院長,說他對院長先前的研究成果非常感興趣。”

當展昭說到這裏,白玉堂真的不明白了。“即便是藥業的老板,也和那些領域八竿子打不着,怎麽會對那些東西感興趣?”

“之前我提到展家因為生意的關系和政府的相關人士搭上了線,也是那個人幫忙隐瞞下了齊木沙的事。有些真相擺在陽光底下就是這麽肮髒。”展昭一字一句地說:“這人似乎是只老狐貍,他不知從哪裏弄來了院長的報告,跑來找我祖父商量。他當時正在和科研院的院士叫板,于是想做出一番驚人的舉措來讓對方俯首稱臣。比如将精細的零件植入人的大腦,來複制人的記憶,這樣可以讓人去做別的事,甚至可以培養成從事特殊行業的人。而器官的自生,則能大量生出不會排異的器官,他以為這樣可以遏制黑市倒賣器官的行為,可是牽涉到□□技術這點,一直也是存在倫理的一些不可避免的問題……”

白玉堂啐了一句。“聽來聽去都覺得這個人在癡人說夢!”

“的确。”展昭點點頭。“但我祖父卻同意了對方的建議。他像是着了魔地幻想用科學的力量操控人類。接近院長和幾個與院長有共同興趣的器官醫學學者,提供經費讓他們在縱橫藥業的實驗室展開研究。為了這項研究,實驗室還找來幾個貧困的年輕人,進行人體實驗。這些人都瘋了。”

“政府真的允許這些實驗進行?”白玉堂狐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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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微微蹙起眉,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找不到這方面證據,從表面上看,應該是縱橫單方面進行的極為機密的實驗。實驗有頭部的記憶和情感操控,還有器官幹細胞的培植,實驗對象身體內的器官都發生了一些變化。就在反複實驗的過程中,發生了一件預想不到的事情。有幾名實驗對象逃跑了。” 那其中包括他的親生父親。

“那些人原本就是身份不明的人,實驗室除了登記基本的檔案外,再沒有更具體的身份資料。所以要找到人并不容易。再說,這幾項實驗也不能讓世人知道,于是專家們姑且用剩下的人繼續實驗。後來似乎終于有了巨大的成果,當他們欣喜若狂地取得資料,将人體修複後卻沒有發現,背後實則埋了難以想象的陷阱……他們自以為将實驗對象恢複了原樣,但剩下的受驗者中又死了三分之二的人。”展昭眉頭蹙得更緊,“具體的死亡原因至今是個謎,唯一留下的一個女性命是保住了,身體其他部分暫且還沒有明顯的損害,但智力卻已經降低,減退到幼兒的程度。”

“智力降低、幼兒程度……那個人該不會是……”白玉堂欲言又止。

展昭看了天邊即将散盡的昏黃一眼,又看向白玉堂。“是齊木沙。”他仍然着主導談話的方向,因為故事真的很長。“平白‘害’了那麽多人,祖父他們好像終于清醒了,于是決定馬上凍結研究,至此變成永遠的秘密。不過事情并未完全落幕,負責研究的相關人員不放心逃跑的人。你可能聽我生父提起,他的身體和大腦中就像被人埋了炸彈,必須設法處理。為此,首先該做的就是找出這幾個人。機緣巧合下,我生父和其他兩個人被找到,當時院長和其他專家還健在,他們負責檢查他們。我從院長給予的病歷資料裏找到了幾個人的身份和當時症狀的記錄……”

“貓兒,我有個問題必須要問你。”白玉堂開口突然打斷了展昭的話,“器官再生改造的研究,對實驗對象的後代會造成甚麽影響?”

“你是想問,因為生父對我的影響嗎?”展昭睜着明利的眼睛定然地看着白玉堂,“那些細胞的再生會在後代體內遺傳……可能聽起來像科幻小說的情節,但是如果當年的實驗再次進行的話,我會是一個很合适的實驗對象。”

他說得雲淡風輕,但白玉堂的臉色卻變得蒼白起來,沉默持續了良久,風從腳邊拂過。他想起一件事。“展博仲目前似乎正在和一些專家接觸,其中就有器官醫學的專家,他是不是……”

展昭又點了點頭,證實了白玉堂的猜測。“他想重新啓動實驗。當年他也曾參與過研究,當祖父的研究計劃遭到凍結後,他似乎還有想暗自重新展開的打算,他的怪異和扭曲的心理連祖父也很難理解,但祖父尚健在之時,他有所忌憚,無從下手。但他的計劃非常執着,所以看到祖父倒下,公司的權利完全落在他手心之際,便開始一步步着手準備,并且在幾年裏為了擴大資金的輸入,利用非法的手段組建了殺手和販毒的買賣。但你知道這是絕對絕對不行的……”

“當然不行!”白玉堂情緒激動地截口,展博仲如果實行那些計劃,展昭豈不是很危險,他已經受了那麽多年的罪,自己甚至還沒有對他完全地說出自己的心意。所以,怎麽都不能讓他繼續沉浸在那些可怕的陰影裏,無法擺脫。

也不知展昭是否明白白玉堂的心思,只見他伸手輕輕拍了拍白玉堂的肩頭,“站在我個人的立場,我不會讓他得逞的。”展昭移開了眼光。“坦白說,這些年來為甚麽我明明忍受不了養父,卻沒有離開展家,是因為祖父的拜托。其實他還在那幾年,對我還不錯,雖然我們彼此沒有血緣關系,但祖父似乎很喜歡我母親,對她的早逝感到惋惜,故而并沒有因為我不是展家的骨血而有所介意……不過他身體不好,對我母親何時去世的事并不知曉。”

白玉堂馬上明白過來。“展博仲的隐瞞?”

“嗯。”展昭對身世之事并不多語,但眉目間仍有些流露出懷念的意味。“至于祖父的身體不好,就是每每想起實驗者的慘狀而夜不能寐,以至罹患了神經衰弱,始終無法痊愈。他知道養父的野心,告訴我所有的事情之後,說:‘展家的人必須在各方面贖罪。雖然你不是我的親孫子,這樣做對你過意不去,但請你能接下我肩上的重擔,有朝一日阻止你父親的罪惡的行為!’他在的那幾年一直對我嚴格地教育我,連防身的空手道也是在他的授意下學習的,這些教育在他死後依舊一直延續着。有關這些是我和他之間的秘密,其實我原本是想學醫的。”

“你也是受害人,要你贖罪其實是說不過去的。”白玉堂并不贊同展博仲父親的想法。

展昭語聲悠悠,“這和身上流着何種血液無關。而是背負的宿命。”

白玉堂不動聲色地看着展昭的側面,宿命……因為宿命,他的人生那麽坎坷,必須犧牲掉人生的大半去做一件本來和他自己無關的事。“但你最後沒有學醫,而是學了藥劑學。”

展昭慢慢眨了眨眼,笑了一下。“養父畢竟天生精明,或許察覺到了甚麽,故而在我高三要選擇大學專業之時再三阻撓,于是我退而求其次,如此也是好的,無論如何我可以幫助那些人。”

白玉堂接下他的話頭,“為了不讓他重複那種瘋狂的研究?”

“那也是原因之一,為了完成祖父的托付,我無論如何必須得先自保。”展昭好似有一聲很淡的嘆息。“不過更重要的,是不能讓他知道還有幾名受害者活着。要是他知道了,一定會去找他們。我有義務保護那幾人的生活。”

白玉堂沉聲道:“況且,其中一人是你的親生父親,我也很慶幸他這些年都關在牢裏,也算是變相的保護了自己。”

展昭點點頭,又搖搖頭。“不只如此。那幾人中的其中一人已經成了如今政壇上舉足輕重的人物。要是那個人出了事,怕是天大的麻煩了。”他說了那個人的名字,白玉堂想起姜恺均的話,自動歸納出合理的揣測——計劃逃亡的帶頭人似乎就是叫這個名字,而且他已經成為某個政黨的骨幹,果然是很棘手的問題……

展昭察覺白玉堂好像知道了甚麽,語音放輕了些。“這件事你一定要保密。”他略有斂容,繼而感慨道:“我目下慶幸的是他的夫人一直因為體弱多病無法生小孩,另外領養了孩子。”

“可還是有其他幾個人不是嗎?”白玉堂打量着他的眼睛。“要是他們生了孩子?”

“沒有。”展昭并沒有甚麽震動。“其他幾個人如今已經先後過世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實驗的後遺症造成的,沒有資料作為依據。”

想不到這些實驗對象的後代,居然只有展昭一個人。

“貓兒,你不覺得這是不可思議的緣分嗎?”白玉堂沉默了一下,突然說。

“緣分?”展昭不答反問。

“我和你,我們之間的緣分。”白玉堂正色地對上他的目光,“我們兩個差不多大,你小時候住的孤兒院就在我小學時常去玩的那家療養院的後面,或許我們小時候就見過。”

展昭聞言似乎真的很認真地想了想,淡淡一笑。“可能真的是這樣吧?你對齊木沙的死,心存疑惑了那麽多年,我的身世又是如此,我們兩個會扯在一起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其實我們很像。”白玉堂須臾不離地看着他,像是看進他的靈魂深處。“這種相像無關各自的人生軌跡,無關性格,無關很多事,卻只關乎我們之間可以聯系在一起的命運。”

展昭看到白玉堂突然湧進了無數複雜感情的眼睛,陡然沉默了一會兒,唇邊微微泛起一抹淡笑,稍縱即逝,淡淡化開。說了那麽多話,也是值得了,他的辛苦,他的痛苦,一切只要有一個人可以了解,可以明白就行了。

“這東西給你。”展昭沒有回答白玉堂,而是伸手從口袋裏拿出一個芯片。“這裏面是縱橫背後那個殺人販毒組織的所有內部資料,既然你要對付我養父,這東西交給你帶走處理。另外……”

他停頓了一下,“我會把我名下縱橫的20%的股份轉讓給你們,芯片裏還有公司其他一些股東的信息。縱橫藥業本身是好的,裏面的員工也是無辜的,這些與他的事得區分對待,把他從董事會趕下臺就好,不要讓公司倒閉。”

白玉堂愕然地接過展昭遞過來的芯片,“你把這些給我,你怎麽打算?”

“我嗎?” 展昭笑了一下,“繼續上我的班,過我的日子。”

“貓兒你瘋了嗎?”白玉堂瞪大眼睛呆愕得差點無法從極端的震撼中清醒過來。 “你把資料明目張膽地給了我,如果被他知道,你會有危險的。”

腐朽的人偶……開甚麽玩笑,絕對不行的。

“白玉堂,我在陷害你啊!資料到了你手上,就和我無關了不是嗎?”然而,展昭居然勾起唇角,笑得有些玩味。

“胡說甚麽。”白玉堂狠狠瞪了他一眼,“展博仲發現出事,第一時間要懷疑的人絕對是你,不是我。”他握住人的手,“不要回去,跟我走,這樣你才能安全。”

展昭搖搖頭,“白玉堂,你錯了。如果他看到我不在,我真的會連第一秒撤退的機會也沒有。不用顧及我的事,我心裏有數。事情都交給你了,你知道該怎麽做的。”他深深看了對方一眼,将自己被握住的手抽離。“箭在玄上,勢在必行。”

“不行!”白玉堂喝止。

展昭驀然蹙起眉頭。“白玉堂,一直以來,你都是在騙我的對不對?雖然我知道這一開始就是個騙局,但你畢竟是在騙我,不是嗎?”

白玉堂一下子無言以對,“我答應你,如果我不能騙你一輩子,我就不會再騙你。”他用一種發誓的語氣說,“對不起,我知道用這種方式接近你是錯的,但除了這件事,我真的沒有再說過任何一句诳言,你明明知道我對你……”

賦着某種心意和情感的話幾欲從白玉堂口中吐出,但展昭閉了閉眼睛,咬了下唇,“……對不起。”

他恍似無聲地嘆了口氣,沒再看白玉堂一眼,踩着夕陽最後的餘彩一步一步地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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