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二牛有人要了

回家之後,許知遠他爸媽晚上因為還有應酬,就匆匆忙忙地走了,給他們留了點兒錢,特意關照許知遠要當好小主人,餓了點外賣,要給哥哥介紹下家裏情況,不許欺負哥哥。

在他們這個年代有外賣的商戶沒幾家,大部分是洋快餐,不像後來,外賣平臺雨後春筍似的,花樣百出想吃什麽都能叫到。

許知遠在吃洋餐還是随便煮個面條中間猶豫了一下,考慮到自己感人的煮面技術,他還是覺得叫個披薩比較實在。

他看了眼窗外,烏雲蔽日的,狂風卷着落葉和風沙啪啪打在玻璃窗上,一副暴雨傾盆的樣子。

許知遠随口問男孩:“披薩吃麽?”

男孩愣了一下說:“什麽是披薩?”

許知遠翻了個白眼:“你就說你喜歡吃什麽味兒的吧。”

男孩想了想:“都行。”

許知遠一口氣差點沒上來,決定不再征求他意見。他點了兩個12寸的,看男孩的身板許知遠覺得他飯量應該不小,也不知道這資本主義的大烙餅他能不能吃得慣。

但轉念看他在牆角站得畢恭畢敬的樣子,許知遠又覺得自己是多慮了,這個人大概是給他十個白面馍馍他也能全部掃下去的。

“诶你來。”許知遠招招手,“我帶你逛逛。”

許家是獨棟別墅上下三層,附帶小花園和游泳池的那種。

許知遠的卧室在頂樓,本來隔壁有一間客卧,他爸硬是不讓用,把許知遠房裏的床改成了上下鋪的那種,美其名曰好“增進兄弟倆感情”。

許知遠撅着屁股吭哧吭哧爬上樓梯,趴在欄杆往下看:“你下面我上面,衛生間就一個,你要等不急樓下還有廁所,沒意見吧?”

男孩點頭。

豈止是沒意見,這裏簡直是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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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隔壁原本是許知遠的畫室,他從小也就這一個愛好,不過後來讀書了,許勇山覺得浪費時間,就把這間屋子改成了書房,許知遠不怎麽看書,自然就荒廢了。

“書随便看,反正也不是我買的。”

牆上幾幅主人以前的“大作”還留着。許知遠有點不好意思,胡亂介紹了幾句就要把畫扯下來,男孩突然說:“很好看,能留着麽?”

許知遠撓撓頭:“我随手畫的,你喜歡就留着吧。”

他忘了這是他哪一次出去寫生時候臨摹的了,藍色天和綠色草在畫布上暈成了一片,混在一起,分不清哪裏才是邊界。

這不是許知遠最滿意的畫,但男孩卻說:“像我家。”

男孩撫摸着畫,像是透過這張薄薄的紙就能直接看到他的苞米地,一望無際,荒廢的時候風一過,野草就連了天。還有黑瓦白牆後面滿山的柿子樹,一到秋天就紅紅火火地暈成一片。

還有不知道哪兒來的野狗阿黃,還有他癡癡傻傻的父親。

許知遠又帶男孩看了其他幾間屋子,浴室、廚房,男孩小心翼翼的,什麽沒敢碰。許知遠覺得他太土了,連冰箱都不知道,電視機也是過節去別人家見識到的。

許知遠偷偷拿了片面包塞進面包機裏,烤完的時候機器發出“叮”的一聲,把男孩吓了一大跳,拉着許知遠就跑。

許知遠哈哈大笑,像只貓似的把眼睛都眯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

男孩看傻了,他大概是第一次看到這麽肆無忌憚,神采飛揚的笑容,好像生活所有的重量都可以在太陽底下灰飛煙滅。

他第一次意識到,這麽美好的人,是他的弟弟。

“你真傻!”許知遠大聲說,“太傻了!”

他一邊喊一邊沖進廚房,把那片剛烤完的吐司抹上果醬塞男孩嘴裏。

“甜嗎?”許知遠問。

男孩點點頭:“甜。”

非常甜,果香混合着面包的麥芽香,還有送進嘴裏的軟軟的觸感。男孩覺得不能浪費,就把弟弟手指上殘留的一點果醬也舔了。

他放在舌尖轉了一圈,是真的很甜。

許知遠觸電似的“騰”一下縮回手,他想罵人,但看看男孩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也只能假裝什麽都沒發生。

“這是什麽?”

“這叫果醬!枇杷醬,冰箱裏還有藍莓草莓味兒的,你要喜歡以後自己弄,像我這樣塗面包上就行。”

男孩很驚訝,枇杷他是知道的,他們村裏也有人種,但大部分都是直接賣的,每年到了季節也會有專門的人來低價收購,不過因為整個村子都在種,飽和了,那些賣不掉的最後就爛在地裏化成肥料,或者給鳥吃了。

從來沒人想過可以把它們變成另一種商品。

男孩想,城裏人果然都很聰明。

許知遠家養了兩只烏龜,一只草龜一只巴西龜。原本他打算養條狗的,但蔣女士對狗毛過敏,就只能養些冷血動物解饞。

男孩好像對烏龜特別有興趣,一動不動地盯着,許知遠以為他是覺得新鮮,就沒管他,自顧自進屋接了個電話。

半小時之後,他跑出來發現這人還趴邊櫃那兒看着,連姿勢都沒變過,像尊雕塑似的。

許知遠震驚了。

“看什麽呢?他們不動你也不動。”

男孩沒回答,許知遠就又問了一遍,這回他聽到了,問:“多大了?”

“他們?一歲多吧,一年前我爸給我買的。”

男孩點頭,态度十分誠懇地說:“長太慢了,小了不好吃。”

許知遠再一次震驚了。

“什麽吃?誰允許你吃了!”

“你養烏龜不是為了吃麽?我們鄉下的龜都炖湯吃。”

“那是你們野生的!”

“有區別?”

許知遠白眼一翻,他覺得自己沒法和他解釋這麽深奧的科學問題。

“總之,這個是寵物,是不能吃的。”

“哦,好的。”

兩只烏龜不知道為什麽,都特別不待見男孩,只要他站邊上它們就往水底下一鑽絕不露頭,許知遠叫了他們好幾次,那只巴西龜才怯生生地探了半個腦袋出來,看到男孩的臉,立馬又縮回去了。

男孩一本正經:“可能是它覺得我要吃它。”

許知遠突然來了興趣,問他:“诶,你給我說說你們那兒一般都怎麽吃烏龜的?”

“加姜蒜花椒,或者自己種的菜。”

“都吃自己種的麽?”

“一般都是,還有自己養的雞鴨蛋,情況好的家裏鴨子每晚能下十幾斤,雞也能産十幾二十個蛋。還有柿子李子,熟了都能拿去賣。”男孩說到自己家鄉的時候語速突然變快,眼裏也有了神采。

“柿子!我喜歡柿子!”許知遠喜歡一切甜甜軟軟的東西,所以他喜歡柿,“你們那兒柿子很多麽?”

“很多,滿山都是……”男孩想了想,實在不知道形容才能傳達那個畫面,只能揮手比劃,許知遠一把抓住他手臂,整個人都興奮的往前湊。

“那你以後帶我去玩!我想自己摘!摘多少吃多少!”

男孩點頭:“我們家……沒什麽好玩的,而且柿子不能多吃,會鬧肚子。”

“怎麽沒有?有柿子還有烏龜,你不說還有雞鴨魚麽?”

城裏的孩子對那些自然生長的東西總是心生向往,在農村人看起來,那些都是再尋常不過的,也沒辦法讓生活變得更好。

男孩沉默下來。許知遠發現他攥着衣角,就趕緊岔開話題,他突然想起來之前點的外賣好像早應該到了。

許知遠連打了三個電話過去,又等了十幾分鐘,客服一直重複回答:“已經在路上了,請您耐心等待。”

最後他發現自己電話被對方拉黑了,許知遠怒了,氣得把手機往牆上摔,被男孩一把接住。

許知遠餓得肚子“咕嚕咕嚕”都出了回聲,但有什麽用呢?他又不會做飯,連白煮蛋都不會。唯一擅長的就是泡面。

男孩問他:“餓了?”

“嗯……”

許知遠肚子很容易餓,而且他有個壞毛病,就是一餓就暴躁,暴躁了就愛發脾氣,誰也攔不住。

“我給你做。”

許知遠瞪大眼睛:“你會做飯?”

“嗯,我爸身體不好,我8歲就開始做飯了。”

男孩挽起袖子進廚房,從冰箱裏翻出來面和雞蛋,又弄了點菜去洗。許知遠小尾巴似的前前後後跟着,靠在櫥櫃邊上看他做菜。

“我不吃菜,什麽菜都不喜歡。”

男孩沒理他,自顧自把面條下鍋:“挑食不好。”

“我知道,我媽也這麽說,但我不愛吃,你們不能逼我吃不愛吃的東西。”

男孩把許知遠推出去,不再接受他的胡攪蠻纏。

那天許知遠風卷殘雲地把一大鍋面都吃了,連湯汁兒都沒剩下。他發誓自己這輩子到現在為止就沒吃過這麽好吃的面,這滋味兒他大概能記一輩子。

男孩一直坐在他對面專心致志地看他吃東西,許知遠摸摸圓滾滾有點突出來的肚子問他:“以後你還能再給我做麽?”

男孩說:“好。”

許知遠很高興,捶了他一下說:“謝謝哥。”

哥哥一愣,心裏突然掠過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他第一次真真實實感受到因為被人需要,而特別想要做一件事,很高興也很有成就感,而不是被迫被生活推着往前走。

許知遠一邊拍肚子一邊問他:“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他說:“二牛。”

許知遠以為自己聽錯了,就又問了一次,男孩很淡定地回:“我叫二牛”。

許知遠哈哈笑得停不下來,就聽男孩很認真地解釋:“我們家原來有一頭耕地的牛,那頭牛叫大牛,我就只能叫二牛,但後來因為家裏沒錢,就只能把它賣了給他爸換藥吃。”

男孩端着碗去廚房洗,水流聲嘩嘩地響,許知遠慢慢笑不出來了。

過了一會兒,他說:“既然你被我家收養了,總要上學以後要辦各種證,幹脆你就叫許文遠好了。你看這名字多好,和我這個是成對的。”

說完他很得意,越想越覺得自己做了件不得了的事兒,于是吹着小曲兒自說自話給他爸媽打了個電話,狠狠自我吹噓了一通。

在許知遠打電話的時候,男孩把碗洗好收進櫥裏,他擦幹手,盯着許知遠興奮的背影發呆。

他想,許知遠,許文遠,好像一個名字就讓他倆真的有某種聯系了,他以後就再也不是爛大街的“二牛”了。

他也有人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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