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43紅塵滾滾
救護車把華哥送到醫院,幾個孩子不放心,一路都跟着,半道兒許知遠給他媽打了個電話,二老趕緊叮囑他們,有能搭得上手的一定要幫一把。
到了醫院,病人直接推進去搶救,醫生喊家屬來辦手續,他兒子又不知道跑哪兒去了,花姐只能自己應着。
醫生問他:“你是病人家屬?”
“不是,我是……是他特別要好的朋友。”
醫生面無表情地回:“那不行,叫他家屬來。”
“您有事兒和我說,我……我就和他家裏人一樣。”
“說了不行,關系再好你能簽字嗎?趕緊的。”醫生急匆匆走了,臨了兩句頂得花姐說不出半個字來。
這話一點毛病沒有,愛得再難舍難分又怎麽樣。他算什麽東西,沒名沒分法律上什麽關系都不是,出了事兒想擔責都不行,太心酸。
後來劉國華的兒子總算出現了,帶了個陌生女人過來,她對誰都冷冷淡淡的,對劉國華更是不關心,半點兒眼神都沒分給他。但誰看了都知道這仨就是一家人,長得太像了。
明明是分崩離析的三口人,這會兒反倒又變成法律意義上最親密的了。花姐什麽都不是,他只能在病房外站着,手足無措地像個局外人。
許知遠幫他重新梳了頭發,攏了攏外套,這才顯得體面一些,汪洋他們去買了吃的和水過來。
華哥兒子不知道在病房裏和他媽說了什麽,女人往外面看過來好幾次,臉上寫滿了譏諷和蔑視。
許知遠氣不過,把門一關了事,倒是花姐反過來勸他別在意,說這麽多年自己也習慣了。
他說:“她是國華的前妻,我倆談戀愛的時候,他倆就已經離婚了,國華是發現自己……才離婚的。”
“那他倆離婚就不管你事兒,怎麽搞得像你挖她牆角了?”
花姐喝了好幾口水:“可能她覺得就是這樣,畢竟是我追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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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少年瞪大眼睛,直呼看不出。
花姐垂下眼眸,笑得溫柔:“是我追的,他那會兒可傻每天拉完我手都舍不得洗,就怕把香味給洗沒了。”
“對那娘兒倆他一直挺愧疚,覺得過不去,所以基本上他對他們都有求必應。後來他查出胃癌,好幾年了一直拖着不去開刀,平時随便配點中藥對付着,實在疼了就用止疼片。”
“他說這病沒得治,早晚要走,費這錢不如留着。”
“他把遺囑都寫好了,一份一份分得清清楚楚,就怕……就怕他……然後我受欺負,我說我一個大男人,自己不能養活自己麽,要你那點兒錢幹啥,這點錢你還不如去治病,多陪我幾年也好,他不聽,死活不去。”
“也怪我,要早點兒逼他去治他也不至于現在這樣,他要不在了,我活着還有啥意思。”
花姐一口氣說了很多話,說着說着眼淚又下來了。
其他人只能沉默地在一邊陪着,這病能不能治好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怪得了誰?要怪只能怪造化弄人,天意從來都難違。
醫生把家屬叫到辦公室去聊,許知遠他們拉着花姐躲在外面偷聽,斷斷續續只知道裏頭說的是“不做穿刺”、“盡量讓他舒服點”、“想吃什麽喝什麽都盡量滿足他”。
這話是到頭了。
許文遠不是第一次直面親近人的死亡,但許知遠是,所以接受不了,前幾天還生龍活虎的一條好漢,說倒就倒了。
他死死捏着許文遠的手,無措又彷徨。
“哥。”
“嗯。”
“哥。”
“嗯,我在。”
許文遠用大拇指輕撫他弟的手背,許知遠叫一聲他就應一聲。
劉國華到底還是沒扛過一個禮拜,這病發得太快了,淩晨監護器上的生命體征就突然消失了,到确認死亡前後不過幾分鐘,家屬都沒來得及趕過來。
花姐總算是見了他最後一面。
華哥兒子和前妻不讓他陪夜,他就只能偷偷來看,整晚整晚躲在安全通道裏,護士一走他就跑門邊上透過那薄薄的一層玻璃往裏張望,看裏頭那個渾身插滿管子的心上人,疼得他五髒六腑都攪在一起,恨不能替他受這份罪。
病房雞飛狗跳的時候,花姐推門進去了,捧着劉國華的臉貼在身上摩挲。
“別走,你別留我一個……”
但他不管怎麽喊,病床上這人也不會有反應了,不會幫他梳長發,不會說他化的妝好看,也不會笑嘻嘻烙餅給他了。
這人雙眼緊閉靜靜躺着,眼角有水珠滑落。
護工進來看到,也沒舍得把哭到崩潰的花姐趕出去。
劉國華是淩晨沒的,中午就要推去太平間,許文遠和許知遠還跟着,本來許勇山和蔣曉梅電話裏是不同意兩小孩摻和這事兒的,說不吉利。但許文遠沒同意。
“他是我師父,于情于理都應該送最後一趟,吉不吉利的,不重要。”
許知遠和他哥是統一戰線的,他說:“爸媽,你們不也教我麽?人活着就要講良心。”
送行隊伍人不多,劉國華幾乎沒什麽親戚,就有幾個他混道時候的小弟來了,兒子和前妻幫護工一起推遺體,從急診大樓推過停車場一路到停屍間,花姐遠遠跟着。
許知遠看到那個平時冷冷淡淡的女人捧着照片,嚎得很大聲,好像很傷心的樣子,許知遠有點奇怪,明明活着的時候從來不照面,怎麽死了反而這麽傷心欲絕呢?
華哥他兒子一直低着頭面無表情,仿佛車裏躺的不是他爹。走一半的時候,他媽突然撞了他一下,小聲說:“快哭,這種時候要嚎得越大聲越好。”
許知遠震驚了,他才知道原來這都能作假的。
許文遠看着像是習慣了,壓低聲音對他解釋:“民間說法是,嚎得越大聲,去世的人才會走得越安心,不來找麻煩。”
“可是……”許知遠扯扯他哥衣袖,“如果真的舍不得,難道不應該巴不得他來找我嗎?巴不得這個人不要消失,人也好鬼也好,只要繼續陪着我就行。”
許文遠想了想回:“還是沒到那個份上。”
感情上沒有羁絆,所以最後也沒有留戀。
到了停屍間外頭,劉國華前妻進去辦手續了,兒子堵着花姐要他把遺囑裏那份錢吐出來,他一直看花姐不順眼,覺得他是為了華哥的錢才找上他這個人的。
花姐覺得很好笑,屍骨未寒,他們卻要開始掰扯這個,他不想談,但對方卻不放過他。
“你說你是不是算準了觀音胡同要拆,逼他寫的遺囑?這店面多值啊,真金白銀給我們,留你一個店,拆遷補償款都夠你吃一輩子的!”
要說偏心,華哥肯定是有的。
從道理上說,錢是死的,店是活的,現鈔再多,也必然是店面值錢多了。但他這麽分,更大一部分原因是情理——這店是他和花姐初識的地方。一碗面,一個眼神,兩人從此在這裏攜手走過了無數個春夏秋冬。
華哥他兒子還在喋喋不休,花姐是真煩了,許知遠還第一次看見這人動怒。他抓着華哥兒子的衣領咆哮,眼底通紅:“你說對了,我确實有所圖,我就圖他這把骨灰!”
他兒子被花姐失控的樣子吓到了,一邊掙脫一邊高喊:“你他麽有病!我老子的骨灰憑什麽給你!”
花姐咬牙:“你把他骨灰給我我就把店給你。”
這話正中下懷,男人眼睛都亮了。他說的時候劉國華前妻也剛好辦完手續出來,聽他這麽說,除了冷笑也沒別的反應。
畢竟骨灰她也是不要的,她覺得自己多年就是被騙了,被這個男人瞞在鼓裏,所以恨他恨透了,能來見最後一面已經是看在兒子的份兒上。
女人說:“骨灰你拿走,這個人的生死以後和我都沒有關系。”
花姐脫下外套緊緊包着骨灰盒,捧在懷裏,像是護着個稀世珍寶。
許文遠問他還有什麽打算,他說:“我想帶着國華出去轉轉,活着的時候他就守着這家店,想多攢點兒錢,現在能休息了,我要帶他去看看世界。”
而且這是傷心地,他再不願久留,天大地大總有自己能呆的地方。
他把頭上的發簪拆下來送給許知遠:“之前你一直說我這簪子好看,現在給你,咱們約好了,等你哪天出息了,得給我專門弄一套衣服。”
許知遠眼眶酸澀:“好,我專門兒給你設計一套。”