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哥哥抱

許文遠要找工作的想法很快被家長駁回了,許勇山和蔣曉梅都不同意他去掙錢。

“我們把你帶出來不是讓你打工的,你要去讀書,讀了書才能掙大錢,有錢了才能養活你自己,給你爸治病,否則你只能一輩子在貧困線上掙紮。”

“可是……”

許勇山合上報紙,把許文遠叫到跟前:“錢的事兒你不用擔心,零花錢我們給知遠多少也給你多少。”

“不不不,我不用,真的,我不花錢。”

許知遠在邊上聽得“噗嗤”一下笑出來,他覺得他哥就是個傻子。

“不花?不花給我我替你花!”

話沒說完小兔崽子被他媽狠狠在背上拍了一巴掌:“勸你哥呢有你什麽事兒!去,帶你哥出去逛逛,明兒就上學了。”

許文遠兜裏揣着錢,稀裏糊塗地跟着弟弟出了家門。

他不是很懂大城市的消費水平。

火車站被接回來那天,他在街上看到那種招臨時工的廣告——10塊錢1小時的那種,他當時已經覺得很富裕了,所以打定主意要去打工。

許文遠偷偷算過一筆賬,假如一天打三份,一個月少說也有好幾千塊錢,扣掉一天三頓的饅頭和醬菜錢,或者兩頓,一年他可以省下不少,說不定沒多久他就能帶着這筆巨款去幫他爸看病了,這在以前他是想都不敢想的。

"嘿嘿,想啥呢?”許知遠在他面前晃晃手,“別發呆啊。”

他注意到他哥在看招工啓事。

“哎我說真的,打工的事兒你就別想了,我們這兒招童工是違法的!你一16歲的小孩連身份證都沒有,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找你幹活?”

“身份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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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身份證啊,滿18才能有!有了身份證你才是個大人!你再——堅持堅持,還有兩年,不像我,我還要等四年。”

許知遠帶他去大街上溜了一圈,帶他好好體驗了一把城裏的快餐店,飯館兒,藥店等等諸如此類的消費水平,許文遠就懵了,一件衣服能抵他們家半年的收成。

許知遠買了冰激淩塞到他哥手裏:“嘗嘗,可甜了!”

許文遠沒見過這東西,但看弟弟吃得興高采烈,忍不住也舔了一口,冰得直打哆嗦。

許知遠被他那土鼈樣兒逗得哈哈大笑。

許文遠去搶他手裏的冰激淩,許知遠邊躲邊喊:“幹什麽!不許偷我的!”

“太涼了,會吃壞肚子。”

“不會的!我最喜歡冬天吃冰激淩了,哎呀你別這麽老土,和我媽似的,反正你記住,在我地盤跟着我混就對了!”

許知遠搖頭晃腦地走在前面,許文遠覺得很神奇,人生裏第一次體會到“被人罩着”是什麽感覺。

他弟弟好像給了他很多個“第一次”的奇妙體驗。

許知遠帶着許文遠從他們學校門口路過,他隔着欄杆對他哥解釋:“過兩天你得跟我上學,你上過學麽?”

許文遠搖頭。他爺爺只在家裏教他識過點兒字,正經學校他是肯定沒去過的。

原本按許文遠的年紀,應該高他弟弟幾屆,但因為他文化課幾乎沒基礎,就只能先和許知遠一塊兒上課,在琢磨着缺啥補啥。

“這個是學校正門,高年級的都從這兒進,不過這門管得嚴,我和你說啊,明天你就會看到個戴眼鏡的老頭,天天早上背着手站在門口盯梢,眉頭這樣,這樣皺,眼睛這樣。”許知遠按着自己眼睛努力模仿教導主任,“看到人遲到會說,你,就是你,校徽呢!叫你爸媽過來!哎媽耶吓死老子了。”

許知遠拍拍胸,一副說笑的樣子。許文遠抿嘴,他發現他這個弟弟是個話痨,而他好像還挺喜歡的。

“我也遲到,一個禮拜三四回,後來我就變聰明了,我從邊門兒隔壁小區的花壇爬進去!老頭知道我遲到,就是抓不到我!氣死他哈哈哈!”

許文遠搖搖頭,跟着他弟走到邊門那兒。

還真有個花壇,一塊大石頭掩在絲瓜藤後面,許知遠借力輕輕一跳,直接躍上牆頭。

他朝許文遠伸出手,笑嘻嘻說:“快來,我拉你。”

許文遠第一天上育德的時候,因為許勇山事先都打點好了,老師就讓他坐許知遠邊上,把兩人強行換到第一排,讓許知遠有空多幫幫哥哥。

許知遠說:“你讓我一個倒數第二幫這個倒數第一的?”

老師氣得幹瞪眼:“你怎麽知道他肯定就倒數第一?”

“想也知道啊,他又沒讀過書。”

他沒有惡意,班裏卻哄堂大笑。

許知遠瞥了一眼他哥,還是沒什麽表情,好像別人的話對他起不了作用,許知遠心裏有點不舒服,沖同學吼:“笑屁笑!就你讀過書?讀過書考二十你是不是出來時候腦袋被門夾了?”

那個男生也不甘示弱:“你有什麽資格說我?”

“我愛說就說你管我!你罵他我就罵你!”

眼看老師臉色越來越難看,許文遠趕緊安撫他:“沒關系,算了。”

許知遠狠狠瞪了那人一眼,又轉頭去罵許文遠:“別人欺負你要十倍奉還!有點出息行不行!”

許文遠在桌底下安撫性地握住他手,許知遠還在生氣,就去刺他手底心,指甲掐肉裏許文遠也不吭聲。

許知遠戳了一會兒就不說話了,安靜地讓他握着。

許知遠上課特別不守規矩,以前在後面幾排開小差,現在跑到第一排照樣不聽,不知道琢磨什麽,在書上搗鼓了一陣就大模大樣趴在桌上睡起覺來。

老師跑去一看,發現他把書上的老頭畫成自己的樣子,別說,居然還有七分像。

老師氣得要命:“許知遠!起立!”

“向後轉!起步走!”

許知遠就這樣在門口百無聊賴地站了二十多分鐘,聽到班裏隐隐約約傳來哄堂大笑的聲音。

“诶許文遠,你比我們大這麽多,不會是留了兩級吧?”

“不可能,他壓根兒就沒念過書吧?”

“穿得也這麽寒酸,是不是沒錢買校服?”

“發型還這麽老土。”

“真的,不過這也不能怪你,山裏來的沒念過書,識字嗎?要不唱個山歌來聽聽?”

“哈哈哈哈……”

許知遠一腳踹門上:“上不上課?地中海來了。”

地中海就是他們那個教導主任,因為沒頭發所以被學生起了這個外號,當然他本人是不知道的。地中海兼任歷史課,雖然不是主課但這老師莫名很兇悍,學生看到他都繞道走。

所以許知遠這一嗓子出去,全班都瑟瑟發抖安靜下來。

半分鐘後,地中海踩着皮鞋昂首挺胸地進了教室。

許文遠看了他第一眼,在本子上刷刷寫了兩大字推過去:謝謝。簡單的漢字他在家還是跟着爺爺奶奶學過的。

許知遠笑笑,在後面畫了一顆騷氣的愛心。

許家兄弟念的學校,作業分兩種,大部分是課堂作業,要求學生在放學前做完交給老師,剩下很少的一部分需要留到課後完成。

許知遠一般都是抄別人的,要不就是亂做,所以很快就能交。許文遠不一樣,他基礎很差,偏又不肯偷懶,就做得很慢,通常要比別人多花兩三倍的時間。

父母規定許知遠每天必須和哥哥一起回家,這也就意味着他每天要耗費大量時間等着。

開始許知遠還沒覺得有什麽,時間一長他就不耐煩了。

他想平時這會兒我都能吃完一頓肯塔基了,為什麽要白白坐在這兒耗費青春?他思索了半天覺得許文遠這麽大一人應該也不會迷路,就撞撞他胳膊:“诶,我還要去書店一趟,今天有本新書上架晚了我怕沒了,你做完自個兒回去?”

許文遠擡頭看了他一眼,想說什麽,最後也只是點了點頭。

“那我走了。”

許知遠抓起書包愉快地飛出教室,臨走還不放心地問了句:“你認識的吧?回家的路。”

“嗯。”

這次許文遠沒擡頭。

那天許知遠在游戲廳耗到十點多才到家。剛進門就被他媽拉住問:“你哥呢?”

許知遠一愣:“他沒回來麽?”

“回來了,說你去書店又去找你了。”

許知遠心裏一涼,飛奔到書店門口,果然大老遠就看到許文遠在路燈邊上孤獨地坐着。看到弟弟沖過來,他高興地站起來,想要從懷裏掏什麽出來。

許知遠也沒在意,他只覺得心裏不是滋味,堵得慌,只想一股腦兒把氣撒在許文遠頭上:“我沒腳麽?!我是不認識路要你來接麽?!管好你自己啊你又不是我媽!”

許文遠一下就愣住了,那個表情就像水墨畫一樣在許知遠眼前慢慢暈染開來。

許知遠想,原來他也有這樣的表情,這樣傷心。

那天回去,許知遠洗了個澡頭都沒吹幹就睡了,大半夜因為頭疼,睡不着起來喝水,他看到桌上有兩包子和一張紙條兒:“對不起,我怕你沒吃晚飯買的。”

包子已經涼了,但隐隐飄出一股許文遠身上的味道。

許知遠看了眼下鋪,他哥面向裏面看不清楚表情,睡的時候身體蜷縮起來,許知遠搓搓胳膊,覺得深秋有點冷,他拉開毯子爬進去,從背後圈住許文遠。

身體相觸,溫暖的體溫透過背脊傳過來,舒服地撫平了許知遠心上的刺。

“哥——對不起。”他小聲嘀咕。

許文遠翻了個身,把弟弟圈進懷裏,拍拍他腦袋帶着點兒鼻音說:“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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