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段易書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日上三竿。

偌大的卧房內悄無人聲,只有熏香袅袅。就連齊柏也不知道去了哪裏,只是床上仍殘留着屬于他的強烈氣息。

「嘔……」

段易書幹嘔了幾下,卻不知為什麽,竟吐不出東西,或許是經過一下午—晚上的折磨,胃裏早就沒有什麽東西了。

目光木然的從散落在地上的衣褲掠過,他的眼淚終于從眼眶內滾了出來,在面頰上無聲的流淌着。

身子好痛,沒有一處不痛,但他還是艱難的穿着自己的衣服,雖然那件粗布棉袍已經被齊柏撕了一個口子,他也不得不穿上身。

外間幾個丫環正坐在一處說笑刺繡,忽然就聽「吱呀」一聲,裏間的門開了。

大丫環秋玉愣了下,然後忙陪笑着上前道:「公子醒了?我們王爺一早讓皇上召進宮裏去了,說是讓公子在這裏等他,回來一起用早膳。」

秋玉不愧是王府的大丫環,面對段易書失去了全部光彩的木然面孔,竟然也是笑顏如花,似乎絲毫不受影響。

段易書好像沒聽見有人在自己身邊說話,他披散着頭發,一步一步艱難的向門邊走着,有丫環要來扶他,卻被他輕輕掙脫。

「段公子,你……最好還是聽王爺的話吧。」秋雨嘆了口氣,知道這驕傲的段大人落到今日這般田地,心裏定然是受不了的。

「他說,我只要随傳随到就好……」段易書終于說話了,擠出一個凄厲的笑容,說完這句話,他就踉踉跄跄的出了房門,沿着回廊慢慢向大門口走去。

「秋玉姐姐,不攔下他嗎?萬一王爺回來怪罪我們,可有誰擔得起呢?」

「你覺着,我能攔得住他嗎?」秋玉淡淡瞥了小丫環一眼:「哀莫大于心死,現在王爺是用他娘要脅着他,如果我再給他添一層刺激,誰知道他會不會喪失了理智?又會做出什麽事?唉!說起來也是可憐人。」

小丫環聽秋玉這樣說,也覺有理,嘆了口氣道:「也不知道王爺是怎麽了,京城裏哭着求着想進王府的男女還少嗎?這位段公子看上去也不過就是俊秀文雅了一些,也不是什麽難得的,人家不願意,何必這樣苦苦相逼……」

「閉嘴,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命長?這種話也敢出口。」秋玉瞪了小丫環一眼,讓她吐了吐舌頭,就連忙退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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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齊柏從皇宮出來,想着段易書這時候大概也醒了,昨兒折騰了他半下午加上半夜時光,好在自己早起時替他抹了些藥膏,只怕也要将養些日子。

想到此處,就不由得懊惱,暗道自己也是色中的高手,什麽樣的傾城絕色沒有見過?只是昨兒不知怎麽了?竟完全沒有自制力,也忘了段易書是初次承歡,到底将他傷的不成樣子。

因走到宮門處,恰好看見太醫院的王太醫迎面走來,齊柏心中一動,忙上前攔住了,微笑道:「素聞王太醫是治療風寒的聖手,恰巧我府裏有個人患了風寒,不若你這就和我走一趟如何?」

王爺有命,王太醫哪敢不從,于是提着藥箱和齊柏回到王府。

這裏齊柏帶着大醫急匆匆來到卧房,秋玉忙迎上來,就聽他問道:「易書呢?可是還在睡着?」

看見自家王爺那一臉渴望的眼神,秋玉就覺着頭皮發麻,只好硬着頭皮福了一福,輕聲道:「段……段公子一早……就走了,就在……在王爺進宮後不久。」

「你說什麽?」齊柏皺了皺眉頭,似是有些不敢相信:「他走了?怎麽可能?他還病着,身體也受了傷。」

「王爺,奴婢哪裏敢騙王爺,千真萬确,段公子确實走了,奴婢也曾相欄,可是他說……他說王爺說過,只要他随傳随到就好。」

「他說的你就信?」

齊柏驀然大吼一聲,氣得在地上轉了兩個圈子後,一腳就把身旁那張八仙椅子給踹成了碎片。

王太醫在一旁大氣兒也不敢喘一口,其他的小厮丫環根本就不敢喘氣兒了。忽聽齊柏大吼一聲:「齊鵬。」

「哎,爺,奴才在這兒。」

齊鵬忙從人群中鑽出來,心想媽呀,這不是要拿我出氣吧?

「去裁縫鋪,把人給我抓回來,帶幾個侍衛。」卻聽齊柏從牙縫裏陰森森擠出了幾個字,想了想又道:「不許傷他,掉了一根頭發,你這大好頭顱爺就收了。」

「是是是。」齊鵬連忙答應着,心想我的爺哎,您這是要唱哪一出?要抓人,還不準傷了,也幸好那段易書是個文弱書生,不然我也不用去抓了,直接把這狗頭摘了給您就是。

+++++

從段易書失魂落魄步履維艱的回了裁縫鋪子那一刻起,閱歷豐富的掌櫃便知道在他身上發生什麽事情了。

使眼色不許好奇的夥計們湊過來問,他親自扶段易書到火爐前,在椅子上鋪了厚厚的墊子,才扶着他讓他小心坐下,一邊長嘆了口氣,拍了拍段易書的肩膀。

這種事也瞞不了人,何況是眼光毒辣的掌櫃。段易書沉默了半天,才澀聲道:「我昨晚沒回家,我娘那邊……」

他不等說完,掌櫃的就飛快道:「放心吧先生,老太太那裏我讓賤內去照顧了一夜,只說今夜要趕工,老太太也沒起疑心。」

段易書點點頭,母親雖然耳朵和眼睛都不好使,卻是個精明人,他心裏只擔憂這個借口瞞不過去,可即便瞞不過去,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但願娘親能看開一些,不要因此熬壞了身體。

「掌櫃的,我想回去一趟……」

段易書越想越坐不住,剛要起身,便聽掌櫃的低聲道:「先生還是安心在這裏吧,您這會兒只怕走路都不靈便,能撐到回去嗎?可也有二三裏的路呢,若是痛苦不堪,豈不是更讓老太太疑心?倒是将養一下的好。」

段易書一愣,想了想自己回到這裏已是千辛萬苦,只怕還真是沒辦法回家了,救在剛才,他從王府回鋪子的路上,甚至都幾度認為自己會昏迷過去。

一念及此,只好微微嘆了口氣,點頭道:「好,我知道了,我就在這裏坐一會兒。」

「哎,行,您就在這兒歇一歇,等一下去裏邊裏躺一下,這人生在世,都是要受一些磨折的,唉!先生萬萬要看開一些才好啊。」

段易書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點頭道:「我明白,多謝掌櫃的。」

于是店裏的氣氛便沉默下去,段易書倚着椅子上的靠墊,身前是暖暖的火爐,加上他昨日體力透支太厲害,如今風寒又加重,因此只是迷迷騰騰的想睡覺。

掌櫃的剛剛招呼完一個客人,回頭看見了,忙走過來,想讓段易書去屋裏睡,卻聽「咚」的一聲,門忽然被推開,一股寒氣夾雜着雪花撲了進來。

這聲音也将昏昏欲睡的段易書驚醒,擡頭一看,面上就變得煞白一片。不由自主的站起身就要往裏屋逃,卻不料身上立刻傳來錐心刺骨的劇痛,讓他忍不住便痛呼一聲。

齊鵬看見了段易書,冷着面孔道:「王爺請段公子再回王府一趟。」

「王爺……也不能欺人太甚。」段易書很快便意識到自己根本逃不開也躲不了,于是勉強鎮定下來,背靠着柱子,咬牙切齒道:「是他自己許我随傳随到的……可沒說要我留下。」

齊鵬微微一笑道:「既然公子知道,那現在王爺可不是就傳你了嗎?放心,王爺只是請了太醫,要給公子看看風寒而已,請公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他沉吟了一下,看看後面的侍衛:「沒看見我把侍衛都帶來了嗎?公子這一次,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因為齊柏和段易書現在的關系,所以齊鵬也改了稱呼。

「齊管家,段先生剛剛才回來,十條命裏用去了九條,王爺何苦在這個時候苦苦相逼?」掌櫃的走過來,嘆口氣道:「側隐之心人皆有之,齊管家且看看段先生的模樣,就不能做點好事,回去在王爺面前幫着分辯一下嗎?」

齊鵬苦笑道:「分辯?我可是不想要腦袋了?你們是沒看見王爺回府的模樣,本來歡歡喜喜的帶着王太醫,誰知聽說段公子離開了,那模樣兒倒像是能吃下幾個人似的,我出來的時候就下了命令,人若是帶不回去,就把我腦袋提回去,不然能讓我把侍衛們都帶來嗎?」

段易書氣得渾身哆嗦,卻偏偏知道自己無法反抗明親王這個一手遮天的惡勢力。一時間既想轟轟烈烈的碰在那火爐上死了,一時間卻又想起老母在家中殷殷期盼的身影。想要逃,又逃不開,病中的身子就連反抗都不可能。

在這幾重情緒的沖擊之下,只覺面前的人影忽然間就模糊起來,一個身子搖搖欲墜,意識陷入黑暗之前,他聽到掌櫃和齊鵬的驚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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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就好像一縷游魂般,在冰冷黑暗的空間裏飄蕩着、也不知飄了多久,方覺身上暖起來,似乎有軟軟的被褥裹住了自已,就好像小時候被母親慈愛的抱在懷中一般,他舒服的長出了一口氣,就這樣略入了深深的睡眠中。

看着床上段易書終于睡安穩了的面孔,齊柏總算放下心來。輕悄悄出了房門,只見王太醫正在開方子,見他出來,忙站起抱拳行禮,齊柏連忙揮手免了,一邊關心問道:「如何?他身子有問題嗎?」

「風寒侵體,加之身子虛弱,問題倒是有一些,不過無妨,下官開幾張房子,讓段大人按時服藥。接着再給他吃一些補湯補品就好。」

聽到王太醫這樣說,齊柏方放下心中大石,想到剛才這太醫的稱呼,他默然了一會兒,才輕聲道:「王太醫以前認識段先生?」

王太醫心中一凜,暗道壞了,自己怎麽就忘了段大人早已被罷免官職的事情了呢?當下忙陪笑道:「是,段……段先生從前是府尹的時候,也曾請下官去為他母親診過病,僅此而已,卻是并無深交。」

齊柏點點頭,想了想輕聲道:「他是個好人,也是個好官。」

王太醫心說好人好官有什麽用?還不是因為觸犯到了王爺您,讓皇上一道聖旨給貶下來,還永不錄用。奇怪啊,這惡霸王爺今兒怎麽轉了性子?倒替段先生說起話來?

心裏奇怪,只是聯想前後,一琢磨便已得出答案,一瞬間,王太醫身上的冷汗就濕透了衣裳,齊柏看了他一眼,心知他已經猜透自己做下的事情,冷哼了一聲道:「王太醫請回吧,今日的事,本王若是聽到傳進第二個人的口中……」

「不會,王爺放心,放心。」王太醫腿肚子都吓得打顫了,誰不知道明親王氣焰滔天,如今段先生怎麽說也曾經做過官,還是大才子,尚且被他如此對待,若是自己不知好歹,壞了他的好事兒……王太醫打了個冷顫,不敢再想下去,匆匆告退。

這裏齊柏坐在椅子中看向窗外,過了好久,他才轉頭看着旁邊的齊鵬,沉聲道:「你是不是也覺得易書很可憐?覺得本王太不是東西?」

「王爺,小的可不敢啊。」齊鵬吓得「撲通」一聲跪下,心想邪門了,王爺怎麽知道我心裏在想什麽?

本來嘛,你戲弄他、侮辱他都好,就當出一口氣,你不該将這樣驕傲的一個人非給要了身子,從來都不好男色的,何苦這樣辱他……他媽的你還敢這麽想,王爺可能會讀心術啊,你不想要命了?

齊柏當然不會讀心術,所以自然也不知齊鵬此刻在想什麽。他只是木然說了句:「你慌什麽?起來吧。」

齊鵬站了起來,卻見自家王爺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陰沉的天空,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見他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陰沉森冷,好半晌方冷笑一聲道:「沒錯,我不是東西,我禽獸不如,反正也已經是這樣了,就再更禽獸不如一些又有何妨?「想到此處,便轉身對齊鵬道:「你立刻去吩咐賬房,寫一張賣身為奴的契約,開價就是一百兩銀子吧。」

「王爺,什麽奴才這樣值錢……」齊鵬愕然張着嘴,可是話不等說完,他便猛的醒悟過來,不敢置信的看向齊柏:「王……王爺三思啊,這……這只聽說過逼良為娼,可沒聽說過逼人為奴的,這……」

「啰嗦什麽?讓你辦你就去辦。」齊柏冷酷的臉上看不出絲毫表情,于是齊鵬就明白自家王爺這是心意已定了。不自禁的看了裏屋一眼,他心中實在替段易書抱屈:怎麽就能惹得王爺狂性大發,殘忍到這個程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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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易書這一覺睡到了傍晚,他坐起身子,雖然身上和那個羞恥的部位還是疼痛不堪,但總算比今日一早要好一些。

正要摸索着下床,就看秋玉趕過來,扶住了他的身子輕聲道:「公子還是好好歇歇吧,為了您今早兒離開,王爺差點兒把我們這些下人給投了井。如今王爺正在外面正廳會客,您好好在這裏歇會子,他會完客必會回來的。」

段易書冷笑一聲:「我不用他回來,放開,讓我走……」他發現秋雨死拽着自己不松手,不由得又驚又怒:「你們想做什麽?」

「實話和您說了吧公子,這次就是打死我,也不敢放您走的。今兒是怎麽把您請回來的,想來您沒忘吧?也不是奴婢不放手,您出門看看去,二十幾個侍衛在門前呢,別說您只是個文弱書生,又在病中,你就是個武林高手,這會兒只怕也是插翅難飛。」

秋玉嘆着氣,将段易書重新摁在床上坐下,想了想又輕聲道:「且公子先別想着怎麽逃走,倒是想想該如何與王爺周旋才是,您知道王爺見的客人是誰嗎?就是金文侯府的小侯爺,公子自己想,這若不是和您的事有關,王爺怎麽會無緣無故讓人請小侯爺過來?」

「他在見智宇?」段易書一驚站起:「為什麽?他為什麽要見智宇?」一時間胸腔中的憤怒排山倒海,只讓他恨不得去尋齊柏拼命。

「公子,這個我們做奴婢的怎麽可能得知,不過您稍安勿躁,相信王爺總會和您說的。」

秋玉苦口婆心,恰好小丫環端了藥來,她知道段易書自然是不肯喝的,因苦笑道:「奴婢知道公子的心思,只是您現在頭重腳輕,若是不喝下藥發散發散,還不是要任由王爺為所欲為?這喝了藥,身上好歹有些力氣,總也能和王爺談談條件不是?」

段易書心中一動,默然不語。秋玉知道這話打動了他,忙再接再厲,約莫說了小半刻鐘,方見段易書不耐煩的接過藥碗,咕嘟嘟—口氣兒全喝了,然後冷冷道:「這下好了嗎?若是好了,就請出去一會兒,讓我自己靜一靜。」

「是。」秋玉忙答應下來,又囑咐小丫環道:「往地龍裏多加些炭火,務必不能讓這屋子冷下來,不然段先生風寒加重,咱們有幾個腦袋都不夠賠的。」

一邊說着,就退了出去,這裏段易書煩躁的在屋中踱了幾步,果然就覺着頭重腳輕,只好坐在椅上大口喘着氣,一邊琢磨着該死的齊柏把張智宇叫過來,到底是要做什麽。

他沒有等多久,門就被打開了,齊柏和齊鵬還有幾個侍衛模樣的人走進來。

見他醒了,齊柏似乎毫不驚奇,只是在一張八仙椅子上坐下來,雙目直射向段易書。夕陽餘晖下可以看清楚他眼中閃爍着的野獸般的光芒,那是一股強烈到令人戰栗的獨占欲望。

段易書不自禁的就打了個哆嗦,目光卻不肯認輸,與齊柏四目相對,只不過慢慢的,他身上只覺越來越冷越來越冷,就好像是一只在老虎的爪子下完全失去了反抗之力的羔羊一般。

「我和智宇說了,從今日開始,你不再是裁縫鋪子裏的夥計了。」齊柏終于收回視線,漫不經心的說了一句。

段易書的手輕微顫抖着,這個結果不算出乎他的意料,所以他還能維持住表面的鎮定。

「好,那我去找別的工作。」他平靜地道,心裏想着智宇必然是不願意的,只是如今齊柏這個混蛋親自逼迫,張家只是一個小小侯府,實在沒辦法和明親王府的勢力相抗衡。

「你以為你還找得到別的工作?」齊柏冷笑:「只要我一聲令下,京城裏連你的立足之地都找不到,你信不信?」

段易書呼吸一窒,雙手緊握成拳,略尖的指甲都掐進了掌心的嫩肉裏,他迎着齊柏幽深的目光,恨恨咬牙問道:「你究竟想怎麽樣?」

「很簡單。」齊柏一招手,齊鵬立刻将那紙剛剛拟好的賣身契奉上,他随手一抛,柔軟的紙片如一柄鋼刀般直射向段易書,卻在他面門前幾寸的地方飄然而落。

段易書心中一寒,知道這大概就是那種叫做內家功夫的東西,竟然能将柔軟紙片控制的如同飛镖一般,這實在是太匪夷所思。

只不過眼下不是驚奇這個的時候,他孤疑的低頭一看,只看了三行,便禁不住怒發沖冠,盯着齊柏惡狠狠的道:「你……你竟然要我賣身為奴?你要将我永遠囚禁在這王府裏,任你呼來喝去嗎?」

「若是不想賣身為奴,倒還有一個選擇。」齊柏好整以暇的翹着二郎腿,不等段易書問出來便繼續道:「做我的男妾。男妾和男奴,你自己選一個吧。」

「做夢、我哪一個都不會選。」

段易書氣極,拿起那張賣身契就撕個粉碎,然後用力向齊柏扔去,卻因為氣力不繼,而導致那些碎片在半途就如雨般紛紛落下。

「事已至此,由不得你不選。」

齊柏的眼中精芒閃煉,起身一步就跨到段易書的面前,揪着他脖領子道:「老實告訴你,本王不喜歡男人,可是對你,還就是沒辦法撒手,不要說在京城這一畝三分地上,你就是出了京,甚至出了我大靖朝,我都有辦法将你抓回來綁在我身邊。男奴和男妾,你只能選一個。」

「你殺了我吧。」這幾個字是一個一個從段易書的牙縫裏擠出來的,讓齊柏毫不懷疑自己如果再相逼,很可能連他的母親也要失去原有的要脅作用了。

「好,有骨氣,真有骨氣。」

齊柏冷笑連拍了幾下手掌:「一直以來,我都知道文人風骨是可殺不可辱的,易書,你真是做到了。越這樣,本王便越愛你。不過既然你是存了必死之心來反抗本王,那好,今日本王不強留你,什麽時候你想通了,可以主動來找本王,男妾和男奴這兩條路,本王會一直給你留着的。」

他說完便轉身而行,一邊對秋玉等人淡淡道:「不用攔着他,讓他走。」走到門邊,想了想又回頭道:「智宇對你倒還真是一片赤誠,竟為了你和本王起沖突,只不過他畢竟不是孑然一身,可以任性妄為的游俠兒,他的身後是整個張氏家族,所以,他不得不退步,你若感念他的用心,還是不要讓金文侯府為難的好。」

說完這句話,他便施施然離去。這裏段易書憤恨的咬牙咒罵了幾句,也毅然離去。

金文侯府是萬萬再不能接觸了,就像齊柏說的,自己若去尋求他們的幫助,礙于素日裏的情義,他們不能不幫。可一旦幫忙,勢必得罪皇家,若齊柏真的惱怒了,以他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要讓一個侯府從雲端跌落深淵,是完全可以辦到的。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讓金文侯府為難,只是這偌大一個京城,若是齊柏真的要逼自己走投無路,又是何其容易的事情啊。

如果只有自己,倒也不怕,大不了凍死餓死,但是還有娘親,她怎麽辦?年輕守寡,為了拉扯自己長大,老太太吃了大半輩子的苦,難道自己這個沒用的兒子真的要讓她晚景凄涼嗎?

走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中,段易書腦子裏一片茫然,暮色降臨時,他看見自己家的那個破落小院,心神定了定:無論如何,日子總是要過下去。一念及此,他便大步向屋裏走去。

老太太見兒子回來了,忙拿出一直在鍋裏熱着的米粥小菜,溫聲笑道:「累壞了吧?我聽見你剛剛的聲音有些啞,可是昨兒在店裏熬夜趕工熬壞了?快點把這粥喝了,還有兩個饅頭,你如今比不得過去,不吃飽了可不行。」

段易書看到那一碗稀粥和兩個饅頭,知道這定然是母親舍不得吃饅頭,留給自已的。

一時間,他只覺眼睛發酸,暗道我寒窗苦讀,滿腹文章,為官數載,造福—方,到最後卻只落得個這樣下場,讓母親連饅頭都吃不上,蒼天啊,皇帝啊,你們何等的不公平?我段易書究竟是哪—點做錯了?要受這樣的折磨。

因含淚将粥喝了,饅頭只吃了一個便說飽了,他想将饅頭留绐娘親,但老太太卻識穿了他的心意,悄悄嘆口氣,仍将饅頭留下,只說給兒子第二天早上吃。

冬日天寒,段易書就讓母親早早睡了。老太太年輕時倒是繡的好針線,便是用她那一幅幅繡品将兒子養大。然而也因為用眼過度,導致這個年紀眼睛就不大好用了,不要說繡花,就是縫補衣服,如今都要靠段易書自己動手。

因便在燈下将一件破袍子縫好,又尋了素日裏存錢的罐子出來,不舍得點油燈,就将那點子火苗吹滅了,段易書就在黑暗中,一枚枚數着銅錢。

為官數載,到最後被罷官免職,又在裁縫鋪中做了将近一年,如今也只餘下手中這六十七枚銅錢。段易書長嘆一口氣,暗道明日還是要想辦法看看能否找個活兒幹,哪怕是散工也行,不然這六十七枚銅錢不要說過年,就連兩個月也支撐不到啊。

心中計議已定,雖然齊柏已經揚言,段易書卻還是想試一試,不信這世間就真的沒了天理公平。

然而半個月下來,他才知道自己這些想法終究是書生意氣,明親王的命令就幾乎等于聖旨一般,誰敢違背?那些一開始不知道段易書身份想要雇傭他的人,沒半刻功夫就會被兩個侍衛架走說話,回來後就改了主意,說什麽也不肯給段易書機會。

段易書心裏明白,齊柏這是鐵了心要逼自己走投無路去向他開口。只是他傲氣上來,說什麽也不肯低這個頭,這一僵持,便是兩個多月過去了。

這一日因為下雪,段易書知道自己再走下去也是白搭,兩個多月來,他将京城的大街小巷都走遍了,就連近郊也都去打聽過,只是在齊柏的一手遮天之下,這些也全是徒勞無功。因此想了想,便提早回家來。

卻只見老太太正在桌上吃飯,因為段易書回來得晚,所以老太太總是先吃了飯,再給他留些飯萊在鍋裏熱着,等他回來吃。

「娘,你……你怎麽吃這個東西?」

當段易書看到母親吃的紅薯粥時,他就好像被雷劈了一樣,接着就發瘋似得撲過去,拿起那只碗就要摔下。

卻被老太太伸手阻止,聽她恬淡笑道:「這東西怎麽了?這可是好東西。想當年我小時候,家鄉遭了旱災,我們便是靠着這紅薯粥活下來的,你只是看着覺得不像樣,其實紅薯甘美,味道十分不錯呢。」

「娘……母親……孩兒不孝……孩兒對不住您。」段易書慢慢跪了下去,忍不住淚如泉湧:「孩兒因為不小心損壞了客人一件衣裳,所以這兩個月……把工錢全賠在裏面,卻也不夠,都是孩兒的錯……」

段易書知道老太太肯定疑惑他這兩個月早出晚歸的上工,為何卻沒拿到工錢。然面段易書又怎能告訴她自己被明親王侮辱,更被他逼迫的事情,只好随便找了個借口,這是他生平第一次撒謊騙人,騙的就是自己娘親,心中苦痛無奈,實在是不能用言語形容。

「弄壞了人家的東西,就該陪償,這是應該的。」段老太太嘆了口氣,把兒子扶起來:「只是家裏沒有米了,眼看年關将近,你看看能否和拿櫃的說一說,每月扣一半工錢來賠,另一半工錢,總還是要用來過日子的。」

「是,孩兒明日就去和掌櫃的說。」此情此景,段易書實在是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只得先胡亂答應下來。母子兩個吃了紅薯粥,又閑聊了一會兒,老太太見兒子精神低落,也就不再煩他,自回裏屋炕上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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