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抓了段易書,安置好段老太太,齊柏當然是不敢面對老人家的,只好吩咐莊子上的下人好好周旋,務必要保證老太太的安全。
別聽他拿老太太威脅段易書要脅的歡,真讓他狠下心來,他是萬萬不敢做的,真要是對老太太下手,不要說皇帝老哥會要了他的命,就連老天,也不會放過他。雖然他對段易書做下的這些事,讓他已經做好了下地獄的準備。
可是人抓回來了,齊柏卻再也坐不住,在屋裏來來回回折騰了兩天,只把身邊的丫環小厮仆人罵的一個都不敢近前,到最後他終于将齊鵬叫過來,惡狠狠問道:「姓段的在牢裏已經關了兩天吧?這兩天沒人給他送飯送水吧?」
齊鵬連忙搖頭表示沒有。
齊柏這才點點頭,想了想又道:「你讓清風明月過來,随我一起去牢中,如果他不肯簽婚書,就別怪我把回雁樓那些手段都往他身上招呼。要是清風明月不能勝任,就給我去回雁樓請專門調教的人過來。聽明白了嗎?」
「啊……啊啊啊……」齊鵬整個人都傻了,只會張着嘴發出無意義的音節,他以為齊柏把段易書抓回來,這一次是鐵了心要折磨對方一個半死,沒想到竟然是為了逼迫人家簽婚書。
「你那時候什麽表情?」齊柏氣的一腳踹過去,把齊鵬踹了個跟頭:「不簽婚書我和他還怎麽往下過?老哥那天來說的什麽話你沒聽見啊?不許我再用強迫的手段,那除了讓他嫁給我做男妻,還有別的路選嗎?虧你跟了我這麽多日子,腦袋怎麽還像豬腦子一樣?」
齊鵬苦着臉,心想王爺,是我豬腦子還是你那腦子太有才?從來只聽說過求婚,還沒聽說這樣逼婚的,以段先生的性子,他能答應嗎?不過這話可不敢說出口來,連忙爬起身,按照齊柏的吩咐去叫清風明月了。
帶着幾個人向牢裏走去,卻見偌大的地牢中只關着兩個偷了府中東西往外賣的丫環,齊柏這一驚非同小可,拽了看守人的脖領子就暴吼問道:「易書呢?你們把他弄去了哪裏?」
看守人差點兒就吓尿了,結結巴巴的道:「段……段公子在水牢裏,當日李管家帶了人過來,發現這裏關着兩個丫環,說……說是不方便,就把他弄到水牢裏……關……關起來了。」
「水牢?」
齊柏的表情像是要昏過去一樣,渾身的力氣都在瞬間被抽光了,直到齊鵬在他耳邊焦急提醒:「爺,快點去水牢吧,段先生那身子骨兒,可禁不住那些涼水啊……」他這才如夢初醒。
一腳将看守人踢到在地,齊柏施展輕功就狂奔了出去。
一路上只覺得心好像是被人生生摘了,想到段易書弱不禁風的身體,想到在水牢裏關了兩天兩夜的他不知道是否還活着,想到水牢裏冰冷刺骨的涼水,他只覺得腦袋似要生生炸開來一般。
沖進水牢,不等看守人上前說話,他飛起一腳就踹開了大門,一眼就看到被吊着的段易書,從腰部以下整個兒都沒在水中,垂着頭,是死是活也不知道。
「易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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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受傷猛獸發出的大吼聲,齊柏奔過去一掌劈斷繩子,将段易書抱在懷中,試了試他的鼻息,還有一絲熱氣,他的眼淚瞬間流下來,用盡力氣的大吼:「禦醫,去給我找禦醫,把太醫院所有的禦醫都給我請過來。」
+++++
「王爺,段先生的情況不容樂觀,他的身體底子本來就差,又在涼水中泡了這兩日,已是風寒入體,這條命能否救回來,已經不是咱們說了算的,要看老天爺給不給這個機會,要是老天爺不肯幫忙,那……」
太醫院的院正劉漢海綜合了所有太醫的意見之後,無奈的給齊柏下了最後通牒。
「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聲響起,齊柏連忙奔過去,這一天中,即使是昏迷着,段易書也經常劇烈咳嗽。
他小心扶起對方因為昏迷而綿軟的身子,在他背上輕輕拍打着,一邊沉聲道:「我不管,既然是要和老天爺争人,你們就盡力給本王争好了,不管是稀奇的藥材,還是什麽天才地寶,只要能救回易書的性命,你們就給本王說出來,本王便是丢了性命,也要把這些東西弄回來。」
「王爺言重了,下官等定然會盡力,只是……還請王爺做好萬一的準備,更何況……」劉漢海猶豫了一下,嘴唇翕動了幾回,卻是欲言又止,直到齊柏不耐煩的催促,他才嘆了口氣道:「更何況天才地寶稀奇藥材,都比不上段先生自己的意志,他若是存了求活的念頭,這總還好醫治一些。不然的話,他一心求死,下官們就是大羅金仙,也救不回他啊。」
齊柏身子劇震,低頭看向段易書:這張臉看起來就和他第一次見到時一樣的秀美,只是瘦了許多。他輕輕的撫過細長劍眉,又密又長的睫毛,挺翹的鼻梁,還有自己最愛的胭脂薄唇,好半晌,方幽幽嘆了口氣。
「任你橫行霸道,只手遮天,你總歸是個人,不是上蒼。」
心中如被絞起來似的疼,卻忽然聽到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齊柏先是一愣,接着猛低頭,看到床上睜開眼睛的段易書,他不由得驚喜大叫一聲:「醒了……易書你醒了……這……真是太好了,禦醫……禦醫……」
「齊柏,你和我的恩怨,我已經不想追究了,我……我恐怕時日無多,你讓我……見見我娘吧……」
段易書身子還虛弱得很,以至于一句話都不能痛快說完,話音落,他又劇烈的咳嗽起來,禦醫們剛剛邁進門,就看到他咳出一大口鮮血,瞬間便染紅了他身上的衣服和身下單子。
「易書……易書」齊柏吓得聲調都變了,連忙讓禦醫們來診治。
待衆人七手八腳的把完脈,安慰了段易書幾句,劉漢海才又把齊柏叫出去,低聲與他說了幾句話,無非是「生死由天不由我,明親王早做準備」之類的話。
「放屁……你剛剛還說……只要……只要易書求活……他不會死的,我不管,你們立刻給我好好開方子熬藥,他要是死了,我也跟着他去,到時候我把你們這幾個庸醫也一齊帶下陰間,讓你們繼續給他看病。」
齊柏完全是吓到口不擇言,吼完了,也不給禦醫們解釋的機會,就踉跄着奔到裏屋,抓着段易書的手急急道:「易書,你放心,我一定會救活你的……我……我會救活你的,我不會讓你死,絕不會……」
段易書看着趴在自己床頭痛哭的齊柏,這個惡霸王爺曾經說過男人流血不流淚,卻沒想到,他此時竟然在自己面前哭的如此凄慘。一瞬間,他只覺得自己連恨的力氣也沒有。
齊柏對他究竟是什麽心意,是只對待一個玩具,還是真心愛戀,這些都不重要了,他只知道自己想安靜,想見見娘親。
「易書,你……你不要不說話,你想吃些什麽?告訴我……我去弄……」
「王爺。」段易書平靜的打斷齊柏的話,他看着對方滿是希望的眼睛,忽然微微的自嘲一笑,輕聲道:「我時日無多了,想見見我娘親,不知道王爺能否準許……」
齊柏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慘白。抓着段易書的手顫抖得厲害,好半天才結結巴巴說出幾個字:「只要……只要易書你能康複,我……我把大娘接進府裏……」
「接進府裏做什麽?讓我娘每日裏看着我像女人一樣被你玩弄占有嗎?」段易書忽然冷笑一聲,看到齊柏的臉色變得更加慘白,他心中竟有一絲快意湧出:「王爺,我剛剛說過,任你怎麽橫行霸道只手遮天,你大不過上蒼,如今,是上蒼憐我,要收回我這條性命,讓你再沒有辱我的機會,即使是我娘……咳咳咳……即使是我娘,你也再不能……咳咳咳……用她來要脅我。因為連我自己,都……都不能再對這具身體的生死做主了……」
段易書的話字字如刀,全都刺在齊柏的心頭,他呆呆看着段易書,那雙清澈的眼眸中,再也沒有了任何生氣和光彩。在對方的心裏,恐怕早已經存了必死之心,是不會為任何人改變了,哪怕是他的高堂老母。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願意在我這裏,劉太醫說,只要你心裏存了求活的念頭,就……就不一定會死。所以……易書,要是……要是這一次你能夠康複,你……你就走吧,我……不會再攔着你,強求你做……任何事。」
段易書猛然擡眼,那雙死水般的眸子中竟在一瞬間放射出銳利的光芒,讓齊柏的心忍不住一陣悸動,這悸動讓他更加絕望。
「你不用擔心我會食言,這一次,我絕對會遵守諾言的,不會再出爾反爾,用話來诓你,所以……好好聽話,只要你能康複,易書,你就自由了,明白嗎?」
「好。」段易書一點頭,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過後,他斬釘截鐵的道:「我不但要自由,還要你永遠都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不許派人跟着我,打聽我落腳在哪裏,王爺,這一輩子,我惟願與你老死不相往來,你做得到嗎?」
齊柏身子劇震,哀痛欲絕的看着段易書,好半天,才輕輕點了點頭,木然道:「原本就是我逼迫你強求你,到最後也是我負了你傷了你,可見你跟着我,就只有痛苦,既如此,我不在你眼前出現也就是了。」
或許是得到了齊柏的保證,不要問段易書為什麽,他的感覺就是告訴他,這一次齊柏沒有耍任何花樣,他真的會說到做到。
對日後的生活終于有了向往,又挂念着被齊柏安排在莊子上的母親,所以段易書無比配合禦醫們,不到兩個月功夫,身子就複原了大半。
恰好這一日一絲風也沒有,大太陽照着人暖洋洋的。段易書想起禦醫們的囑咐,要自己适當活動一下,加上這些日子他在屋中也悶得緊了,于是也不肯讓丫環們跟着,只披着一件狐裘大氅便走了出來。
這些日子齊柏果然說到做到,段易書在清醒着的時候,基本上就看不到他的身影。不過只從丫環們閃爍的眼神他也知道:在自己睡着之後,這家夥是絕不會老實的。
但即便如此,段易書也滿足了,畢竟比起強迫自己的齊柏,這樣乖順聽話的明親王實在是讓他有些難以置信,他畢竟還是在王府,又怎麽可能要求更多呢?
走了這一會兒,覺得有些累了,他便随意坐在假山石後,想着齊柏是不是真的肯放自己離開王府,離開王府後又要去哪裏?京城是肯定不能住了,那去鄉下?爹爹說他的故鄉是在臨安,不如就去臨安?
正想着,忽聽風中傳來一陣說話聲,他只聽了一下,便知道這是齊柏和齊鵬在說話,因為不想相見,所以他把身子蜷起來,暗道不管他們說什麽,我只當沒聽到就是,這應該也算不上是偷聽吧。
卻不料齊柏和齊鵬竟然上了假山石上的涼亭,兩人開始說了些朝中事情,接着便沉默下來,段易書也不敢大口喘氣,剛要悄悄離開,便聽齊鵬道:「爺,太醫們說,段先生的身體有了很大起色,想必再過一個月,就可以康複,只是還需要調養,您看……」
段易書的心猛然就提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聽齊柏輕聲道:「讓他走吧,你讓太醫們把調養的方子開好,把需要的補品藥材給他包好,就送他出府。」
齊鵬沉默了一會兒,又小聲道:「那……要不要派人跟着……」
「不用。」齊柏不等齊鵬說完,就斷然拒絕,段易書的心跳也在一瞬間加快,然後他就聽到齊柏嘆了口氣,喃喃道:「你還不知道我的性子嗎?如果……如果我知道他住在哪裏,我一定會忍不住去找他的,我……我怕控制不住自己。」
「爺,小的真不明白,當日您為段先生,可說是絞盡腦汁,就算是李管家自作主張把段先生關進了水牢裏,也不過是為了讓他答應簽婚書,爺您對段先生是何等的志在必得?怎麽如今說放下,竟然就真的放下了呢?這萬一日後您要是後悔……」說到底齊鵬雖然同情段易書,但還是向着自家王爺的,想到他往後的日子,心裏不禁就有些焦慮。
如果沒有這次的事,我一定不會放手的。可是偏偏上天要我經歷了這一回,當我以為易書可能再也活不過來的時候,當劉太醫告訴我,他的命是上天決定要不要,由不得人力做主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只要他還活着,就比什麽都強。
卻聽齊柏淡然道,這種淡然的語氣不是看這世情的灑脫,而是對一件事徹底絕望之後,不得不心如死水的淡然。
他看了一眼齊鵬,見他滿臉不解,不由得苦笑一下,淡淡道:「就算我這一次可以用段老夫人要脅易書,可是以後呢?老夫人年事已高,不知何時就會撒手人寰,到那時,易書再也不會受我的挾制。如果……他就那樣死了,你知道嗎?我根本想都不敢想會有那一天。」
「那……那就等到老太太過世再放手呢。」齊鵬咕哝道,心想自家的爺太不知變通了。
齊柏苦笑道:「罷了,何苦來?何苦定要将他傷到體無完膚再放手?我已經做了太多對不起他的事,這輩子也不求他能原諒我了。但願能及時放手,讓他往後的日子平靜喜樂,即便……即便這一生不能再相見,可是……只要我心裏清楚他在某個我不知道的地方活得好好兒的,這也就足夠了吧。」
「王爺,您……」齊鵬看着自家王爺,好像就這麽短短一個月不到的時間,這孩子氣的王爺就長大了,不,何止是長大,簡直就是行将就木,那樣老氣的感覺,他在尚書宰相們的身上都沒看到過。
「我沒什麽,只是看開了。易書說得對,我即使能夠在人間橫行霸道只手遮天,可是我大不過天,大不過命,大不過……三生石上本就沒有的這一段姻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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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易書離開王府的時候,正是三月花開,從莊子上接了娘親,老太太依然不問一句話,母子兩個坐着馬車,向着千裏之外的雲南臨安城出發。
「我們王爺今早進宮去了,他說他不來送您,不然害怕送着送着就又不想放您離開。只不過這輛馬車和這些金銀補品,請您務必收下,在下一個城鎮您可以換個車夫,銀兩都是足夠的……」
耳邊回響起齊鵬的話,看着堆了半馬車的補品藥材,還有精致點心和那個專門裝着銀錠金珠銅錢的包裹。齊柏終究還是了解他的,并沒有給巨額的銀票,只不過這些用來補償他的金銀也已經夠段易書和母親舒舒服服的過上幾年了。
以段易書的高傲性格,本來不想要這些錢,然而不知為什麽,回想起那日不小心偷聽到的齊柏和齊鵬之間的對話,他最終還是默默收下。
不管如何,那個惡霸王爺最終還是遵守諾言放自己離開了,如果這樣做能讓他覺得心安,那便當做是自己最後為他做的一點事吧,雖然他覺得自己一點兒也沒有這個義務。
趕了一個多月的路,終于到了臨安城,這裏氣候溫暖宜人,走在大街上,撲面而來的是一陣花香,放眼望去,家家戶戶都種花,其中最豔麗顯眼的,便是那些顏色不一的茶花了。
用齊柏留下的錢在臨安城鄉下的一個村子中買了棟房子,從此後,段易書便和母親住在這裏。
剩下的錢他們沒有動,在這山村裏,沒有人陷害逼迫,母子兩個可以悠然的種兩畝薄田菜園,段易書每天傍晚還會教村子裏的孩子們讀讀書,他是大才子,在那些鄉下人眼裏無疑就是文曲星下凡一樣的人物,因此十裏八村的農戶們都非常敬重他。
恬淡的日子就這樣悠悠而過,花開花落秋去春來,轉眼間便是五年時光。
五年的時光早已讓齊柏在段易書心裏淡化成了一個名字,即使偶爾回想起那些在王府中的歲月,他也不會像之前那樣羞憤抑郁。那些不堪的往事,就在鄉下暖人的風中愈行愈遠。
「和大叔回來了。」
耳邊響起孩子們的笑鬧聲,接着幾個孩子拽着他就往村口走,和大叔是常年在城裏賣山貨的,經常能帶回許多新奇的消息,因此每次他回來,全村人都愛聚集在村口的大槐樹下,請他吃一頓百家飯,讓他将城裏那些新鮮事兒說來聽聽。
段易書向來不在意這些,不過聽聽也無妨。因此他就在人群外,含笑聽着和大叔唾沫橫飛的講那些新奇事兒。
「失蹤整整一年的貴妃娘娘前幾日忽然回了京城,皇上歡喜的不得了,立刻封了皇貴妃。啧啧,一個太監啊,竟然做了皇貴妃,再往上一步可就是皇後了,大家都說,也許這個太監就能成為咱們大靖朝歷史上的第一位男後,你們說說,這太監得多大的能耐?才能讓皇上愛他到這個地步啊?我聽人說,他長的也并不是就國色天香呢,可他就有本事,這不,為了他回京,封了皇貴妃還不算,還要大赦天下呢……」
太監?皇貴妃?
段易書的腦海中不禁泛起一張桃花面孔。他與那個叫做冷初煙的太監也僅僅是一面之緣,印象中,他的眼眸清澈如潭,睫毛又密又長,之所以自己能夠注意到這些,是因為他總是輕垂着眼簾的緣故。
想起那日在王府中,自始至終他沒說過一句話,就是那麽安安分分沉沉靜靜的做着,然而在皇上對自己露出殺意時,卻是這個當時還只是個答應的小太監,站起身說了幾句話,輕描淡寫的便替自己解除了危機。
這樣的人,沉靜聰敏,又不失善良,對人也總是若即若離,也難怪他能慢慢坐到這個位子上。
只不過他當日的失蹤不知是怎麽回事兒,是否來自別人的暗害,但總算上天保佑,讓他活了下來,若他将來真的能成為男後,也是後宮之福吧。
段易書胡亂想着,忽聽和大叔說完了這件事,話鋒一轉道:「西隅國這些年屢屢犯邊,如今他們的四皇子登基,聽說那最是個好戰的家夥,只怕咱們雲南要不得安寧了。這些日子都風傳說一旦兩國開戰,皇上有意派明親王爺挂帥,要真是這樣,嘿嘿,我都恨不得去當一回馬前卒,一睹這位少年英王的風采了。就是年紀太大,怕人家不要。」
段易書猛然站了起來,看着和大叔失聲道:「你說誰?你說誰要來?」
「明親王爺啊。」大概是從未見他如此失态,和大叔也覺得奇怪,細心為段易書講解道:「就是那位在皇上登基後召回京城,可是享了沒幾年的福,就又被派往漠北戍守邊關的少帥王爺啊。聽說有他在,那些鞑子壓根不敢靠近邊境百裏以內,啧啧,連兇殘的鞑子都怕他怕成這樣,西隅那些龜孫子,還會被放在王爺眼裏嗎?他們除非不開戰,一旦開戰,就是找死。」
齊柏。
這個已經被淡忘許久的名字突然再度在腦海中浮現,随之而來的就是那張帥氣英俊卻又張揚的臉孔,段易書不禁有些失神,直到孩子們叫他,他才微微笑笑,勉強道:「沒什麽,只是十分的仰慕王爺,聽說他有可能來雲南,所以一時失态而已。」
和大叔哈哈笑了起來,捋着胡子道:「可不是,現下別說城裏那些小夥子一個個摩拳擦掌,就連大姑娘小媳婦兒,天天也是伸長了脖子望着,聽說明王爺如今還沒成婚呢,這若是……嘿嘿……」
和大叔沒把話說到底,而是發出了意義不明的笑聲。當下衆人誰不明白這未盡的話的意思,不由得一個個也跟着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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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山村消息閉塞,當傳來西隅和大靖朝終于開戰的消息時,兩軍已經打了一個回合,結果毫無疑問,明親王齊柏率領的鐵騎這麽多年南征北戰,早已積累了豐富的戰鬥經驗,相比之下,雖然力氣大擅騎射,但是在謀略,經驗等方面都遜色不止一籌的西隅軍隊實在是沒有還手之力。
戰争不過持續了半年多,西隅國就遞了降書,情願代代稱臣歲歲納貢。齊桓仔細思量了思量,也就同意了。
這一來,真正是四海升平,齊柏就算想找一個打仗的地方,卻也找不到了。京中接連下了三道聖旨,催他回京述職,他卻是不願再回去那個傷心的地方,想着這雲南景色秀麗,倒不如多玩幾趟還好。
他在這裏紮下根來,于是那些土生土長的悍匪可就遭了殃,這位少元帥好勇成性,一旦知道哪裏鬧了匪患,都不用他的大部隊随行,只帶着二三十個侍衛,就能将幾十甚至是幾百的悍匪給連窩端了,一時間吓得土匪們銷聲匿跡,再也沒有誰敢劫道發財。
這下可把齊柏悶壞了,好不容易這日打獵時遇到了一個被官府畫影圖形捉拿了半年都沒捉到的采花大盜,如果是以前,這種不入流的淫賊明親王連看都懶得看一眼,但今時不同往日啊,采花賊雖不能和那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相比,好歹也是個賊不是?塞塞牙縫打發打發無聊時光也好。
因此明親王爺二話沒說,拍馬就追了下去,還唯恐侍衛們和自己争着出手,想也知道,小小一個采花賊哪能禁得住這麽多高手招呼啊。因此他以權謀私,命令所有人原地待命,就自己歡脫的追着采花賊去了。
一個追一個逃,也不知道到了哪裏,遠遠望去只見一大片田地,田地盡頭是一片青山綠水,倒是個世外桃源般美麗的地方。
齊柏的耐心耗得差不多了,這才一個飛身,将采花賊踹下馬去,接着兩人就在地上你來我往過起了招。
段易書從山上砍柴歸來,老遠就看到兩個人在一起過招,他本以為這不過是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兩個人,因此也沒在意,反正和自己沒關系。誰知慢慢走近了,卻聽其中一人的呼喝聲竟有些熟悉,倒好像……倒好像是齊柏的聲音。
驚訝之下腳步便放慢了,心中卻想着這絕不可能,齊柏駐守邊關,離這裏有幾百裏,怎麽可能會來到此處?或許只是聲音相像之人……
剛想到這裏,就聽一個得意的聲音道:「嘿嘿,你個沒臉沒皮的采花賊,這回我看你還不認輸。」
一邊說着,那剛剛騎在另一人身上的藍衫人已将挨打的人捆了個結結實實,然後從地上站起來,察覺到不遠處站着人,不由得便轉過頭去,只這一下,那腦袋就再也轉不回來了。
悠悠歲月,幾度秋涼……卻是在這樣一個不經意間,兩雙眸子在穿過了五年的時光後,再度糾纏在了一起。
往事不堪追,然而這一刻,那些被刻意淡忘了許久的過往卻如同走馬燈般在兩人腦海中急速的轉來轉去,只是當那些片段轉過之後,彼此之間,卻只有相顧無言,一聲長嘆。
幾片樹葉悠悠飄落,隔斷了那膠着在一起的視線,終于讓齊柏和段易書都回過神來。
「原來……你當日離京後,來了這裏……其實……用不着走這麽遠的,我這五年,并沒有派人找過你。」
齊柏終于先低了頭,吶吶開口。鐵血戰場,同袍生死都沒流過一滴淚的鐵漢子,卻只因為這一張舊面孔,聲音就帶了些哽咽。
「這是我爹爹的故鄉,與王爺無關。」再見齊柏,段易書的心情也不是一個恨子便能概括的,聽到齊柏這樣小心的說着話,一時間也不由得百感交集。
「哦,是這樣啊……」齊柏勉強笑着點了點頭,然後又擡眼看向段易書,見到他背上的柴,一縷心痛從他眼中閃過,生怕被對方看到,他連忙又低了頭,明知不該再開口,卻還是忍不住問道:「這些年,你……你過得好嗎?」
「很好,多謝王爺記挂。」段易書淡淡說完,也意識到自己該告辭了,卻不知為何,竟挪不動腳步,明明他對面前這個惡霸王爺,已經沒有了之前的恐懼個憤恨,但他卻還是不能轉頭就走,而只能這樣靜靜地站着。
「這就好……這就好。」齊柏笑了笑,像是鼓足了勇氣,他終于擡起頭直視段易書,輕聲問道:「你……那個……嫂夫人和孩子還好吧?」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自己的聲音裏竟然添了一絲顫抖。
段易書的心怦然一跳,他的唇卻極快速的向上彎起,露出一抹恬淡笑容,點頭道:「她們都好,多謝王爺。王爺如今也有二十多了吧?是該成婚的年紀了呢。」
「哦,本王……本王已經成婚了,兒子都到本王的膝蓋高了。」齊柏全身的力氣仿佛在一瞬間就被徹底抽空,他咧開嘴,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那個……這些柴是不是很重?不如……我幫你送回去吧……哦,不要誤會,我……我沒有別的意思……」
「草民明白,多謝王爺關懷,草民已不是昔日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了。」段易書微微彎了下身,看了眼地上的采花賊,淡然道:「想來王爺的公務也十分繁忙,草民不多打擾了。」
齊柏想說不打擾,一點都不打擾。只不過此情此景,又有什麽可說的呢?所以他只是低頭靜靜退到一邊,眼看着段易書從自己身邊走過,沉穩的腳步聲漸行漸遠,他這才敢擡起頭來,用癡迷的目光緊跟着對方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